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么?我救了你一次,你也救了我一次,我们两不相欠了,那一千两银子我不能收。”
    “什么叫两不相欠?我就不相信你千里迢迢跑到宁城来,就只是为了还我一张银票。”甄之恭双手抱胸,说得一脸笃定,“如果真这么简单,当初就不会收,或者这回周叔去找你时直接把银票交给他就是了,而不用大老远辛苦跑一趟。”
    顿了顿,甄之恭继续推断,“由此可见,还银票并不是你来的目的,那么什么才是你的真正目的呢?我看,你是想见我才来的,对不对?别想否认,否认也没用。”
    他自信满满地下出结论,一贯强硬霸道的嘴脸。
    窦家富瞬间涨红了脸,“谁,谁想见你,你少自以为是了!我,我就是为了还你银票才来这里的,有些事当面说清才好,只是你昨天下午不在,我就离开了。”
    甄之恭危险地眯起了眼睛,缓缓道:“想要和我当面说清算帐是吧?那我就跟你好好算一下。按你说的,互相救过一次可以抵消,那我在你家养伤加吃住一个多月的开销呢,怎么算?”
    自打刚才重见此人起,窦家富的心跳就莫名的不稳,此刻被他咄咄逼人地连声质问,心里不由烦躁起来,语气也有些冲,“那些东西都不值什么钱,不用算了!”
    甄之恭哼笑,“不值钱?我没听错吧,你窦家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了?那阵子要不是我在,你恐怕十天半个月也难得吃上一回肉吧?”
    这家伙究竟想说什么,又来挖苦嘲笑他么?真是莫明其妙!窦家富心头火起,愤然道:“没错,我就是小气抠门,那又怎么样?委屈大少爷你在我家过了那么久的苦日子,真是对不住了!”
    见他额头上薄薄的皮肤下凸现出青色的血管来,显然气的不轻,发红的眼眶中还蕴着一层水汽,又是愤怒又是难过的模样,甄之恭心里一下子软下来,本来被窦家富的疏远态度勾起的火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直想把人拉到跟前,揉一揉他有些乱蓬蓬毛茸茸的头发,温声软语哄上一哄,叫他不要再那么愤怒难过。
    ☆、留下
    心念一动,甄之恭便伸出手搭在了窦家富头上,揉了揉他凌乱却异常柔软的头发。他比他高了一个头,这番举动做来十分自然,再顺手也没有了。
    窦家富愣了一愣,没来由的脸上一热,跟着闪了开去,不自在地小声嘀咕:“我又不是狗,乱摸什么……”
    甄之恭也被自己怪异的举动麻出了一身鸡皮疙瘩,这样似乎过于亲昵暧昧了。
    他掩饰性地清咳一下,把声音放柔道:“你别急嘛,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说,你平时自己连肉都难得吃上一回,我在的那一个月却时不时地买些鱼肉改善伙食,大部分还都让我吃了,对于这一点,我是,恩,挺感激的。”
    他甄大少活到这么大,除了对自己最亲近信任的家人,还很少放低姿态说过这种感性之辞,所以此际说出来自己也觉得浑身不自在。
    窦家富明显比他更不适应,搓了搓汗湿的手,讷讷道:“那也没,没什么了……反正,反正我自己也吃了。而且,你也不是白吃,你吃了肉有了力气,伤才好得快,才能去县城救我。”
    本大少当然不是白痴!甄之恭嘴角抽了一下,旋即道:“那什么,三个月前,我突然离开永平县回了宁城,是有原因的。”
    窦家富没吭声,耳朵却不自觉竖了起来。虽然不想承认,但甄之恭突然不告而别让他心里一直耿耿于怀,连带着对那一千两的银票也记恨上了。他有手有脚又有一门祖传的手艺,自己能够干活养活自己,才不用别人施舍。
    “那天早上我醒了以后见到了周叔和小兰姑姑――就是永平县刚上任的县令夫人,她是我爷爷奶奶早年间收的义女――才知道我是如何脱险的,得亏了你没把我那块玉佩当掉而是给了老赵头,又被小兰姑姑无意中看到,他们才知道我被关进了大牢。后来周叔说我娘因为我的失踪一病不起,我心里着急,来不及跟你见上一面就即刻动身回了宁城。不过,临走前我已经向小兰姑姑说清了入狱前后的经过,你和我一样都是蒙冤入狱,小兰姑姑答应我会马上派人把你放出去,我才安心走的。”
    放在以前,甄大少爷做任何事都无须向人交待,此时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非要一一解释清楚,否则就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原来如此……郁结在窦家富心头三个月之久的心病霎时间不药而愈,通体都变得舒泰起来。恩,这家伙虽然霸道恶劣,但不像是个没有担当和交待的人,看来是事出有因,自己错怪了他。
    窦家富心情大好,继而关切道:“那你娘的病现在怎么样了?”
