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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雄泪(74)
    (74)
    第三章
    夷东盟军
    肃杀的气氛笼罩在盟军里最华丽的一顶帐篷,帐篷内四张长桌後方各坐著四郡的族长,中央则站了十来个分属四郡的属下──许久前被派去潜伏东晴关内的细作领头。
    磅!
    木头桌子发出重重一响,单郡族长的拳头挟怒地击在桌面。
    「说!你们几个人说的话,究竟谁真谁假?」
    寇克郡的族长浓眉一蹙,显然对於事事都想争先做主的单郡族长很是不满,而这不满也到了连面上表情也藏不住的地步。
    模剌子及的细作跨前一步,对著单郡族长表面上态度虽还算恭敬,可说出口的话却显然没把人放在眼里,他道。「小的已把东晴关内真正的状况回报给各位族长们,单郡的族长该质疑的应该是您自己的部下,毕竟这里所有从东晴关回来的人,也只有您的部下说的不一样。」
    那人眉眼一抬,挑衅正视著怒气未歇的单郡族长。
    「你竟敢这样对本王说话?来人啊,把这家伙的脑袋给本王摘了。」
    「等一下。」
    轻飘飘的语气中挟著不容小觑的杀气,开口阻止的不是模剌子及的族长,却是心中早有不满的寇克族长。
    「丹郡的族长,我很想知道究竟是从什麽开始,我们三郡的事情变成你来管理?」
    「你说什麽?」
    手指轻轻一指,指向抬眼看著单郡族长的年轻人,道:「就算这人犯了什麽错,也该是模剌子及的族长开口处置,什麽时候居然轮到你来开口?况且要说质疑,也该先质问单郡的细作,为何他们回传的消息是东晴关内情险峻不宜攻打,还说他们传回来的消息全都是被敌人操控下的结果?我可真是不明白了,是族长您训练出来的属下有问题?还是我们三郡训练出来的属下有问题?这里除了族长您的人以外,都说东晴关已频临缺粮人心涣散……」
    寇克郡的族长目光一冷,话锋更加锐利:「之前您接获的回报也是粮食运不进东晴关,为何区区数十日相隔,族长您派出的细作却传回来全然不同的消息?莫非您想趁此藉口缓兵出击,等我们三族打得精疲力竭了才要发兵?又或许您想除去的……不仅仅只有东晴关?」
    寇克郡族长此言犹如尖锥直刺其馀两郡族长的心窝,夷东四郡本不若表面上和谐团结,位居夷东百年本就为了争夺更好的土地争斗不休,好不容易形成力钧四守之势,有了表面上的和平,尤其拥有肥沃土地的阿尔郡以及富有且享有矿藏的模剌子及郡,更是不愿随意开战,破坏他们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安稳日子。
    如今就连原本坚持攻入中原的寇克郡,也因为传回来的消息有所互斥而开始质疑单郡此次宣战的目的。
    寇克郡族长冷冷对视著单郡族长含怒的双眼,脑子里盘桓的全都是那个叫做「樊其」的年轻商人对他提出的条件。
    「寇克郡的族长,你这话是什麽意思?」
    「没什麽,只是把话说明白了,以免有的人闭著嘴巴却把刚才的情况给做实了。」
    「你──」单郡族长握紧拳头,指骨喀喀作响。
    要不是为了多分战力多分把握直取中土,要不是寇克郡的实力让他三年五载内无法用武力灭了这个邻郡,他又怎容得下屡屡跟他做对的寇克郡?
    「那本王也想问问,寇克郡的族长又怎能确定我方的细作说的不是实话?」和著口水逼自己吞下怒意,单郡族长反驳之言让其馀二郡的族长也把目光放回在他的脸上。
    究竟谁的消息是真?谁的消息又是假?
    按道理来说,既然三族的细作说的都与原先回传的消息一致,那麽可以肯定东晴关内确实爆发缺粮危机。敌人面临粮食缺乏实在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他们甚至可以看见胜利的旗帜插在东晴关上随风飘摇的景象。
    可如果单郡的细作回传的消息才是真的,那怎麽办?
