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的这一角越出了门户,吓得附近守门的人和走过的人都心惊肉跳。
    不远处,一个白衣青年正站在一树海棠花树下,手扶饱满花枝,为这悲嚎一震,指间一松,花枝颤颤跳离了他的掌控,花瓣儿兜了他满头满脸。
    青年有些迷茫地看著阳光下的花枝,不知所措。
    一个美貌的婢女挽了一袭披风到他肩上,柔声说:“公子,这里的海棠开得还没我们院中的好,我们回去吧。”
    “……好。”青年公子转过了身。
    卢君恩叫来了大夫,给大牛看病,这个大夫之前给望月看过病,他一脸踌躇,不知道怎麽说。
    卢君恩问:“是药物所致?”
    大夫点头。
    卢君恩不善地说:“你之前给另一位看的时候,说是风寒所致。”
    大夫心虚地说:“一样的病症,只不过之前的症状轻,老朽眼拙,没看出个究竟。这次的药剂下得重,比较明显……”
    “哼。”卢君恩皱紧双眉,知道是有人下药,这事便变得严重了。
    要不要跟爹讲?
    现在一切的线索都指向了……大哥……
    卢君恩还没有下定主意,卢弼时那边已送来了口信,说不要害及大牛性命,关著就是,可以叫大夫好好给他医。
    按照卢弼时素来的冷酷性子,不要对方性命已经反常,何况是还给延医养病?
    扑朔迷离的走向,令卢君恩摸不准了他爹的真正意思。
    卢君恩思虑再三後,踏进了卢君见的院子。
    卢君见披著衣服站在窗前的书桌边,正铺开一张纸,画一院的海棠。
    卢君恩对书画没兴趣,他站了片刻便有些不耐烦,放下手中茶盏,负手走到卢君见问:“这些花,有什麽好看?”
    卢君见笑笑:“你不见他们开得热闹吗?”
    卢君恩哼了一声:“梨花也开得很好,怎麽不见你画?”
    卢君见笑著摇了摇头:“愚兄听闻那林家小姐爱梨花,所以二弟院子这阵子移植了许多梨树。二弟婚事将近,大哥这边还没跟二弟好好道声贺。”
    “不必了。”卢君恩皱眉,不知道自己是为什麽来,该说什麽。
    两兄弟一阵沈默。
    卢君恩忽然说:“你夺去的,我会夺回来。”
    “哈?”卢君见会意得快,知道是指之前账册一事,便点头,“好。”
    卢君恩说:“你与那人有关系?”
    卢君见一怔,停下了笔,搁到一旁笔架上。
    卢君恩盯著他。
    卢君见摇头:“二弟怀疑什麽?”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麽?”卢君恩有些不耐。
    卢君见握紧了手,手心出了汗,但是他转而笑道:“二弟若真信无稽谣传,该去跟爹告我的状了,又怎麽会在这里问我的话。既然二弟问我一句,我便答二弟一句,我们卢家子孙,怎会甘於屈居人下?即使受人污蔑,也要十倍以报。”
    卢君恩深以为然。
    “他们,都不该活。”卢君见这麽说的时候,甚至带了丝柔和的叹息。
    卢君恩眼里的锋芒淡去,他道:“你知不知道,我们打得他吐血,他都不肯承认和那小贱人有私情?还真是有情有义……”
    卢君见没有说话。
    卢君恩临走再说了一句:“你知不知道,爹不仅叫大夫给他医病,还从外面请了几个小倌服侍,真是奇了,稚龄的妓倌懂得什麽照顾人?”