    “我娘只是太担心我的安危,我回去后很快就好了。”
    “那就好。”
    不知不觉地,起初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慢慢缓和下来。
    看来,对这块脾气硬如顽石的小豆腐还得实行怀柔政策才行,否则效果只能适得其反。甄之恭乘胜追击,又道:“那一千两银子你不肯收就算了,不过,这份人情我是一定要还的,本大少可不能让人在背后戳脊梁骨,说我是忘恩负义之徒。不如这样吧,我在你家住了一个月,你也来我家住上一个月,就当礼尚往来了,这总行了吧?。”
    窦家富随口反问:“当一个月的厨子么?”
    甄之恭不无尴尬道:“当然不是,我就是请你来做客罢了,周叔误会我的意思了。不过,咳,如果你自己想下厨,我也不反对,反正也是顺便嘛……”
    窦家富暗自撇嘴,说得冠冕堂皇,应该是让他来当厨子,顺便做一下客吧。不过,算了,究竟怎么样他是无所谓的,他先前答应来宁城以及到了之后马上又走,都与此事无关。
    甄之恭再次追问,幽深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怎么样,留下来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误会也已经澄清,窦家富虽然觉得去住甄家很是不妥,但实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半晌终于松了口道:“那好吧,我就在你家住一个月,就一个月哦。”
    比起烫手的一千两银子,这一个还勉强能够接受。
    甄之恭达到目的,顿时笑逐颜开,对嘛,这样才乖。至于一个月以后如何,到时候再说,现在关键是先把人留下来。
    他一个起跳轻松跃上马背,然后拍拍身后的位置道:“上来。”
    窦家富茫然地抬头看他,甄之恭直接将右手伸出来。窦家富愣了一下,迟疑地握住那只宽大修长的手掌。
    甄之恭稍稍用力一拉,一个天旋地转后,窦家富在自己的一声惊叫声中稳稳当当坐在了甄之恭的身后。
    “坐稳了,掉下去屁股摔八瓣我可不负责!”甄之恭大声笑道,缰绳一抖,纵马飞驰。
    这坏蛋,又来吓人!窦家富又是激动又是紧张,忙不迭地抱住身前人劲瘦有力的腰,心里怦怦直跳。他这辈子还是头一回骑马呢,跟坐马车的感觉完全不同。风声在耳边呼啸,头发在风中飞扬,感觉自己好象也在空中飞翔一样。
    甄之恭低头看一眼圈在自己身前的一双小手,嘴角不自觉弧度上扬,浑身都有些轻飘飘的,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意兴飞扬。
    ……
    周福生正坐镇甄家,等待去宁城各处寻找窦家富的家丁回来报告消息,冷不防见自家大少爷骑着马闲庭信步般从偏门踱了进来,一边还侧头朝身后说着什么,脸上笑容比春光还灿烂。
    他揉了揉眼睛再看,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坐在大少爷身后、与大少爷同乘一骑的,不正是窦家富么?乖乖,看样子大少爷真的不是请那小子来当厨子。这种待遇,别说他了,连老爷夫人都没享受过!
