」
    小老头一听气得跳脚,朝南方皇城方向拱手说道:「g我说你这人怎麽老跟我杠啊?这可是上面派下来的任务,是皇上钦点本官负责看管分装官粮好送至东晴关,你不帮著我管人,倒嫌起我来了?」
    师爷闻言眉头一拧,刷地合起扇面走了过去,抓小鸡似地拎著县太爷的领子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正色说道:「方圆你甭再苍蝇似地乱转给属下们添乱,走,跟我回去吃药。」
    「我不回去!」半空中方圆孩子气地踢了踢腿,哼道:「老爷我吃不吃药关你什麽事啊?说不回去就不回去,赵天地你别老仗著自个儿比我高就这般欺负我,快把老爷我放下来。」
    「不关我的事?」
    师爷斜眼一眯,眯得方圆是直发冷汗,可碍於脸面还是得挺著腰杆与他对视。
    「就不关你的事。」哼!看啥看?眼睛大了不起啊?我呸!
    赵师爷嘴角一扬,冷冷笑道:「谁让你名字不好好取?天圆地方天圆地方,你这方圆注定了这辈子都得给我赵天地一个人欺负。都一大把岁数了还跟小孩子一样闹,走,跟我回去吃药,甭在这里添乱。」
    方圆垮下肩膀一脸委屈,不晓得第几回後悔五岁那年从大街上捡回个年纪跟他一样的小乞丐回府,害他从那时後开始就被这个赵天地吃个死死的,连他好不容易考了功名请命来这个远不啦叽的偏远地方当县官,以为从此可脱离魔爪过过好日子,谁知道有个高中探花的家伙居然摆著京官的大好肥缺不干,偏偏追著她的屁股也跑来这袷档惫伲还屈就地只当个没品没级的师爷,害他直到今天都笼罩在赵天地的阴霾之下,不见天日,呜呜呜不见天日啊……
    「呜──」
    方圆垂著脑袋任由自家师爷提小鸡地将他拎回去吃药,袷档牟罟俣哉饩跋笤缡羌怪不怪,顶多转了头去偷偷笑上几下。
    因为大雨而毁坏的官道在众人努力下逐渐修复,虽然仍无法用平日运粮用的大车拖载,却能以轴宽较窄的马车运送谷粮。夏枯草一行人劈出的山路,虽说路程险陡但仍是官道未全面修通前送粮入关最快速的通道,加上他采取分批人力减量负粮的方法,果然让滞留袷档木粮不间断地从入东晴关中。
    清点完人员并确认粮袋确实负载於男丁背上後,夏枯草吆喝了声,喊道:「来啊!咱们又要给东晴关的弟兄们送粮了,哪个想喊苦的趁现在快喊,等上了山後谁要给我老夏喊上一声苦,就甭怪我拳脚不客气。」
    「苦啊!」
    「好苦啊!」
    「苦死我啦!」
    「啊哈哈阿哈。」
    顿时一片叫苦声连叠响起,不知情得还以为自己是到了阎罗殿,要不怎麽这般多人冤鬼似地喊苦。可这群汉子喊完一轮苦後却又一个个哈哈大笑,叫旁人看了不知在演哪出的戏。
    伏汕在一旁看著,他得守在这里等前一批送粮的人回来後才能领著下一批的人入山送粮。
    「大哥果然就是大哥,收服人心的功夫依然不减当年哪!」
    最前方,夏枯草抖擞负起肩上粮袋,一如从以前到现在凡遇危险他总走在最前头的习惯,用他的背影牵系起後方每一个兄弟们的信念,达成别人眼里不可能达成的目的。
    敌人倾巢而来,打尽只需一网,一张密密麻麻结了三百多个日子足以覆灭敌寇野心的网。
    大战,将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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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雄泪(77)
    (77)
    人和殿