    七十,何处是归途
    卢君恩说完,走了出去。
    卢君见顿坐在椅子上,他自喃喃,若你与爹去说了,我自有法子叫爹爹相信是你为了账本之事报复,与望月合计诬陷於我。爹肯定会信,肯定会信,哈,那时候,你就再……什麽也得不到了……
    卢君见轻轻地念著,仿佛是说给卢君恩听,但是卢君恩早已走了,哪里听得见?他又似说给自己听,但是他神思不属,哪里又真听清了自己念叨的细碎言语。
    冷风一阵,浑身受激,卢君见恍然发现自己不仅手心,额上也全是汗水。
    心惊,心怕,心惧。
    他压下翻涌的心思,回过头想了想卢君恩与他说的话。
    卢君恩若真的与他爹告状了,恐怕没有了这一趟。卢君见不笨,近在咫尺,一墙之隔外的望月被谁割去了舌头,他不是不清楚。
    他与他二弟说不上和睦。他想,卢君恩或许不信,或许不容任何人诋毁卢家的名誉,总不会为了保护他这个大哥,所以做了这样的事。
    但是,爹爹……
    爹爹的反应多麽奇怪。没有把望月囚禁起来,或者赶出家门,甚至一应用度与之前一样;对於牛大,在一开始的酷刑後,竟然请起了大夫,甚至专门安排了“服侍”的人……
    怎不叫卢君见胆颤心惊。
    是不是自己做得过了头?不该给牛大下药?
    卢君见握紧了手心,他就是怕啊。
    牛大他,死了都能爬回来,爬回他的身边……
    是他下的药……他甚至有牛大之前毒哑望月的药粉,他如今把这些牛大给予的毒药施加到了对他毫无防备心理的牛大身上。
    水岚的手脚很干净,交情的人也很多,不会留下马脚……
    卢君见心弦绷得死紧,他摁住了头。
    若是爹爹怀疑他,为什麽至今对他不管不问?
    若是爹爹他没有疑心,为何行事如此古怪?
    卢君见靠向椅背,手臂遮在眼帘上。他按住自己跳跃得快冲出口腔的心脏。
    恶心。
    是的,恶心,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以前的,现在的,或许……还有以後的份。
    闭上眼睛,仿佛看见牛大浑身是血,怒瞪著自己的恐怖模样。
    卢君恩说他没有承认,没有否认。是啊,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的时候,甚至没有问一句,自己是不是已经预料到他如今的下场。
    哈哈,当然,一切都在计划中。
    他是不是会恨自己?白兔样乖巧的儿子变得比蛇蝎还恶毒了……
    如果他再次逃脱,会不会想杀掉自己?
    卢君见仿佛又一次听见了牛大的哀嚎声……心头为什麽会痛得厉害?
    抹去嘴边溢出的血,卢君见惨笑了声,真是自作自受啊。
    卢弼时的书房,此时跪著一个久已不见的故人。
    姬扬。
    “你确定?”卢弼时捏著手里的瓷瓶子,问。
    姬扬垂首道:“这是从大公子房里搜出来的,里面的药确实是散骨粉。”
    “君儿怎麽会有这样的东西?”卢弼时沈吟。
    “属下……认识此人的师兄,此物乃是他们师门之物,想是误落在公子房里。”姬扬觉得自己说得自己都难以信服。不想一回来就遇上这事。
    卢弼时摇了摇头,他忽然问:“江湖上是不是有一种功夫,叫易容术?”
    姬扬抬头。
    卢弼时捏紧了瓶子:“你觉不觉得,这个是有点面熟,像你以前杀过的一个人?”
    姬扬想了想,摇头。
    卢弼时愤怒地站了起来:“呵,牛大,大牛,你告诉我,这难道是一个巧合?难为我还亲手把他送到了君儿的身边,”
    姬扬面露吃惊。
    卢弼时道:“一个人的面貌可以变,体格和性格却不会变。这牛大失踪的时候二十岁不到,就算有了奇遇会了武功,高壮上不会与之前天差地别。若真是他……”
    “若真是他……倒可以解释君儿这段时间来的种种古怪了。想逃,逃不开,不敢昭示世人,借刀杀人,药既然是牛大的,君儿能拿到并下在他身上,亦不足奇怪。”卢弼时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喜是悲,狰狞得狠。
    “主人……”姬扬想,混蛋的师弟肯定也是混蛋,“主人!我去杀了他!”