    一时间,周大管家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又酸又辣的。
    没功夫长吁短叹,他连忙迎上前去拉住缰绳,一脸谄媚道:“大少爷,您亲自出马就是不同凡响,抵得上我派出去的一大堆人哪。”
    “那是当然。”甄之恭上扬的唇角就没放下来过,自己先飞身下马,再朝窦家富伸出双手。
    那意思很明显,你跳下来,我接着你。
    窦家富脸上一阵火烧,先前上马倒还罢了,若现在当着周管家的面再来一遭,那自己的面子里子可要一起丢光了。于是,他无视了那双在空中殷切等待的手,学着甄之恭之前的动作,右腿一抬,从马背上跳了下来。虽然动作远不如某人来得潇洒飘逸,但也不是太难看,好歹还算稳当地落了地。
    居然敢无视本大少,真是太不乖了……甄之恭悻悻,顺势伸了伸胳膊作舒展筋骨状。
    周福生暗暗好笑之余,对自家大少爷对待窦家富的态度越发吃惊了,即便是救命恩人,似乎也用不着如此吧?
    ☆、局促
    甄之恭正要说点什么,一名小厮跑过来道:“大少爷,老爷有事找您,让您现在去一下书房。”
    “行,我马上就去。”甄之恭应了,回头对周福生交待:“周叔,你先带小豆腐去休息一下,别再把人给我放跑了。”
    周福生严肃地保证:“大少爷放心!”
    若再留不住窦家富,他这位大管家也不用当了。
    甄之恭又不放心地叮嘱窦家富:“你先歇一会儿,等我回来找你,不许到处乱跑。”
    看着窦家富乖乖地点头应了,他这才匆匆向书房行去。
    其实甄之恭那句叮嘱是多余的,窦家富进了甄家连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放,又怎么会乱跑,只能再次紧跟周福生的步伐。
    穿过一座美仑美奂的园子,对面一条回廊上悠然踱步而来一名年轻男子,穿一袭眩目的银蓝绸衫,面相俊美,体态风流,天生一对桃花眼灼灼夺人。
    周福生立即住了脚,欠身道:”二少爷。”
    蓝衫男子正是甄家二少爷甄之敬,他并不理会周福生,只是斜睨了旁边的窦家富一眼。
    二少爷?这么说是甄之恭的弟弟了?窦家富不懂什么规矩,虽然有些拘谨,但也忍不住略抬了眼帘好奇地去看甄之敬。
    单论轮廓,两兄弟有五分相像,不过两人气质神态差别很大,甄之恭更为强势凌厉,五官也硬朗一些,这位二少爷眉目则更为精致,神情慵懒轻佻,对什么事都瞧不上眼一般。
    窦家富正在心里分析比较甄家两兄弟的异同之处,甄之敬长眉一挑,不悦道:“哪来的乡巴佬,穿得这么寒酸,随随便便就进到园子来。”
    窦家富闻言有些窘迫,不过他的确是乡下来的,叫他乡巴佬的人多了,他现在都快麻木了。就连甄之恭最初也看他不顺眼整天贬损他呢,所以他对甄之敬的态度并不是太计较,只针对这位二少爷的话一板一眼地答道:“二少爷,我叫窦家富,从永平县来的。”
    甄之敬微微一怔,接着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般,不顾形象地捶着廊柱大笑起来。
    窦家富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好笑的,他哪里说错了?
    半晌,甄之敬笑够了,才懒洋洋道:“长得虽然难看,人倒还有点意思。老周,你从哪里找来这么个活宝?”
    周福生不疾不徐应道:“回禀二少爷,窦家富是大少爷请回来的客人,要在咱们府上住一个月。”
    甄之敬一听“大少爷”三个字,流转的眼波便冷了下来,哼笑道:“哟,大哥什么时候这么好客了,随便什么苍蝇蚊子都能请到咱们甄家来。那好了,改天我也跟大哥学习学习,叫上几个人来热闹热闹。”说罢袖子一甩扬长而去。
    窦家富这下子真的难堪了,站在那里满脸通红。这位二少爷怎么比大少爷脾气还要坏,二话不说就翻脸,虽然没有明着骂人,但却刺得人更加难受。
    他也不想进来当苍蝇蚊子的好不好!