    倘若是这样的话,那麽先前传回缺粮又军心浮动的消息又是怎麽回事?难道真的如单郡的细作所说,他们的一举一动全都被中原的皇帝给蒙骗,骗得透过他们传回一个又一个虚伪的假消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麽中原皇帝昏庸无能的传闻也是假的,这人非但不昏庸无能,反而心计深沉,沉得连四郡派出的探子都能探查得出来,而且不仅探查出来还有办法在他们全然不知情的状况下回传虚假的军情。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场仗他们还能赢得了吗?
    还能像单郡族长信誓旦旦所说的那样,不仅能风光凯旋而归,还能占领中原肥沃广大的土地,将四郡偏处夷东的局势扩大到整片中原土地,天地四方全是他们四郡分属的天下?
    又或者单郡族长口中的信誓旦旦,只是他想利用三郡之力合击东晴关的藉口?只是他利用三郡打入东晴关後接著反过头来毁灭他们的手段?又或者搞不好单郡的族长和中原皇帝有了什麽密约,只要灭了其馀三郡便能分得什麽好处?
    疑窦一起,其馀二郡的族长看向单郡族长的目光也显得疑惑。
    t
    壤埔
    壤埔,像个不被疼爱的孩子,孤零零被夹在中原与夷东之间。要良田没良田、要矿藏没矿藏,唯一可取的地方是它还有条河,不至於连让人在这里存活的可能性也无。
    这里,屯驻著分属四郡的兵,为了防护边界,自然也为有朝一日若与中原兴起战火,便是他们可攻可守之地。
    寇克郡的族长掀帐而出,踱步走向守在帐前的男人,明白这男人早知他的靠近,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道:「换人守吧!你已三日未眠,这样下去怎撑得到战场?」
    男人身形高大魁武,头发扎成一束垂放脑後,见了大王也没行礼,换了不知情的人定给他安个不敬族长的罪,但寇克郡帐下,从将领到末等小卒没有不佩服这男人的,因为这人曾救过他们的族长──或当──免去行礼,是大王给他的尊贵待遇。
    德安复,是男人的名字。姓,德安;名,复。
    德安曾是寇克郡的一支大姓,亦是曾对或当与其父王举起反旗的姓氏,若非或当父子有实力守著王位,兴许德安复便能取而代之,成为现在寇克族的王。
    政治上从不缺斗争,败阵的一方势必得付出惨烈的代价,德安一族付出的代价是男人的死亡和女人的流配,而复的母亲便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流配至壤埔。也许是那女子太过命硬,熬过贫瘠的土地、躲过看守流配人犯的士兵逃出壤埔,最後竟成为往来中原与夷东的商人,招了丈夫生了孩子,传下「德安」的姓氏。
    一次运货途中碰巧救下被突然叛变的贼子追杀得几无可逃的或当,德安复以为自己不过救了个遭遇危难的旅人,却在或当坚持报答将之带入皇宫後才发现自己救下的竟是寇克郡的大王。几番严查,查出的叛变主导让人错愕,不是或当防之又防的旁系族人亦并非他曾经揣测已是下任後继者的大儿子,却是他平素疼宠的么子。
    痛人的事实让或当消沉许久,却没忘了要答谢救他性命的男人,然而赏下的财宝全被悉数退回,来不及追问缘由便又接到男人辞别离开皇宫的消息,亲自追去後得到的答案更叫他吃惊。曾经的仇人之子却救了他的命,可最疼的儿子却想致他於死……
    『留下来,本王会恢复你的荣耀。』
    於是,德安不再是逆臣的烙印,而是救主有功的勇士。除了救命之恩外,或当想留此人也是看上他往来中原与宜东时的见闻,倘若两方对战,他能靠这个商人知晓些军中探子不会留意到的事物。
    或当招来名士兵替了德安复的位置,扳起脸像个长辈训著在他说完方才那句话後一个劲儿摇头的男人。「这是王令,回去休息。」
    为难与挣扎写满德安复的脸,但这是王令不能不从,最後也只能叹了口气道:「遵命。」
    看著德安复的背影,不禁勾动或当心头最深的一处伤……
