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
    脚步踩在了落叶上的声音,发出一阵轻响。
    田午穿着平常的衣袍,站在了小院的门前,犹豫再三,还是走了进去。
    江寒正在院中练剑,烈日炎炎,一柄黑色的长剑横在半空。
    “森!”江寒咬着牙将长剑一甩而出,剑锋发出一阵嗡鸣。
    老黄离开了,田玉儿回了宋国,他练剑却再也不用人监督了。
    听到了脚步声,江寒回过头,看到了脸上带着一些不安的田午,收剑回鞘。
    两人对视了一阵,江寒侧了侧头。
    “喝杯茶吧。”
    “也好。”
    两个人来到了院中的凉亭中,江寒举着茶壶,将茶水倒进田午面前的茶杯中。
    田午拿起杯子,一口将茶水喝尽。
    以往二人坐在亭子中喝茶时,老黄总是会在不远处洗马。
    江寒没再给他添,而是自己给自己添了一杯,田午自己拿起了茶壶,给自己倒上了一杯。
    “田午欠墨家一个大恩。”
    江寒把茶杯端在了自己的身前,看了田午一眼:“你没有欠墨家,你欠的是老黄。”
    田午一时间没说话,喝了一口茶,凉茶入喉,沁的人心头发凉。
    江寒轻轻一笑,侧头看向半空,云载悠悠。
    “老黄这个人倒也简单,你若要想感谢他的话,带上两只烧鸡,一壶烧刀子,刀山火海他也能给你闯个来回。”
    “对了,他被埋在了后山。”
    田午抿着嘴巴,点了点头:“我会去的。”
    午间的小院一片静谧。
    只听得树叶的沙响,似乎时间都慢了下来。
    庖丁去了泰丰楼,秦海在铁匠工坊,徐弱去了安邑,田玉儿回了商丘……
    偌大的一个院子里,只有江寒和田午两个人,还有一棵不知道年岁的老树。
    田午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问道:“先生可记得我之前说过的一句话?”
    “什么话?”
    田午抬起眼睛,咧开嘴巴笑着说道:“若有一日我为国君,一定会任用先生为相的。”
    他看着江寒,江寒也在看着他,最后,他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江寒这才出声说道:“你知道我不会答应的。”
    田午脸色依然带着笑意:“一人,安不得天下,一国可安。”
    江寒端起茶杯的手一僵,慢慢的喝了一口。
    他有几个瞬间也曾想试一试,试一试能不能帮助齐国,完成天下的一统。
    但是沉思了良久,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不是他认为秦国如何,齐国如何,而是必须需要有一国安此乱世。
    秦国是他唯一知道正确的选择,是天选之国。
    他不能赌,也赌不起。
    天下诚如孟胜、黄渭者多不胜数,天下流离者更是多不胜数。
    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意气,一时冲动,将前者的努力,后者的生命,当成自己赌博的筹码。
    所以他要选择一条最稳妥的道路。
    江寒笑了一声:“蒙齐候不弃,离开齐国前,江寒可为齐国客卿。”
    又是一片落叶从一旁的树上落下,田午若有若无地轻叹了一声。
    江寒低着头,看向手中的茶杯,水面映着他的面容。
    “我如今贵为齐候,掌一国之地,还是不得先生,田午不明白,先生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太平。”
    “太平……哈哈哈。”
    田午像是听到了这世间最好笑的笑话,大笑着,笑得疯癫。
    笑着笑着,他的笑声却慢慢停了下来,直到再也笑不动,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终有一日,我要教先生知道,齐国也能给你想要的太平。”
    田午起身,对着江寒拱了拱手。
    “黄先生那里,我会去祭拜的……”
    说完他转身朝门口走去,一只脚踏出了院外后,他的身形一顿,回过头对江寒笑着说道:“先生离开齐国时,记得知会一声,田午亲自去送你。”
    “一定。”
    地上树影晃动,江寒答应了一声。
    ……
    “子义,我看到公子午…哦不,齐候刚刚从这里离开。”庖丁神色匆匆的回到了小院中。
    江寒平淡的点了点头。
    “邹高先生的家人找到了吗?”
    “找到了。”
    口干舌燥的庖丁抓起了茶壶,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一把擦掉了嘴边的水渍,这才接着说道。
    “他只有一个孙儿,今年才七岁。”
    “帮着接济一下,毕竟是义士之后。”
    庖丁重重的点了点头:“明白。”
    邹高是齐国掌乐太师,是师旷的传人,劝谏齐候而死,品质气节值得让人敬重。
    师旷是晋悼公、晋平公时的著名乐师,是一个盲人,故自称盲臣、瞑臣。
    有人说他天生无目,也有人说他并非天生失明,而是觉得自己太过聪明,之所以不能专于音律,就是因为有眼睛看到的东西太多,心有所想。
    于是师旷便用艾草薰瞎双眼,以专于音律。
    艺术家的行为,寻常人难免有些难以理解。
    师旷不仅仅是个乐师,他博学多才,精通道家学说,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
    因为虒祁宫的事,曾直言进谏,忤逆了昏庸的晋平公,平公竟然派人在台阶上洒下扎脚的蒺藜,为难戏弄盲眼的师旷。
    师旷只得捂着痛脚坐在铜鞮宫的大殿上,感叹朝中无人,预言晋侯将死。
    过了不久晋平公果然因为纵欲过度死了。
    此外,师旷还收养了许多来自各国流离失所的孩童,教授他们乐理、信义和钟鼓琴瑟,几十年后,他们纷纷成长为各国的乐师、礼师,邹高便是师旷弟子的弟子。
    “可惜在临淄这么多年,无缘得见邹高先生一面。”
    江寒有些惋惜,他没有想到,齐国的宫廷中还有这样一位秉性高洁的乐师。
    庖丁笑道:“得知齐候已死,邹高先生死也瞑目了。”
    江寒点了点头,转着茶杯,心里突然多了一个恶趣味。
    不知道邹高先生到了下面,会不会拎着琴瑟砸得齐候满头大包。
    ……
    鲁国,蒙山。
    清晨,天才刚刚开始发亮,卫鞅骑着白马离开了茅屋。
    沿着蒙山一阵疾驰,他身上已是微微冒汗,放马跑出三十余里,从平邑城中买了一壶老酒,走马而回。
    从城中离开后,这一路上卫鞅却是心思翻动,因为他听到了一个消息,齐国竟然换了新君。
    他有些摸不清头脑,不明白墨家到底是想要干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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