    见甄之敬去得远了,周福生压低声音道:”窦兄弟,你别往心里去,二少爷就是这么个脾气。”
    窦家富勉强笑道:“恩,没关系,我不会在意的。”
    他就算在意又有什么用?也管不着那位二少爷啊。
    他突然对自己答应甄之恭留下来做客感到后悔。想当初,一个甄之恭就够他受的了,现在又有一个阴阳怪气的甄之敬,如果甄家其他人也个个都如此,那来这里不是自找罪受么。
    唉,算了,说出的话泼出的水,惹不起还躲不起么。反正就一个月时间,说短不算短,说长也不算太长,他老实点呆着,少说少动,尽量不跟甄家的高贵主子们打交道,应该不会惹出什么麻烦吧……
    窦家富边走边乱糟糟地想着,直到周福生停下来道:“窦兄弟,这里是悦然居,你暂时在这里休息吧。”
    “哦。”窦家富蒙蒙然跟着往里走。
    悦然居是甄家招待留宿访客来宾的处所,一应陈设装饰自然富贵精美,处处彰显甄家的好客与气派。
    这里比窦家富从永平县来宁城时住过的客栈上房不知又高级了几个档次,让他简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站在亮得照见人影的水磨青砖地上揪着自己的小包袱四下张望,门口足有一人高的大铜镜清晰地映出了他的无措与拘谨。
    周福生不由微微一笑,“窦兄弟,你先坐着休息一会儿,我去派人送水过来,你洗漱一下也凉快点。”
    窦家富道了谢后目送周福生离开,然后自己一样一样饶有兴致地打量屋子里的陈设。
    不大一会儿的功夫,门外响起娇脆婉转的声音,“窦公子,奴婢们给您送水来了。”
    窦公子……从来只被人叫“穷鬼”“土包子”“乡巴佬”最好也就是“小豆腐”的窦家富惊得汗毛倒竖,连忙上前开了门。
    三个十五六岁的俏丽小丫环鱼贯而入,一人端着一只黄铜水盆,一人提着一篮洗漱用具,一人捧着一叠簇新的衣物,后面还跟着两个粗壮的仆妇,抬着一大桶水,把水桶放在屏风后面就出去了。
    三个丫环都很伶俐,眼珠子骨溜溜地转,进来第一眼瞥见窦家富的长相与穿戴,漂亮眼睛里的神采就淡了下来,嘴角的笑容也不那么甜美可人了。
    其中一个在水盆里用青葱一样的纤纤十指绞了一方布巾,乖巧道:“窦公子,奴婢帮您擦手净面。”
    窦家富诚惶诚恐地摆手,“我自己来就好,不用麻烦姑娘了。”
    那丫环也不勉强,将布巾交到他手中,自己退去一旁。
    窦家富在三双妙目的注视下颇有压力地胡乱洗了手脸,完了一看立时汗颜,原本雪白的布巾好似擦了桌子的抹布一般黑污一片。他立即手忙脚乱地把布巾沉入水里使劲搓洗,可是水已经脏了,再怎么搓也白不了,还因为动作过大差点打翻了水盆。
    这番笨拙失态的动作令三个丫头不约而同掩嘴轻笑,窦家富讪讪地住了手,窘得无地自容。
    领头的丫环清了清嗓子,对另两人使了个眼色,那两名丫环有些不情不愿地站到窦家富左右,同声道:“窦公子,奴婢服侍您沐浴更衣。”说罢便要伸手帮窦家富宽衣解带。
    窦家富一张脸顿时涨成猪肝色,捂着胸口连连后退三步,结结巴巴道:“不不不不敢劳烦两位姑娘,我我我我自己来就好。”
    又是一阵吃吃娇笑。
    窦家富不要服侍,姑娘们乐得省事。