    在这里,一个个军帐里的寇克族人都愿为护他而死;寇克郡的繁荣他一手打造,他的人民无不奉他是最尊贵的王;立足四郡威名赫赫,连单郡的王都需让他几分。
    可他,却只是个被亲儿叛逆,连缘由都来不及知晓,便见到爱子自缢後冰冷尸体的父亲。
    「唉……」
    沉重的叹息被夜里扫过营帐的风给刮去,却刮不去注定伴随他的,心头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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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安复返回营帐,除他之外还有十九人共用此帐,算是军营里的殊遇。
    帐内一十八人见德安复回来後纷纷围上前去,只剩一人仍对著展开在地上的牛皮卷低头沉思。
    德安复摆摆手,做了个要众人安心的手势,接著走向那仍旧埋头思索的男子屈膝半跪於地。「二公子。」
    「好,你等等……」
    拖长的语尾显见他不愿截断自己的思绪,德安复听了後露出个憨直的笑,其馀一十八人中有人到帐外把守,也有的人走到德安复身侧低声报告各类消息。所有的行动或声音都压得极低,就怕自己一个没留神扰了二公子的思绪。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才把目光从牛皮卷上抽离,抬眼看向跪了许久的德安复,随即苦笑:「你要我怎麽说你才好?我走神你就自个儿起来,何必跪累自己?」
    大块头猛摇脑袋认真说道:「那可不行,娘再三嘱咐过要我像伺候主子一样对二公子您,我可不敢忤她,娘那个凶……唔嗯……」
    想起母亲大人的脾气,德安复一个劲儿打著冷颤,憨直得像个孩子,哪还有半点救下或当时的英勇?
    被唤做二公子的列丹齐反转铺於地上的牛皮卷,指指上面描绘得详尽又精确的地形图。「现在夷东盟军已全数进入壤埔,我们只需等著开战,必须战事开启一段时间後才能进行接下来的计画。」
    「二公子,那咱们接下来做什麽?」
    列丹齐微微一笑,手指轻点地图上写著「壤埔」二字的地方,道:「活著。」
    「活著?」
    「对!活著。在计划展开前,在两军开打後,我们所有已经埋入或将要潜入夷东盟军的人,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要想尽办法在沙场上活下去,活到计画可以执行的那天。」
    「有点难。」德安复皱眉道。
    沙场上刀剑无情,早上出发後谁人不敢保证自己晚上还能活著回来,但如果他们在战事开启後人员严重折损,则後续计画便法执行,那麽他们这些年陆续安排的策略势必付诸流水功亏一篑。若局势真走到这步,那麽夷东的大军有可能冲破东晴关直取而入,届时关内的百姓将……
    「唔。」捏捏眉心,德安复被脑子里闪过的血腥画面惊得不敢再往下想。
    「我们做过的事,又有哪件容易?」列丹齐卷起地势图放回原来暗藏此图的水袋,道。
    德安复环抱双臂,粗臂上尽是常年提举重物而浮起的青筋,加上他各头高壮,更显得叫人望而生畏。刻下却笑得像个孩子似,开口道:「只要能跟著二公子,死活都值得。不过,嘿嘿……我还是想在死前摘到或当的脑袋回去给娘亲。」
    「不想取代或当成为寇克郡的大王?」
    德安复听了这话,把头摇得跟波浪鼓似,「我除了块头大力气大以外没啥本事,若不是二公子在後面帮忙出主意,我哪能这麽容易就成为或当的心腹?况且娘也说了,她想复仇的对象就只或当一个,只要能把或当老贼的脑袋提给娘亲我的愿望也就成了,才不想当劳什子的什麽大王。公子找别人去吧!我可不想干这种活儿。」
    他的母亲,那名从壤埔这穷凶恶极之地逃出的女子,为了存活卖身成为商队女奴,不仅做著粗重的活儿,姣好的容貌数度使她沦为男人们狎玩的对象。本想亲手毁去自己的容貌、甚至是她这条命,可当她站在生死交界的那条线上後却又不甘,不甘心血仇未报就这麽死去,父亲和兄弟一个个惨死在她眼前惨死的悲剧怎可麽可以在这里休止?