    “他没了武功,杀他是一件太简单的事。”卢弼时语气中透出一丝凶狠,“我只是奇怪君儿为何不告诉我,他从何时开始谋划,又是何时知道对方身份。若是一开始就知道,那我这个儿子,著实太会忍耐了!”
    姬扬不敢插话。
    卢弼时闭了闭眼睛,诡异地笑道:“牛大的命留著,我要教他们彻底死心。你跟在君儿身边,把他每天见了什麽人,做了什麽事,说了什麽话都报与我听。不要叫他发现你。”
    “是,主人。”姬扬哪里不从。
    正如卢君见所料,不用卢君恩去报信,卢弼时已经对他起了疑心。幸好他对牛大下了狠手,t且证据确凿,卢弼时能理解他的几分被迫。
    但是,年轻人毕竟是年轻人,卢君见并不如他自己想见的那般冷血无情。他更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已在他父亲的耳目之下,不然,说什麽,他都不会再踏足他已经离开了五六年的地方……
    木云街,小安巷。
    曾经的“监牢”,曾经的“家”。
    话说,没了牛大在身边,卢君见夜夜噩梦,偶尔梦回被人驯养的懵懂儿时,偶尔梦见满面血的大汉对他惨笑,偶尔梦见牛大把他关进了小时候的黑地窖……
    黑暗,无边的黑暗和寒冷。
    卢君见被种种妄念折磨得心神不宁。
    在某日出府後,他一个人踱步走进了一直企图遗忘的小巷子。
    他爹,是从这里把他接回了卢家。
    他却为了什麽回来?
    午後的小巷子安静,比记忆里的破旧,几乎没什麽人走过,不时有猫狗从角落蹿过,绿莹莹的眼睛警惕地盯过来。
    卢君见虽然以前很少自己走出来过,他一直的过的就是关在房间里,连院子都鲜少踏足的禁闭日子。但是,这条巷子,九转八弯,他就是记得怎麽走。
    仿佛已经走过无数次。
    仿佛中间的五六年一下子缩短了,消失了,不见了。
    他仍是牛大养在内室的小儿,踏著时光,回家。
    越靠近,十几年的魔咒越来越横亘在卢君见心中,卢君见几乎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原来那麽长的日日夜夜不是淡忘过,而是从来没有忘过,就像他的血与肉,已经成了组成他这个人的一部分,无论他怎麽伪装得高雅淡泊,他仍旧是昔日那个胆小怯懦的无知小童。
    如同对牛大如何憎恨,但是在牛大面前,他毫无反抗能力,从身体到精神,他害怕,却也在依赖。身体契合,精神上觉得什麽都可以抛却的可怕臣服感令卢君见每每在陷落时想尖叫著逃离。他能做到吗?他现在做到了吗?
    七十一,雾迷花非花
    小石巷,破旧的木结构院子。
    因为多年没有人住,坏得厉害。推开没有关紧的门,簌簌掉下纷纷扬扬的灰尘,木门粗嘎地叫了一声,半掉不掉地卡在了那边。
    院子里的东西散乱著,已经没有几样完好,蜘蛛网从屋檐上挂下,占到了窗棂上,在风中抖动。
    牛大做木匠活用的工具仍靠在屋子的一角。
    透过敞开的窗户往卧室里看,几件脏污的衣服扔在床上和地上。女式的小款衣卦,已经没有了当年的鲜w颜色。卢君见记得以前他一个呆在家里无聊的时候,就脱了鞋子,躲进放衣服的箱子里,
    箱子很大,里面的衣服芬芳柔软,躲在里面,就像被温暖的云层包裹了,有时候他就这麽睡过去,直到牛大回家後抱他出来。
    帐子是破的,卢弼时当年来带他离开,他还挣扎著不肯跟陌生人走,把东西扔得到处都是,此时看来,拽破的帐子和轰了个窟窿的木门都像个巨大的讽刺。
    想来那时候以後,就没人再进来过了,东西都还掉在原地,蒙了灰。
    牛大是……在回来的路上被……
    虽然牛大没怎麽说当年的事,但是卧帐之际有零星提过,卢君见虽然听的时候分外排斥不肯相信,但是心里如何不信?那是爹爹会做和该做的事,就像他如今他对牛大所做的。
    这麽一想,那些风,仿佛不是绕过他垂著破碎的门窟窿,而是吹透了他空荡荡的心房。
    如今,他又是那个没人要的小孩了。
    他的愿望。
    隔断以前发生过的一切。
    那麽,他又在可惜什麽?怀念什麽?眷恋什麽?