    朝臣议事的人和殿内依旧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宫人们私底下都说,这皇宫内苑伺候後宫的主儿们不算最折腾的,最折腾人的是人和殿里管烛火茶水的。因为这殿里的大人们经常议论政事直到天明,整晚上光是添灯油换蜡烛奉热茶的活儿,老让负责伺候的宫人们,两只手一晚没停过。
    不过这差事虽苦却人人想干,不为别的,就为那每个月比别的奴才多出的十两月俸。按规矩,宫里的月俸是照等级增加,但既然管内宫的不是会按规矩办事的皇后娘娘,这原本的老规矩自然也就不那麽规矩了。
    人和殿既是朝臣们商论国家大事的地方,自然少不了各方势力安插心腹欲探听机密消息,可自从皇后一道懿旨加了那每月十两的月俸後,诸方势力安排进人和殿的奴才不是倒戈成了皇后的人,便是被重罚後逐出宫外。宫外的人也才中於明白,这每月多出的十两月俸目的有二,一为收揽人心,二为封死奴才们的嘴,叫他们有嘴也不会外漏人和殿内的分毫消息。
    宫里的奴才多家境穷困,於是只要有人赏钱让他们安顿亲人便能收买他们的心。皇后此手同样为了收揽人心,道是既然人心能够收买,让宫外人买去不如自个儿买下,奴才们既不用偷偷摸摸便能多得月俸,谁还会想担心受怕地当宫外人的眼线。至於能封奴才们的嘴,自然是因为这份差事人人想得人人眼红,若有人不珍惜这份美差或是心贪想多收银两而泄漏风声,加上一旦有人偷探朝政之事不是赐死便是重责而後逐出宫外,重罚重利下有的是告发告密欲取而代之的人。於是人和殿里的宫人各个心忠嘴紧,让宫外诸多势力难以渗入。
    今夜,又是一轮烛火换过,
    苦营数月,好不容易稳了闹乱的流民,调了各地存量尚丰的粮仓以救东南粮荒,勉强在摆u不安的局势下暂且定了民心,不至在夷东即将开战之际受国内动乱拖累,酿生难以收拾的局面。
    区区数月,朝中臣子不少人白了头发,有时甚至还来不及返回值所便又接到需即刻入宫议事的命令。身为百官之首掌管监国重任的两人──陈固与列丹弓──几乎以人和殿为府,经常好几天都不曾踏出人和殿的殿门。
    若不是皇后娘娘每隔三天就命人将两位大人硬拖出人和殿扔回各自府上强迫梳洗休息,怕是两位仪表堂堂的监国大人早就跟路边乞丐一般邋塌,不然就是已经累死在这人和殿内。
    「大人哪……」年轻下官瞧瞧时辰提袖抹汗,忍不住对著正忙碌批示摺子的两位监国开口道:「两位大人哪,您二位快走吧!」
    「罗嗦什麽?还早得很,把这叠放粮治水的摺子给我送去各部。」
    列丹弓头抬也没抬,抓起一份摺子便往下官那扔去,被那年轻属下俐落接住。
    「左边!」
    人和殿的另一边,陈固同样没抬头,一边振笔疾书写下批示,一边用手比划他左侧那叠已批示好的公文,同样示意属下将公文分送各部处理。
    年轻下官听著殿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白眼一翻,心道小的我已经提过醒了,等会发生什麽事可别又拿我撒气。
    轻缓的脚步声於殿外停下,殿外那人见里头竟还是灯火通明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凤眼扬起冷冷开口:「来人,给本宫踹门!」
    「是!」左右伺候的两名高壮宫女应了声,抬起腿便朝人和殿的厚重殿门踹去。
    磅地一声,殿门可怜巴巴地被人用脚踹开,入秋冷风直直灌入殿内,吹得本还伏案埋首的两位大人仓皇抬起了脸,见到殿外人铁青的脸色後,整片背脊冷汗狂流,连人称冷面宰相的陈固也不禁哀了声惨,抹抹脸起身拱手道。
    「参见皇后娘娘,微臣正准备回府歇息。」
    「喔?」邵娟冷冷一笑,提膝跨过门槛走入殿内,「那是本宫赶巧了?刚好撞上大人要回府的时候。」
    「这是微臣、微臣荣幸。」冷汗,涔涔哪。
    「陈固你这个卑鄙小人。」晚了半步说话的列丹弓恨恨磨牙,可耻陈固睁眼说瞎话的作为。