    领头的丫环微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请窦公子自便好了。这些是周大管家给您准备的衣服,请公子洗完换上。”
    窦家富已经羞赧得连话也讲不出来了,只能连连点头,待三个丫环全部退出并关上房门后这才长出一口气,抹了一把满头的大汗。
    娘哎,大户人家真是规矩多,太折腾人了。
    确定门窗全都关好后,窦家富脱光了衣服跳进温水桶里,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
    ☆、变身
    洗完要穿衣服时窦家富有些犹豫,先拿起了自己带来的一套换洗的粗布旧衣,想了想还是收进了包袱里。
    大户人家的规矩他虽然知道的少,但入乡随俗客随主便的道理他还是懂的,自己的衣服放在甄府实在太过寒酸,与环境格格不入,既然人家细心周到准备了衣服,他还是换上好了,省得让人看了碍眼。
    新衣服是清新的湖绿色,面料又轻又软,与窦家富往日穿的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就是稍微大了一些,需要把袖子卷上一卷。穿戴妥当后,看着落地大铜镜里的影像,窦家富几乎认不出来自己了,迈步时差点同手同脚。
    窦家富正对着镜子发呆,房门被人敲响,“小豆腐,你洗好没?”
    是甄之恭。他赶紧开门把人让进来。
    甄之恭一见他眼前便是一亮,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后,摸着下巴似笑非笑道:“果然是人靠衣服马靠鞍,换了一身衣服,都快不是小豆腐了。”
    确切地说,不是豆腐东施,若不细看,猛一打眼,还以为是豆腐西施。
    其实,窦家富也没那么丑,虽然五官平凡,但是眉目干净,眼睛不大却清澈明亮格外有神,为这张平淡的脸增色不少。
    窦家富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脸上也微微发热,既别扭又困惑道:“不是小豆腐那是什么?”
    甄之恭翘着唇角道:“是小葱拌豆腐,一青二白。”
    窦家富浴后披散着湿漉漉的黑发,穿着明快的绿色衣衫,衬得他皮肤越发白皙细嫩,看上去恰如小葱拌豆腐般清爽可口。
    他无意识地摸了摸下巴,忽然发现自己居然流出了口水。这,这也太莫明其妙了,太有损他大少爷英明神武的形象了,他有那么馋么?!
    还好手就在嘴边,甄之恭悄悄地不着痕迹地将口水擦了去。
    窦家富没发现某人的小动作,只是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是小葱拌豆腐?那你就是水煮豆腐,一白到底!”
    甄之恭低头看看自己,不由哈哈大笑,“行行行,你是豆腐,我也是豆腐,都是一家人,谁也不说谁!”
    他刚才去书房和他爹匆匆说了几句话便出来了,听周福生说窦家富正在沐浴,他之前骑马找人也出了一身大汗,便也回房去洗了个澡换了一身月白色的夏衫,正如窦家富所言,的确是一白到底。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窦家富暗自嘀咕,一家人,谁跟你一家人啊,我可高攀不起。
    甄之恭随口又问:“你怎么到悦然居来了?”