    不甘心,她不甘心……
    她的仇人,那个歼灭她德安一族的仇人正坐在王位上得意高举他的权杖,她怎麽可以就这样放过那个男人?怎麽可以忘却父亲和手足们流了满地的鲜血?
    冰冷刺骨的河水已淹过她的发顶,原本坚定踩踏在河床的双足早已被冷水冻得毫无知觉,却在放弃求死之念的瞬间奋力挣扎,踢著水想让自己浮上河面,吸一口能让她续命的空气。
    於是,她活了下来。
    曾经被厌恶的姣好容貌与肉体成了她最有利的武器,让她从个商团主人的女奴一路成为他最娇媚的妾室与最信任的助手,又在商团主人死後顺利接管了整个商团。靠著圆滑的手腕与庞大的财富并吞下十几个同样来往於关内外的小型商队,最後成为这条通商的路上最庞大的商队。
    她招了个男人替她传下德安的姓,她给儿子取名为「复」──中原话的意思,是复仇。
    凭她一介商人的力量是没法对一个夷东四郡的族长,她必须有个实力足够对抗一个国家的盟友。除了求助另一个国家外,再没第二种选择,而放眼这片土地上除了中原势力,她想不到别的可能。可她一名微不足道的商人,如何能借到这中原势力替她复仇?
    就当她绝望得要将泪水哭尽的时候,曾是她旗下的一支商队却替她引荐了条千载难逢的机会。这支商队受过她的恩惠,就连从商团独立出去时她也予过为数不小的救难金,还留了句话说倘若时运不济支撑不下去的话,随时欢迎他们再次回来商团。这句话,商队的首领铭感於心,其後因缘际会识得镇守边关的列辰将军,被其网罗成为暗地里罗搜边关军情的手下。
    故而当列辰问及是否有同时熟悉夷东四郡与东晴关内外地形的人选时,那名首领便将她引荐给了列辰。
    背负的血仇,随著她立誓效忠列家而不再是个必须被封存的记忆。她的财富、对於关内外地形乃至夷东局势的熟稔,过去让她活下去的方法,如今却成为达成复仇最有利的筹码。发誓,既然神明没让她死在那条冰冷的河里,那便要看著仇人死在她的眼前。
    她把不满六岁的儿子交予列辰,广搜京城内叫价千金的一等绣品後率著商团直驱夷东,在过了东晴关关门的刹那她在众人错愕的惊呼声里用匕首毁去曾是她武器的容貌,唯恐自己的脸被其他寇克郡的王族认出她这张有著父母影子的脸。
    用广搜来的绣品,做起只与夷东权贵打交道的生意,好掌握关於四郡,一切将来可能用到的情报。而德安复,她唯一的子嗣,也在母亲的冀望下自幼跟著列家的探子学习细作该有的能力。
    德安复虽在列家军里学到宽恕,也无法体会那段让母亲恨入骨髓的血仇,但他明白,明白母亲是在多麽艰辛的状况下将他扶养长大、明白一个女人要在男人主宰的商队间支撑如此庞大的商团须耗费多少心血。
    一边,是列氏效命的国家;一边,是他祖先曾经待过最後却被驱逐的寇克郡。
    他的想法很简单,既已选择追随二公子走那刀尖悬命的细作之路,列家对他母子的恩情远超过连丁点情分或记忆都不曾有过的夷东……
    该效命哪一方,答案显然可见。
    是以德安复依著二公子的指示递了消息给他已在寇克郡各方权贵间建立关系多年的母亲,挑起小王子的野心,促成一场让或当措手不及的叛变。接下来的戏,就像话本小说里常套用的那般,就在或当九死一生之际被德安复救回性命……
    回过神发现不知何时竟陷入往昔的事情,德安复对著手托下颚等他回应的列丹齐挠挠脸说:「也不知关内缺粮的危机,究竟解了没有……」
    「没解,也解了。」列丹齐边说边动手解开捆成一团的草席,铺在地上准备就寝。
    「二公子……」
    德安复求饶瞅著列丹齐,对於这位总不把话说明白的主子很是头疼。得到的答案同样还是千篇一律的那句──
    「天机不可泄漏。」
    「……」
    大块头垮下肩膀认命去把守在帐外的兄弟全喊回来睡觉,却不知看似稳操胜算合衣酣睡的列丹齐,实则一夜无眠……
    英雄泪(75)
    (75)
    第四章
    随著盟军逐日深入壤埔而逼近东晴关外,本就驻守或居住於此的低阶士兵和平民也被分批编入四郡帐下。但这些本就被夷东嫌弃的低贱子民怎可能因此而被重用?是以这些人被分往的地方,不是埋灶升火、照顾战马、运送兵器这些粗活儿,要不就是像挖坑埋粪这种没人愿意去干的秽贱工作。