    「陈大人说他要回府了,那麽列将军您呢?」邵娟笑靥盈盈,双手一拍,外头早待著候命的十名宫卫气势凛凛冲入殿内。
    「啊哈哈哈,微臣也正打算跟陈大人一道走呢!那臣等这就告退。」
    装做没瞧见同僚射来不耻的目光,列丹弓见风转舵转得顺溜,刚转头想溜出宫去便被五名训练有素的宫卫用麻绳困成了人粽子。
    「不、不用这样吧!娘娘……」列丹弓哀嚎了声,委屈瞅著身上绑牛用的粗麻绳。
    邵娟垂眼把弄指甲,轻声问道:「上回不知是谁才刚被本宫送回府上,没两个时辰又溜来处理政事,还累晕在这人和殿内?这不要命的人,不晓得将军您认识不认识,嗯?」
    「娘娘,您让微臣批完这叠摺子就好,成吗?」
    「不成耶!」邵娟笑得灿烂,从袖内取出张铭黄圣旨,对著两位肱骨大臣摇了摇,笑笑。「陛下圣谕,要本宫好好『看照』两位大人,不知两位大人是打算让宫卫护送回府歇息?还是让他们打昏了再送回二位大人的府上?本宫这麽做也是遵照陛下旨意,还望二位大人见、谅、啊!」
    陈固和列丹弓齐齐颤抖,他们发誓皇后娘娘最後那几个字绝对是磨著牙齿在说话。
    「微臣……微臣这就回去……这就回去……」陈固边抹冷汗边躬身告退,後头还跟著五个负责监视他的宫卫。
    「陈大人回府了,将军您呢?」邵娟眼珠子一滴溜,转到列丹弓的脸上。
    「微臣保证回去,这绳子……就不必了吧?」苦笑。
    「也好,来人,替将军解绳。」
    「多谢娘娘。」
    同样被五名宫卫返回天宁府,途中本盘算等回府後就从翻墙溜回人和殿继续办事的列丹弓,在瞧见自家府外被宫卫团团围住的景象後错愕得说不出话来。
    「这……这这这……」
    混蛋楚云溪,瞧瞧你选的好皇后,楚云溪你这个大、混、蛋!
    清宁殿内,邵娟卸去皇后正服凤冠,抱起小太子哄他睡觉,想起这时後该被宫卫团团围在府内的某大将军,忍不住笑道:「要怪就怪陛下呗!这镇你的招儿可全是陛下传授的,本宫可无辜得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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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晴关内
    「陛下!」
    「陛下!」
    「陛下。」
    楚云溪每走过一位士兵的身边,便传来一声声真挚的呼喊。
    一个个年轻的脸庞闪烁著喜悦,本是遥不可望的君主,却愿意走到他们面前问他们睡得好不好吃得饱不饱,甚至舍弃王帐的大鱼大肉和他们吃同一锅粥,还特命伙房将肉食供给水土不服而患了病的病人。就连埋灶搭帐搬运兵器粮食这等低贱苦力也常看见长长的队伍里出现君主的身影,叫这些普通百姓看了怎不吃惊?怎不诧异?
    於是他们开始好奇,於是他们开始打听;好奇这位君王为何没有压榨老百姓的蛮横?打听关於这位君王之前曾经历过的点点滴滴。
    於是从曾经追随过君王的威平营将士们嘴里、於是从列老将军帐下曾与君王相处过的士兵们嘴里,关於一个被废太子、关於一个曾化名楚溪的男子、关於皇上破格录用文臣武将、关於帝王不论身分唯才适用,一个又一个的故事从这些人的口中传开,然後透过更多人的嘴,传入更多人的耳中。
    也许,就像田仲和牛二说的,在仅供帝王食用的精粮被皇上亲自送入低阶士兵粮帐的那晚後。
    纵使曾亲身遭遇太多次的背叛,纵使舍贱留贵弃民救官的法则早已根深蒂固甚难改变。纵使现在仍无法相信掌握权势、有身分有地位的人……
    可他们相信眼前的人,相信他们的王,相信只要追随这个王,老百姓就能过上好日子。
    东晴关外,敌军倾巢而来。
    大战,将即。
    他们──
    誓、死、效、忠!