    悦然居怎么了,不可以么?难道,这里太高级了,他住着不合适?窦家富呆了呆,心中像扎入了一根毫刺,不痛,但却不舒服。虽然他对住什么地方、档次如何没有半点讲究,但如果被甄之恭嫌弃,还是令他很不好受。
    如果嫌他玷污了甄家高贵洁净的客房,又何苦将他百般强留下来。
    他涩声道:“是周管家领我来的,我也不懂。我现在去拿包袱,这就换个地方。”
    甄之恭心情愉快,没听出他语气中的异样,当下点头道:“没错,是得换个地方。”
    窦家富心情更为黯然,默默转身从桌上拿了自己的小包袱。
    “跟我来。”
    甄之恭一马当先,昂首阔步地出了悦然居,一路走一路向窦家富介绍沿途的亭台楼阁水榭回廊的名称和来历。可惜窦家富没有什么风花雪月的闲情雅致,只心不在焉地听着,左耳进了,右耳就出了一大半。
    途中甄府下人见到自家大少爷,无不恭谨巴结地行礼问安,并偷偷好奇地打量他身边陌生的绿衣少年,暗自猜测他的身份来历。窦家富对这些探究的目光一概没留意到,逢人就拘谨地低了头。
    也不知走了多久,甄之恭领着窦家富到了一座独立的院落外,“到了,你就住在这里好了。”
    窦家富没什么精神地抬起头来,发现此处与甄家别处富贵雍荣花团锦簇的布置不同,与悦然居比起来似乎也相形见绌,只是栽种着竹子与各类树木,看上去静谧怡人绿意盎然。
    他稍稍振奋了一些,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院子。
    继续往里走,宽敞的庭院中间矗立着一株几乎两人合抱的古树,阔大的树冠覆盖了将近半个院子。
    那株古树浑身刻满岁月的沧桑,虬劲疏落的枝干上点缀着片片卵形的树叶,在阳光下闪着油绿浓翠的光亮,犹如一名见证无数岁月流逝、不知高寿几何的长者一般,虽华发满头,依然精神矍铄。
    见窦家富不住抬头仰望那株古树,甄之恭不无骄傲道:“这是一株千年古茶树,也是甄府的镇宅树,数百年来一直保佑甄家人丁兴旺,生意兴隆。”
    窦家富立时对这株古树肃然起敬,先前因为更换住处而产生的沮丧顷刻间烟消云散。能够住进这个院子,沾一沾千年古树的仙气,也算不白来甄家一趟了。
    进了院子里居中一间大屋,窦家富发现这里看上去比刚才他洗澡的那间悦然居的屋子更要顺眼。倒不是说这屋里装潢有多奢华,相反陈设比较简洁,没有什么多余花哨的装饰,具有鲜明的男性风格,处处彰显大气,外厅的墙上甚至还挂着弓箭刀枪等兵器。
    窦家富没什么品位,但直觉这里不是普通人住的地方,不由疑惑道:“这是哪里,怎么还挂着兵器?”
    甄之恭信手从他肩上取下包袱,熟门熟路地往架子上一挂,道:“这是我的屋子,我每天都会练一会儿功,兵器放这里比较方便。”
    窦家富目瞪口呆,半晌才讷讷道:“我,我要住这里么?”
    “是啊,有什么不对?”甄之恭理所当然道,“我在你家是和你一起睡,你来了我家,自然也要和我住在一起。”
    窦家富石化当场。
    刚才甄之恭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清了,而且意思也很好理解,听起来理由十分正当,可是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大大的有问题。
    是了,在他家时两个人睡一间屋挤一张床,那是条件有限不得已才为之,如今到了富得流油屋宇无数的甄家,怎么还要同住一屋?这位大少爷不必如此委屈自己吧?
    不是窦家富自卑胆怯自我贬低,实在是他与甄之恭的条件悬殊有若云泥,任何一个头脑正常之人处在他的位置上都不免要多想一点。
    甄之恭可不觉得有哪里不妥,只是笑吟吟地瞧着窦家富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觉得十分有趣。
    这小豆腐,还是那么容易犯傻气,时不时地就神游天外,也不知道那小脑袋瓜里想些什么。不过,虽然看着傻里傻气,但也还是挺可爱的。
    他忍不住伸指在窦家富脑门上弹了一下,笑道:“小豆腐,回魂了。”
    “哎哟!”窦家富叫了一声,魂魄归位,捂着额头气愤地瞪着他,“你打我做什么?”