    「喂!大个儿你过来。」军阶不高的士兵对著正用铲子挖掘新坑的男人跋扈吼道。
    明明是一样的军阶,大个儿却弓著身体卑微开口。「是是是,大人有何吩咐?」
    士兵听了这谦卑之词心情大好,想他本在军中见谁都得哈腰行礼,如今却居然还有地位比他更低的人让他欺负,简直得意得不得了。
    「我说你这粪坑是怎麽挖的?挖这麽大是想让我跌下去吗?人贱就该安分干活儿,别连个埋粪的坑都挖不好。」
    「大人您教训的是,小的这就照您的吩咐去办。」
    「嗯,这句话有点受教。」
    男人鞠躬哈腰送走三不五时来这儿找的士兵,待那人走远後不禁用手抚著面上狰狞伤疤,摇头。
    谄媚站得高的而轻贱站得低的,果然是人性丑恶的根哪!
    「父亲,请您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所有的人,保佑他们都能平安返回故里。」
    大个儿,也就是列丹郡,合起双掌对天乞求。
    他与两千五百名死士,随著夷东盟军逼向东晴关外而逐渐融入大军之中。
    这些年来,他们背负自责的鞭笞,熬过岁月的磨蚀,就为了等待复仇的时机来临。时间,是他们最强大的敌人,强大得将万人的兵消磨得仅存三千。却也是他们最可靠的盟友,可靠得使他们融入壤埔这片土地成为夷东最低贱的子民,使他们不受怀疑地被散布在军营的各个角落,成为最不惹眼却最具杀伤力的兵器。
    列丹郡与旁边同样被编派来此挖掘粪坑的几位同袍互换了个眼神,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到舍命相搏的决绝。
    『从今天起,我们是兄弟、是家人。我的背,有兄弟守护;兄弟的背,有我守护。』
    这是列家军的誓言,是每一位踏入列家军帐下的男儿,在通过重重严苛训练被选入帐下後,必须捻香立下的誓言。
    曾经,他们没能守护兄弟的背,淌著热泪在兄弟们的断肢残躯前嘶吼他们未能守住的誓言。曾经,他们守在壤埔,苦苦熬等能替兄弟们报仇的日子来临。
    可这一次,这最後又最後的一次……
    这一次,他们以鲜血为凭,立誓──纵使是死,也要守著兄弟们的背。
    以命,死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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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克郡,王都,彭可
    妇人站在王都的城门上,俯眺黄尘漫天的远方,她脸上丑陋的刀疤与一身杀意与英气错综。她曾是这片土地的子民,父亲是寇克郡大王的臣子,却枉死在这片浊浊黄土,而她也成了罪犯之女流配远方。
    她姓德,商团的人都喊她一声德夫人,然而她真正的姓氏,是德安。是那个曾经被放逐的、罪人的姓氏──德安。
    她是德安复的母亲,一个狠心抛下幼子成为夷东细作的母亲;一个数十年来把夷东境内哪怕毫无人居的地方亦全数走遍、将四郡豪贵明里暗地盘根错结的关系通通摸清;一个无论王族或臣子都巴不得与之交好的商团团主;一个用慈祥与温柔笑容掩藏内心憎恶与仇恨的女人。
    「大东家,除了您预计放走的那个人外,寇克郡所有王族臣子已被全数囚禁在王宫之中。」一个年轻小夥子无声无息来到妇人身後,恭敬说道。
    「把人都给看好了,一个也不许放走。」
    「是!」
    「那位花公子可有消息传来?」
    「回大东家的话,属下还没收到阿尔郡与模剌子及的消息。」
    「这样啊……」妇人的声音拖得颇长,带著沉重的长。
    当年,手下传来天宁府外悬上白色灯笼的消息,是她从冰冷河底活回来後唯一一次彻夜痛哭。这是老将军与所有人约定的,也是他们必须效忠新主人的暗号。
    隔天起,关於她所掌管关於商团的一切机密,与她多年来不曾告诉过任何的,她真正的名字──德安丝珂──全都照著和老将军的约定,用蘸了明矾水的笔一一写下,然後扎成纸花放在天宁府外的石阶上,用对於新主人的效忠,替她的恩人送葬。
    虽然,她并不知道接替老将军的人,究竟姓谁名谁?是何身分?