    什麽感情都不该有,哪怕是浓烈的憎和恨。卢君见一步一步,走出了这个萧条的小院子。
    他要回到他的巢穴,他的蜗牛壳里去。
    可惜,有人不让。
    卢弼时知道儿子竟然踏足那个脏污的地方,恨不得叫人一把火把牛大的那个院子烧个干净。
    现在,他更加确定府里的什麽大牛就是牛大了!关了他儿子十几年的畜生!
    可恶的是,他的儿子与故人有旧,瞒了许多他不知道的事。
    卢弼时想叫儿子来对质,但是,问,问,问,又能问出个什麽来?卢弼时气血攻心,竟然恶疾复发,一下子病倒了。
    等他浑浑噩噩在药物的作用下醒来,看著床前侍奉的“儿子们”,闷在胸头的一口气始终不能顺畅地吐出来。
    卢弼时问卢君恩,这段日子拷问贱奴,有没有问出什麽?
    卢君恩不明白,他爹怎麽忽然转变了态度?
    没等卢君恩回答,卢弼时叫人取来了鞭子,交到卢君见手里,又道,“虽然你们有主仆情分,但是家有家法,你愿不愿陪你弟弟去审一审这恶仆?”
    卢君见见父亲双目狠戾,恨不得吃了自己的样子,双膝一软,跪了下来:“是,儿子知道了。”
    卢君见吓得不敢与卢弼时对视,这时候若问他,父子间几曾有过的旖旎情份,只怕他更要吓得捣头如蒜了。
    怎敢?
    都是虚妄。
    连踏足的地面都似破碎虚空。
    卢君恩看著大哥和父亲,一个比一个不对劲,心里曾经不敢置信的真相拼命浮了上来。
    难道……大哥真的与那个贱奴有私情?
    若是真,他们早一阵子身前身後形影不离,甚至那贱奴就住在大哥的院子里,大哥又与望月住处相邻……
    贱奴……大哥……望月……爹爹……卢君恩被自己的想象逼疯了。
    甚至对卢君见夺走他“家产”的仇恨都暂时转移了一下。
    在走往关著牛大的房间,卢君恩奇怪道:“爹不仅给了鞭子,还给了春药……难道这就是从外面给贱奴请了四个小倌的原因。这药,可是用多了,会废掉的啊……”
    卢君见差点一个趔趄,撞了柱子。
    “你说什麽?”卢君见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
    卢君恩唇边挂起一个微妙的嘲讽:“我不是告诉过你,爹叫人从花楼里请了四个小倌吗?四个人每夜服侍,如今加上我手上的药,可不是要废掉这个人?教我说,手起刀落,岂不更痛快?”
    卢君见颤了颤双唇,紧紧抿住了嘴巴。他以为爹爹勒令他每天来监督牛大的鞭刑已是对他的惩罚,没想到,这样还不够……
    “大哥……似乎很担心?”卢君恩尝试著问。
    卢君见咬了咬牙,堆出平静的笑:“我是在担心,我担心的是爹爹的病。你不知道,昨晚,望月的孩子没了吗?”