    英雄泪(78)
    (78)
    第五章
    阳光照在夷东将士们的盔甲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单郡的族长英姿焕发跨坐在褐色的宝马,举臂横於眉骨之上挡去日光,遮去半张脸孔的阴影,遮不去露在阴影外,骄傲勾起的嘴角。
    他笑,笑眼前看似铜墙铁壁的东晴关,不出数日便将扬起绣有属於他王旗。而在东晴关内的一切,楚氏王朝曾拥有的一切,无论奇珍异宝、肥沃的土地、娇美的女人,或是霸气天下的权势,都将成为他的东西。
    一根根收拢的手指,彷佛正逐渐掌握睥睨天下的权柄,最後合拢成拳紧紧攒握。
    「列、阵!」
    抽出负於背上的弯刀,喝令。
    将士得令,抽出弯刀举臂高扬,齐整的动作宛如水面u出的涟漪,一层层向四周漫开。
    威猛的勇士握著兵器挺起胸膛直视前方,看著彷佛嘲讽对比的敌人──那群站在东晴关外的楚朝军队──就算两军间隔了数丈,也难让人忽略楚军持戟的手在抖,更别提毫无气势的阵形。
    「哼。」位列阵前,寇克郡的族长亦忍不住轻蔑低哼。
    饿得连兵器都握不稳的敌人,看来这场仗比上回与列辰对阵时还要易取。或当侧脸看向左方意气风发,俨然把自己视作四郡之首发号军令的单郡族长,散发毫不遮掩的恨。
    单郡,休想永远踩在我或当的脑袋上,休想。
    恨,如火。
    保暖生命的同时,亦可瞬间吞噬所有。
    凛凛的盔甲下,楚云溪於马背上眺望夷东宏伟的大军……
    本以为当他有天站在最前方面对强大的敌人时,他的心会如城墙般坚定。可当他真正站上了这个位置,脑海浮现的,却是悲哀二字。
    人哪,究竟要到哪天才能从愚昧中清醒?究竟要到哪天才能摆脱屡兴战火的覆辙?
    战争究竟哪里好?值得历代君主为了争夺分寸之地拼命将子民送来这里丧命?多了块土地便能稳固千秋万世?还是赢了战争就能永垂不朽?
    可是更悲哀的,是他既已站上了这个位置,无关是否愿意他都必须抹去清醒堕入愚昧,都必须把自己扔入那兴起战火、把有血有泪的子民推上沙场的覆辙……
    因为,他站上的位置,是一国之君的位置,是担著数十万大军、担著後方亿万苍生性命的位置。
    楚云溪闭上眼,深深吸气,空气中飘著泥土的味道、飘著青草的味道、飘著身边将士紧张的呼吸声,还有……敌人狂奔而来,嘶吼呼喝的杀伐之声……
    直到敌军奔至一丈之外,一直闭目等待的楚云溪突然睁眼,抽出佩剑指向前方杀气腾腾直冲而来的敌人,鼓气狂喝──
    「杀──」
    前一刻还颓丧得像是随时都会投降的楚军,在号令发下的瞬间彷佛被施了魔力,盛大气势宛如神龙凌云奔天,持戟的手停止颤抖紧握戟杆,涣散的目光凝聚成叫人毛骨悚然的杀气,看似寻常的列阵迅速移动成敌人从未见过的阵势。
    本是信心满满冲在前头的敌人,被眼前的骤变震慑,无意识地缓下脚步。也就这不由自主,出於人类避开危险本能的一缓,大大乱了夷东盟军约定好的阵式。一乱二乱,二乱三乱,後方来不及收回急奔步伐的人,撞上前方的同袍,分属不同族的士兵本就不算和睦,意外碰撞下少不了肢体推撞,理智上虽明白齐心向外的道理,然而战场上任何一点意外都可能是成败的关键。
    楚军仅只这麽一个改变,便已收了得敌不备的效果,便就在盟军乱了阵脚重新整顿之际,本该饿得连兵器都拿不稳的楚军,竟改守为攻,诡谲的阵法像是张漫天铺开的大网,网向诧异又错愕的夷东盟军……
    「杀啊──」
    「兄弟们杀啊──」
    嘶吼,从每一个恨红了眼的楚军口中叫嚣。
    他们只信一样东西,就是冲在最前方的君王,无论面临如何艰困的情况,都不会放弃他们,绝对不会。
    就像本以为无望的缺粮问题竟被君王解开,就像本以为卑贱该被舍弃的自己竟被君王如此珍惜……