    直到新君登基,发来的密令上有著新主人的字迹与帝王的大印,她才明白新主子的真正身分──曾经的废位太子,如今的九五之尊──楚氏,云溪。
    予她的密令和老将军对她的请托大致雷同,继续与夷东权贵往来,务必随时回传最新最实的消息。只多了一样,要她别忘了拉拢四郡之中怀有异心且有实力的王族子弟,绝不能让这些人断了他们的野望。
    还记得在看了密令後她忍不住大笑,以火焚毁密令时她对心腹手下们说总有一天非见见这位主人不可。普通人只会去盯那些看得见得敌人,可这位新主人却连未来的敌人也没忽略,点连她德安丝珂自负聪慧都未察觉的疏漏,却让楚云溪一纸密令轻易点破。
    正因为有这纸点破她疏漏的密令,从那时後起她便有意接触符合这项条件的夷东王族、权臣,甚至後宫妃子。所以才能煽动或当之子叛乱其父,让德安复顺利成为救了大王性命的勇士,让德安这个姓氏抹去污名,她更因为德安复母亲的身分受封,重新成为高高在上的贵族。
    现在,她这位德夫人以商团佣兵之力封锁住整座王城,寇克郡所有王族权贵通通被她囚禁在王宫之中。
    德夫人眼现杀意握起拳头,腕上银环被牵动得锵锒作响。「或当,我不只要你杀子之痛还要断你所有根基。你项上人头,本夫人要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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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模剌子及郡,王都,梵发
    花子君领著五百死士从壤埔而发,先後前往阿尔郡的王都「率」与模剌子及郡的王都「梵发」,目标是两郡的王位第一继承人与掌有最大权势的臣子,他们的项上人头。
    握著德夫人送来,关於这些人的肖像图与居所内部护卫配置,包括这些人习惯流连的酒肆娼馆与其所有见得人见不得人的喜好,连他们惯常走的路、用的东西、脸上身上有哪些特徵伤疤也无遗漏,怕是这些人自个儿都没这麽清楚,却全都记录在德夫人的秘扎之中。甚至在花子君的人潜入王都之後,每隔三日便有人送来更新後的秘扎,确保他们不会弄错要伏击的对象。
    如此费心费力,若叫身在壤埔的四郡族长们知晓,怕也会错愕自己将要面对的,竟是如此强大又心思缜密的对手。
    「兄,弟真是不如你。」花子君握著秘扎畅快大笑。
    天下间果然只有他的皇兄,够资格坐那九五之尊的宝座。
    商团最富丽堂皇的宅子如今是这群视死如归的刺客藏身的地方,凭著这麽多年来德夫人在模剌子及的与诸方权贵的关系,谁能料到近来陆续杀死权臣的凶手便藏於此处。就算焦急搜捕刺客的官兵能拿到许可来此搜捕,怕也只能搜到与其他富贾之家没啥两样的宅子,因为今晚是他们停留的最後一天。
    已有几十人死伤的他们,必须在人力耗尽前完成全部任务,这不仅是他们的使命,更是他们等了好久的心愿──为了他们正在东晴关内面临缺粮之危的兄弟,争取多一分赢得胜仗的机会。
    「公子,已划出一半的人先行赶往阿尔郡的王都。」一人蒙面拱手,对著正在铜盆前不知在烧什麽东西的花子君道。
    花子君焚去的,是有关模剌子及的最後一份,写著王位第一继承人所有秘密的秘扎。而这个人,正是他们最後一个目标,在今晚。
    花子君看著铜盆里的秘扎全部被火焚毁,拿起一旁银瓶注水入盆,焦黑的残纸被水注入的力道打碎成无数块浮於水面,接著端起温度已降的铜盆朝窗外用力一泼,确定再也没有人能将碎纸拼全後,才将手中黑布蒙於面上,在脑後打了个死结系,发话道:「今晚伏击,有去无回。」