    卢君恩这回也皱起了眉头。
    卢君见快走几步,走到了他前面:“如果你手里的鞭子上还有血,说不定是望月身上的血……”
    卢君恩啐一口污气。
    卢君见稳住心神,说:“爹昨晚在望月房里,爹自己的身体已是抱恙……望月的惨叫一声紧一声……鞭子打的是望月,孩子被累得早产,一出来就是个死婴。大夫本就说过,爹的病,不能受气受刺激……此番连连……”
    卢君恩听得握紧了鞭子,他虽然知道望月一日都在昏迷,但是他毕竟住得远,不如卢君见住在隔壁院落,听著惨叫听了一夜……
    “既然知道爹不宜激动,你为什麽不过去劝住?”卢君恩不悦道。
    “你以为我没去吗?”卢君见堪堪停住了脚步,“爹不肯见我,我……我到底是个没用的……”
    卢君恩一瞬睁大了眼睛,卢君见从来在他讽刺下只淡定地笑,或骄傲地扬著头,从来没有说过这般自责到自轻自贱的话。
    卢君见此时面色惨白,双眸里颤动的微芒,似快神智失常坚持不了的人。卢君见觉得这个素来冰晶做的大哥,下一刻快哭出来都可能,他一下伸出手抓住了卢君见的臂膀,几乎扶著他走进了一旁的隔间。
    隔间的另一面,便是牛大此时住著的房间,有床有桌,对一个犯了错的人来说,实在是一个好得不得了的刑房了。
    卢君见心神崩溃,主要是连日来内心的焦虑、懊恼,以及担忧。不仅是担忧卢弼时的身体,也担忧卢弼时知道他与牛大的不堪,不认这个一直捧在心尖儿上的儿子了。
    没有说开,才更恐惧,层层逼压,卢君见的日子并不好过。
    此时,考虑到大哥的身体受不了,卢君恩难得展现了作为一个弟弟的温柔,并没有要求卢君见亲眼去监督鞭刑。
    但是,只是这麽听著从隔壁传来的皮肉破裂声和压抑的呻吟,对卢君见来说,握著茶杯的手都快不稳了。他近乎脱力地缩进了椅中。
    谁来救救他?切断这令人著恼的一切。
    七十二,情真孰情假
    卢君见头疼得晕了过去,昏昏沈沈之际,他听不见了鞭打声,听见有人在说话,感觉有人抱了放到床上,然後,安静,一片安静……
    卢君见忽然睁开了眼睛。
    房间里已经没人了。
    卢君见甚至不知道自己刚才在装睡还是真的半昏迷了。他此刻脑袋里分外清醒,他愣愣坐了起来。然後走了出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甚至连个守门的人都没有。三个垂髫打扮的娇俏小童坐在庭间,看见他,站起来叫了声“大公子”。
    卢君见见他们小小年纪,涂脂抹粉,眼角眉梢自有妩媚,若不是装束,便跟女孩子没什麽不同了,知道这几个怕是花楼来的小倌儿,都受过调教了。
    这几个人说是请来照顾屋里的汉子,但是屋里的人刚受了鞭刑,他们却没一个愿意入内关心。
    见卢君见往隔壁走,其中一个小童跑了上来,脆生生道:“桃儿已经听二公子吩咐,去请大公子院里的姐姐过来了,大公子再等等?”
    卢君见微皱眉:“你们在外面候著,我进去看看。”他不喜欢这三个孩子,长得可爱也不喜欢,那个什麽“桃儿”估计是第四个小倌儿了。
    卢君见推开了房门。
    小童哎呀叫了声,远远跳开:“里面的人,凶得很。大公子当心。”
    门竟然没有锁的。
    因为牛大被绳子牢牢绑了手脚,长长的绳子紧紧系在木梁上,拖著牛大沈重的身体。
    牛大受了化功粉,不仅失了内力,甚至连站立都困难。所以这番痛打後,甚至连门口的守卫都溜空不肯蹲著了。
    牛大身上血痕累累,新的伤口衬著旧的伤痕,分外可怖,怪不得外面的小孩子都不肯进来了。
    新伤口,是因卢君见而来,旧伤口,何尝不是呢?