    「击退夷东,为我们的王──」
    狂奔的队伍里,不知何人先起了头,激起汉子们的满腔热血。於是更多人呼喊、更多人嘶吼……
    「为我们的王──」
    「为我们的王──」
    「为我们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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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雄泪(79)
    (79)
    战後,第九十七日──
    随著战争时间越拉越长,许多原来没察觉到的细节渐渐浮上台面。
    其一,东晴关的粮荒若照己方细作回传的消息推算,关内仅存的粮食最多让楚国的军队撑上十天。况且粮食是否充足与军心是否凝聚关系密切,无论再怎麽有能力的将领,在粮食缺乏的状况下想保持军心不散,十天的期间已是极限。可就在盟军屈指盘算著十天後便能轻取东晴,却再十天之後让夷东的盟军等了第二个十天、第三个十天……每等一轮,他们自己的军心,便随之动摇一回。
    其二,除了单郡外的三位族长起初以为是他们自己多想,直到与另两位族长相约帐内密谈後才赫然发现,原先他们觉得楚国军队集中攻打阿尔、寇克与模剌子及三郡的布置并不是错觉,就连对於单郡的军队多守少攻也并非误判,而是真有其事。於是,一个不该成形的念头悄悄在三位族长的心底成形,而本就怀疑此事的寇克郡族长或当更直接点破这场争战中,恐怕有人别有居心。
    也许,单郡早已和楚国做了什麽交易,否则该如何解释四郡盟军中唯有单郡人力兵马损伤最少?又如何解释唯有单郡的细作传回迥然不同的消息?
    然而随著时间浮上台面的还不只如此……
    就算楚军真有神助,助其解决後方粮草补给之困,但要如何解释东晴关内明显不如预期的楚军人数?
    一个幅员辽阔的国家不该只有眼前不足三十万的士兵,哪怕这个国家再怎麽穷再怎麽被暴政蹂躏都不该只有这样的人数。那麽第三个问题便随之浮现──
    其馀的数十万大军,究竟被安放到了哪里?壤埔是块藏不了兵的平地,就算楚军中还有像列辰那般的将领想要藏兵也无处可藏,那麽这些理该出现的兵,究竟躲在什麽地方?为何开战至今已近百日仍不见其踪影?
    人心,可以是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却也可以是水淹即毁的沙堆。
    随著对战的日子一天天增加,浮上台面的疑惑却只更加侵蚀看似强大的夷东盟军。
    战後,第九十八日──
    突破从夷东到壤埔重重围捕的几十名心腹,拼上最後一分力气将四郡之内的消息传予四名族长。军队里最华丽的大帐内静得吓人,听到消息後的四位族长没有一个脸色好看的。
    四郡内,他们的继位者全死於暗杀,谋夺权位的人相争相斗的情况已将他们本以为安稳牢固的後方闹成了一锅沸汤,甚至危及到从夷东至壤埔间的粮食补给。而当中情况最糟的莫过寇克一郡,不仅所有皇族无一幸免,就连都城彭可亦被奸人掌控包围,或当纵使有命回去,怕也将沦为被奸人追捕暗杀的命运。
    而包围都城彭可的人,是他曾经的敌人之女、是他救命恩人之母,却也是让他无路可退并摆明封死他活路的一个女人──德安夫人。
    转眼间,情势骤转,粮食补给出现问题的,变成本是得意洋洋踏著铁骑而来,欲一举征服东晴关的夷东大军。
    或当怒不可抑揭帐冲出,欲亲手将德安复杖毙,却赫然发现德安复及其手下,已於当日清晨与突袭楚军的一场小规模对战中不知去向,无一人归返大营……
    是夜,就在夷东这方的军心焦虑紧张得彷佛下一刻便会绷断的弓弦时,一股人趁著无月暗黑的夜晚悄悄地在军营各处移动……
    咻!