    “敲打一下好让你变得聪明一点。”甄之恭恬不知耻道,“时候不早了,该吃午饭了。”
    恶人!小爷不敲打也比你聪明!窦家富愤愤然,气鼓鼓地随着恶人出了屋子。
    ☆、大餐
    甄之恭住的院子自带一个小厨房,平时不用出外应酬以及家里长辈没有召唤时,一般就在这里解决了。
    小厨房事先得了关照,知道大少爷请了一位来历不明的神秘客人来做客,两人在府中把臂同游好不亲热,那自然是不同凡响的贵客了,于是使出浑身解数尽心整治,不多时便流水介送上了一大桌美味佳肴,冷的热的,荤的素的,菜式足有十几盘之多。
    窦家富看得乍舌不已,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娘哎,这么多菜,别说两个人,就是十个人也够吃了!
    甄之恭看得暗自好笑,用筷头敲敲碗道:“愣着干什么,还等着上菜?”
    窦家富拨浪鼓式摇头,“不用了不用了,太多了,我们俩个哪里吃得完,撤下去一些吧。”
    甄之恭无所谓道:“行,你看哪些菜不喜欢,我让他们拿下去倒了。”
    ……什么!拿下去倒了?!有没有搞错?!窦家富义愤填膺,一下子从椅子上蹦起来,大吼一声:“这么好的菜怎么能倒了!”
    太浪费了!太腐败了!这是要遭天谴的啊!不知有多少人连肚子都吃不饱呢!这桌菜要是换成钱足够他吃半年的了!
    甄之恭掏了掏被震得嗡嗡响的耳朵,一脸无辜道:“不是你说吃不完撤下去一些么?”
    窦家富嘴角抽搐,“我也没让你倒掉啊,拿去给别人吃不行么?”
    见他一脸“你如果说不行我就咬死你”的凶狠表情,甄之恭无奈妥协了,“行行行,就依你,你先挑你想吃的,其它的拿给别人吃。”
    窦家富松了一口气,再次摇头,“我不挑食,吃什么都行,你看着办吧。”
    甄之恭只得自己做主,点了两素三荤留下来,剩下还有十来个菜让人撤了,然后道:“行了吧,可以开饭了吧?”
    窦家富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端起了饭碗。
    两个人这番吵嚷争执原来在张家村时几乎每日都会上演,彼此早就习以为常,吵一吵神清气爽,闹一闹浑身舒泰,却难为了旁边侍立的甄家下人,直听得下巴掉了一地,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天哪,那个一再妥协让步,脸上挂着纵容甚至宠溺笑容的人是谁?!他们那位我行我素霸道专断的大少爷去了哪里?!
    窦家富从来都有一副精钢打造的好胃口,何况面前摆的是他一辈子没吃过的连名也叫不出来的高级菜,那更是狼吞虎咽生猛异常。
    在之前的三个月里,甄之恭吃什么都味同嚼蜡,此时与窦家富同桌而食,久违的好胃口顿时不召自来。不过,他大部分时间还是看窦家富吃。
    窦家富的吃相自然与斯文优雅不沾边,那是怎么痛快怎么来,两个腮帮子都塞得鼓鼓囊囊的。然而,看这家伙吃东西,会令人有一种奇怪的满足感,让人觉得吃饭是一件非常幸福愉悦的事情。
    等到一碗饭几乎见了底,窦家富才惊觉自己吃得太快了。
    抬起头来,又发现甄之恭和旁边的丫环下人全都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前者唇角上扬笑意盎然,其余人则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他窘得脸上几乎烧起来,本来嘴里还含着一口饭,这一下便噎住了,挣得脸红脖子粗。更有几粒饭窜进了气管,把他呛个半死,眼泪都出来了,模样别提多可怜。
    什么贵人啊,分明是个不知道几天没吃过饭的穷小子嘛。下人们想笑不敢笑,只能绷着脸硬生生憋着,浑身却止不住地乱颤。
    甄之恭也是哭笑不得,连忙递了杯水给窦家富,然后拍着他的背道:“好好地怎么会呛到,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窦家富面红耳赤,恨不得把脑袋藏到桌子底下去,哪里答得上话来。好不容易顺了气,才把吃饭的速度放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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