    昔年,被狼咬,被剑砍,被树丛戳穿的伤口……一一在牛大壮硕的身体上留下了印记。
    男人垂著头,艰难地呼吸著,厚实的胸膛不住上下起伏。他听见开门声,进来的脚步不似以往的嚣张,慢慢抬起了头。
    门外有刺目的阳光。
    有人背光站著。
    牛大眯了眼睛,他起先只是呆呆看著,慢慢眼里的茫然有了焦点,汹涌的惊喜和欢悦狂涌了上来。
    卢君见甚至被那炽热的目光激得顿住了脚步,脚跟贴著门槛,他侧行一步,关上了门,往牛大走过来。
    牛大宛若一头兽,忠诚地盯著卢君见的方向,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涌出几口血,他咳了咳,甩开快流到下巴上的血。
    卢君见走到他面前,蹲了下来。
    两个人,一个跪著,一个蹲著,少有的安静对视。
    “我以为……你会恨我。”卢君见的手轻触上牛大的额头,那里有个刚凝结了血疤的创口,皮肉模糊。
    牛大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卢君见的手顺著牛大的脸部轮廓往下,替他抹去了嘴边的血渍,在w红的唇边的徘徊不去:“我是想杀了你的。”
    牛大扯著绳子往卢君见的位置靠。
    卢君见想从他的眼睛里找出一丝愤怒和怨恨,但是没有,那双眼里只有喜悦,还有关心……卢君见喃喃道:“是我叫人拿了药混到你的饭食里,不然他们困不住你。我以为爹会一怒之下,杀了你,他……没有。”
    “你说,他若知道你是谁,知道我们在他眼皮底下做那些事,他会怎麽样?”卢君见染了血的手指被牛大含进了嘴巴。
    卢君见的气息稍乱,但是他没有推开,甚至挪近了身体,在牛大耳边说:“我是怕的……我怕……”
    舌头像吻,在安抚颤抖的手指。
    “你为什麽要再出现呢?”卢君见忽然低头,碰了碰牛大的嘴唇,笑了:“不过,至少我知道,即使爹爹不要我了,你也不会丢下我,是不是?即使,是死?嗯?”
    卢君见大笑著走出了房间。
    小童们都以为他疯了。
    门里更有一个疯了的人,赤红了双眸想挣脱桎梏。
    却没有看到,卢君见走著走著,眼里忽然流出了泪。
    卢府不小,却也大不到哪里去,卢君见的住处相隔不远,卢君见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也许定一定神就有了方向,但是他却宁愿茫然地乱走,知道被水岚心急地拉住。
    “公子,你怎麽了?”水岚看著泪流满面的公子。
    卢君见笑了笑,拿袖子擦干了脸,不在意地说:“风吹的。”
    水岚想说什麽,却一句都说不出来,只是拉著卢君见的袖子回了院子。
    谁知道,到了晚上,卢君恩又来请卢君见。
    卢君见抱恙不出。
    卢君恩竟然不走了,说是爹的意思,要大哥陪审。
    卢君见纵有千万个理由,亦无可奈何。
    明知要发生什麽,却不能阻止,更躲不开。
    卢君见一袭白衣飘飘,看上去单薄不已,愁眉深锁,眉间有愁苦难解。
    卢君恩捉了他的手,坏笑道:“晚上可有一出大戏可看,哥哥莫要错过?”
    卢君恩何时与自己这般亲近过,卢君见甩开他的手,默默走在前边。卢君恩唇边讽笑,追了上去,没停住嘴巴:“这四个娃儿陪了他不少时间,今日加上有药助兴,可便宜他享这齐人之福了。”
    卢君见垂眸不语。
    晚上的小院与白日不同,虽然一样简陋,但是外面点上了红灯笼,里面点起了参差的红蜡烛,看去添了暖融热烈的喜气,竟像一处喜房了。
    卢君见想起他与牛大的那一场荒唐婚事,他们露天席地成就秦晋之好,彼时哪里想到此刻的寸步难行的惨烈境遇?