    灿烂的烟花突然在漆黑的夜空中迸射,就在夷东的士兵还搞不清楚发生什麽事情的时候,轰然如崩山似的吼声贯破夜的宁静,从四面八方朝著大军驻扎的位置迅速涌来。点兵的鼓声急急响起,许多本已熟睡的士兵还来不及摸到身旁的兵器便已被利刃划开颈上血管喷出大量鲜血,怕是连自己怎麽死的也不明不白。
    黑衣潜伏於军营四处的杀手窜走於营帐之间遇人便杀,没一会儿便夺走上百人的性命。然而夷东的士兵毕竟也受过严格训练,虽一时间慌了手脚却能迅速收起惊慌联手退击暗袭军营的刺客。只是这些袭营的刺客各个刚列无比,一见情势不对或被擒伏便会毫不犹豫抹颈自刎或吞药丸服毒自尽,直叫那些才从慌乱中镇定的夷东子民难掩恐惧。
    然而让他们恐惧的事情还在後头,除了不知何时潜入军营暗杀的刺客外,举著楚国军旗的敌军竟像蝗蚁般从各个方向嘶吼奔来。没有人晓得为何明明紧闭未曾开启的东晴关外,是如何冒出数量如此庞大的敌军?
    厮杀声轰隆震天,举著火炬无止无尽朝著夷东军营狂猛奔去的楚军吓破敌人肝胆,黑暗中点点火炬之光彷佛一双掐锁在敌人喉间的手,缓缓朝中心收拢,也缓缓夺去敌人续命的空气……
    战後,第九十九日──
    第九十九次黎明,红血如雨遍洒大地。
    一夜杀伐,早算不清手上的刀究竟砍过多少敌人,亦辨不清身上凝固的血迹究竟属於自己或属於敌人。高深诡谲的阵势只在两军对峙战事待发之时有效,等冲入敌人近身相杀时,较量的只有谁的刀快、谁的剑利、谁剩馀的体力较多,与谁的脑子还算清醒……
    战争永远只能残酷,人死?或己亡?
    永远永远,只有两种选择。每往前跨出一步,都将再次面对,自己做不了主的──命运的选择。
    东晴关的关门,於天际乍现第一道曙光时开启。
    更多的士兵冲出关门加入围剿敌营的战局,北出东晴关以列丹毓为首的十五万,与南出东晴关以长风为首的十五万士兵,昨夜加入以列丹齐列丹郡与德安复为首的突袭行动者各仅五万人,其馀者以壤埔地界为始,朝夷东方向南北蔓延,每半里一哨,每哨一万,待敌方撤军後以每二个时辰伏袭三刻,不求战功只求吓敌,要叫夷东的盟军连撤军也时时胆颤心惊。
    混乱中,最先下令撤离壤埔的是四郡里领土最小的阿尔郡,效忠他的王族许多已死於暗杀,从前只在暗处浮动觊瑜的势力正在境内窜动,身为一族之王的他只剩手中这批大军的军权。他没有单郡及寇克郡的野心,与楚朝为敌本只想从中得到些许土地,可如今看来这个野心已无法达成,若再不速返王都恐怕连那族长的宝座都将拱手予人。
    撤吧!
    赶回王都讨伐政敌好歹还能固守王位,否则终将落得两头皆空的悲惨下场。
    「撤!」
    扬起阿尔郡的王旗,阿尔郡的族长调转坐骑,领著自己的士兵回奔王都。
    第二个动摇的,是模剌子及的族长。
    模剌子及向来富饶,境内土弟矿脉丰沛,不只富居四郡之首且与楚朝通商频繁。此番出兵除碍於先祖盟约,亦想趁此机会壮大威势,想叫向来兵力强大的单与寇克二郡见识见识他筹划整备了多年的战力,若能藉此胜仗占得东晴关内的土地那便更是锦上添花百利无弊。
    四郡的王都皆乱,他又是握有最大财富的王,花钱煽动其馀各郡王族起兵造反拖垮该郡国力对他来说不是什麽难事。若是再幸运一点,兴许统领夷东就不只是遥不可及的梦想,而能成为真实。
    撤军返回既是利大於弊,他又何苦再此枉断性命?
    於是,模剌子及的军队亦撤出战场,可他们并不那麽急著退回夷东,只是改变阵势只守不攻,将大军移出战场核心踞於一隅,并派出降使前赴楚国大营,求见楚君呈递降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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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雄泪(80)
    (80)
    战後,第一百日──
    看著阿尔郡族长的退却、看著模剌子及郡族长的袖手旁观,丹郡的王怒不可抑催动猛烈攻击。
    他,竟然被自己的盟友舍弃、竟愚蠢地没去相信探子回传的情报、竟自傲自满地轻估敌人、竟认为他能够轻取这座名为东晴的关门……
    放眼望去,眼前尽是满满包围在壤埔这片土地的敌人,不只如此,盟军帐下还有不知从何时起便已隐藏期内的杀手,甚至连王都内王族子弟间的权势倾辄都能摸得如此通透清楚?