    他们的脖子上全系了个小巧的锦囊,锦囊中有两粒毒药,毒药的目的只有两个──杀人,或自杀。
    他们的身分乃至他们刺杀王族权贵的目的,在东晴关正式开战前绝不能走漏半点风声,所以只要受了无法救治的重伤就必须得死,因为只有死人不会开口、更不会在被捕後遭受生不如死的酷刑。
    毒药能让他们迅速死去,尊严地死去。
    一手隔著黑衣按住锦囊,锦囊内的毒药形状他早已经摸得熟悉。面罩下,花子君扬著微笑,在心里默道……
    齐兄,我会守著约定,活著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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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雄泪(76)
    (76)
    东晴关外
    三万的兵由巴铁与长风二人分领二路暗出东晴关外,走壤埔东南山区人烟稀罕之处,避去夷东大军行进路线,绕道直取敌人後方以断其後援。这两支暗行军早在半个月前,东晴关缺粮危机尚无转朗之时便已出发东行,一路上粮食饮水全靠这些年来融入壤埔的伏兵对此地的熟稔,知道在这杳无人烟的深山里头哪儿有乾净的水源?哪里又能捕获可充饥果腹的飞禽走兽?甚至在确定发兵夷东前在哪个乾燥隐密的山洞藏有b粮,也只有曾在这片贫瘠土地上努力活下去的壤埔伏兵才会知晓。
    另一支暗行军则由列丹毓为首,从东北方出关渡过壤埔境内唯一一条河流直抵对岸,而埋伏於壤埔出至东晴关必经的城口之外。同样伏兵一万,主要目的并非迎战而在突袭,故而一万之兵又分做五队,每两千人为一队,城口之外由西向东隔一里置一队,为的是倘若前队未能成功便由後队接替伏击,一里一里不给敌方喘息地突袭下去,不求突袭次次成功,只求散乱撤退的齐整。一来不让敌军有重振气势的机会,二来也是搅乱军心使之倍感恐惧。
    这正是楚云溪谋划多年的盘算,他要的不单单只是战场上的胜利,他更要一击中的溃散夷东四郡,不只要败他们的兵、更要乱他们表面上的和平。如刨根掘底、如搅水捉鱼,他要让夷东短则十年长则二十年内乱不休无暇他顾,他要让夷东不只有四郡,最好八郡、十郡、无数郡……
    两国对战不正恰好就像大自然给所有人演练的一般,但凡抗敌之法或蚕食或鲸吞,楚云溪不过是将两种方法同时并进。鲸吞气势汹汹发兵前来的联合盟军,并藉歼灭四郡原本有力的後继之人引发其内部纷乱,用内斗蚕食其根基,让他们再也无法如刻下这般团结,如此一来则夷东便不足所惧,也保中原子民不受战火蹂躏铁蹄践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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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袷
    「快点,你快点快点!」
    一个圆滚滚的小老头儿指著不停分装粮袋的差官焦急催促,比身边那些高壮汉子足矮了半截,脸上的酒糟鼻子红通通地在大批人堆里急著东转西转,若不是还有官服昭显身分,谁想得到这小老头子正是袷当镜氐南卮笠。
    相较小老头苍蝇似地忙夥,旁边年岁与其相仿的师爷倒像个刻薄的媳妇,拿著把扇子站在人群外凉凉说道。「甭催了行不?你再催也是这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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