    这边推开门,那边也起了响动。
    卢君见此时才发现两处房间之间竟然有暗墙,机关打开後,只两层薄纸覆在木格子上,若非靠近,又在灯光下,实难注意到其间微妙。
    茶水和点心依次送上,卢君恩闲适坐在椅中,宛若看戏。他虽然年龄不大,到底是富家公子,什麽香w的没见过,倒是好奇他的哥哥会是什麽反应。
    卢君恩哪里知道他这个哥哥打小被人当做了媳妇儿养,早非不经人事的雏儿。只一路走来,只与一人有过肌肤相亲,而这人,恰是隔壁间此时的戏中主角。
    卢君恩做的比较绝,他知道那几个小童怕牛大的凶恶和低贱,根本没存心伺候,平日里给抹个伤药或送个水都不情不愿,何况做这事。於是,今晚这药,不仅下在了牛大身上,更下在了四个小童身上。
    四个童子皆是此道中人,毫无羞涩,已经宽衣解带,爬到牛大身上了。若不是牛大手脚仍被缚,不知道他是激烈反抗还是愿意坐享其成。
    几个身影几乎相叠挤到一处,淫靡的私语声源源不绝,从这厢传到那厢。
    卢君见看了几眼,垂眸只注视杯中清茶了。
    七十三,剪袖恩可在
    话说那牛大本来就不是什麽柳下惠,若武功尚在,或可多分神智。可惜,连日里,体力耗损得厉害,此时更兼被下了狠药,面前丽色靡靡,哪里扛得住。
    若不是手脚被缚,恐怕不用童子们主动,他早已饿狼扑食了。
    隔壁声响不断,炽情渐热。
    饶卢君见定力再好,也坐不住了,面色铁青,双目阴沈。
    卢君恩笑嘻嘻道:“这蛮汉子厉害,白日里被那样打了,此时竟如此勇猛……”
    不待他说完,卢君见已站了起来,踢门进去。
    里外的人都怔了怔。
    卢君见仿佛验证一般,只为了亲眼目睹。在他面前,四个白嫩的童子并一个黝黑的壮汉,好似馅饼夹著陷阱,肉多得发腻。
    风晃动著门,晃动房间里的烛火,晃动大汉抬起的迷茫眼神。
    牛大五官深刻粗砺,只睫毛长得精致,浓黑密长,衬得一双眼睛亮如晨星,沈若深海,活脱脱顶出几分气质来。
    不待他的眸中跃出清明和惊喜的光。
    恼恨的卢君见欲呕般摔门走了,临走不忘剜了牛大一眼,言道:“宣淫若此,成何体统!这点把持都没有,当真不堪入目。”
    他心内愤怒,哪里设身处地去为牛大想过,自己背叛人,觉得理所当然,如今对方被设计若此,倒觉得自己受骗被辱。一刻也不想在这憋闷的室内待下去了。
    卢君见在众人目瞪口呆中大步走了。他没有看到被束缚的男子,一双赤红焦灼的双目盯著他的背影疯狂燃烧,牛大的神智在见到他的一刻从迷蒙的混沌中挣脱出来。
    可,卢君见走了。
    牛大心中激奋,长啸一声,身体挣扎,几乎把锁链扯断,惊得端坐的卢君恩都塌在椅子上。
    卢君见却没有回自己的小院。直接去了见卢弼时。
    不想,卢弼时没有在静修的房内,而是去了望月的处所。卢君见皱了皱眉,跟了过去。
    卢君见不过一团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难受得很,故彻夜来见。
    卢弼时的贴身小厮为难,老爷……正忙著,晚上没空。大公子且请回。
    卢君见在门口跪了。
    门内在忙什麽呢?不时传出的责骂声和受虐的尖叫,持续了几个时辰,卢君见跪得身冷心冷,挪动不了。
    终於,门开了一条缝,透出几丝室内浑浊靡乱的空气。
    卢弼时长发未束,披著长衣站在室内,无常般冷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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