    在他的对面,那个继位楚王朝的新君,竟是如此心思缜密又强大的敌人……
    他错估了敌手,误判了军情,从父祖手中接下的权柄,难道就要这般可耻地毁在自己手里?
    结盟已散,军威已溃,他只剩两种选择──臣服,或退兵。
    「大王,请下令退兵吧!」
    噙著激动的哭腔,他最是忠心的将领,他那从不轻言放弃将领,刻下却说出退兵这两个字。
    己方倒卧於地士兵在哀嚎声中渐掩生息,最终失了生命的温度而成一具具冰冷尸体。他们用自己的命写下忠诚,用自己的肉体阻挡敌人挥向大王的兵刃,鲜血与断肢,铺叠成能让大王保命的活路……
    声音彷佛被空气凝固,明知自己站在杀伐之声震破天际的沙场,单郡的王却什麽声音也听不见。看著张口吐血的士兵却听不见哀嚎、看著砍来的长戟被护卫横刀挡下却不闻兵刃碰撞的声音、看著护他退离战场的将士在眼前倒下却什麽也听不见……
    听不见,一声声凄厉忠诚的乡音;听不见,一声声发自肺腑的嘶吼。
    大王快走……
    快带大王走……
    快走……
    修罗炼狱,尽是生命从生至死的痛鸣。
    奔马扬蹄,勇猛的将士护著他们单郡的大王直向王都先鹿的方向避去。
    这是生物本性,受伤返巢的本性,却也是逢死转生,如今却又再逢死境的可悲本性。
    半里一哨的伏兵,半里半里地攻击以为终得活路却又入死地的退兵;半里一哨的伏兵,成了逃兵每逢半里便又一次面对生死之赌的梦餍;半里一哨的伏兵,就像筛子般一层又一层筛滤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半里一哨的伏兵,将壤埔返回夷东的每一寸土地,全被渗入挟著腥味的血迹。
    唯有穿著寇克郡盔甲的士兵,有意地被埋於沿途的伏兵放过,寇克郡的族长或当以为被天神眷顾故而幸免於难,殊不知这是德安夫人对楚国皇帝的唯一恳求,求帝王放走或当,求帝王在战场上留存或当的性命,给她能亲手杀死仇人的机会──在她的族人曾被复灭的王都彭可。
    扬鞭策马逃命於道上的或当,追求了一辈子成为夷东第一的野望,就连仓皇退兵的马背上都还汲汲营营想著要如何趁此动乱灭却单郡爬上夷东第一的宝座……
    却在王都彭可的城门之外万箭穿心摔落马背,望著还差十步便能返回的家乡,喷血气绝於城门外的十步之处。城门下,站著一名毁了容貌的妇人……
    一个顶著德安姓氏,终於亲手复仇的女人──
    德安,丝珂。
    英雄泪(81)
    战後,第一百日──
    看著阿尔郡族长的退却、看著模剌子及郡族长的袖手旁观,丹郡的王怒不可抑催动猛烈攻击。
    他,竟然被自己的盟友舍弃、竟愚蠢地没去相信探子回传的情报、竟自傲自满地轻估敌人、竟认为他能够轻取这座名为东晴的关门……
    放眼望去,眼前尽是满满包围在壤埔这片土地的敌人,不只如此,盟军帐下还有不知从何时起便已隐藏期内的杀手,甚至连王都内王族子弟间的权势倾辄都能摸得如此通透清楚?
    在他的对面,那个继位楚王朝的新君,竟是如此心思缜密又强大的敌人……
    他错估了敌手,误判了军情,从父祖手中接下的权柄,难道就要这般可耻地毁在自己手里?
    结盟已散,军威已溃,他只剩两种选择──臣服,或退兵。
    「大王,请下令退兵吧!」
    噙著激动的哭腔,他最是忠心的将领,他那从不轻言放弃将领,刻下却说出退兵这两个字。
    己方倒卧於地士兵在哀嚎声中渐掩生息,最终失了生命的温度而成一具具冰冷尸体。他们用自己的命写下忠诚,用自己的肉体阻挡敌人挥向大王的兵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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