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
    刹那间,呼喝声排山倒海,步兵们举枪向天,枪榴弹发射器里打出一轮轮照明弹,恍如地表蒸腾起的热汽飘渺升空,无人机裹在白光里,裁开了这片幕布,冲向黑暗尽头。
    “前进!”
    口哨声厉响,沈如松的心脏擂鼓般轰轰跳起,就连一枚滚烫的弹壳蹦进脖领里他也浑然未觉。
    弹链飞逝到底,火舌戛然停止,沈如松直接从扛住枪架的战友胸前拔出一个弹匣填上去,他握着机枪提把,跟着人流一道向前,挥手喊道:“二班的!跟着我,进!”
    “跟着我!进!”
    此刻再没有什么固定的战斗队形,所有人都跟着训练记忆排成了三人小组,成锋线向前突击,地雷爆炸掀起的土浪,沦陷的街垒工事,挥舞中的匕首和铁锹,人们仍未看清来袭对象,就不可避免地进入到白热化的白刃战!
    “注意侧面!注意侧面!”混乱里,军士长的喊声迅速湮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所有人都只能依靠少量的步话机来进行沟通,要么,就是火光!要么,就是人潮突进的方向!
    沈如松提着机枪冲在最前,他的班组就是一个锋矢,嵌进了兽潮里,奔涌侧袭过的狼群犬类被他无情撂倒,他踩过一头濒死的獠牙犬,随后一个个钢掌军靴直接踏裂了它的脑袋。他甚至无暇去补一枪,只有摸黑中摔倒的战士才会抽出手,吼叫着抡起枪托,一下下砸向变异兽的软肋、眼窝,直到一方变作烂泥。
    沈如松又扔下一只空弹匣,再行索要却发现没谁还带着子弹匣,他愤愤一掷机枪,他的步枪、配枪都不知去了哪里,沈如松向某个看不清脸的战友要了支手枪,朝天开了一枪,喊道:“向我靠拢!”
    “班长我们要去哪里?!”
    紧紧跟在沈如松后面的班组很快汇聚起来,自发组成散兵线对抗着密度降低了的兽潮,而那些阴毒无比的黏舌肉条偷袭仍在继续,但紧紧靠圈的复兴军士兵们不会再轻易被叼走了。
    沈如松狠狠喘了口气,他看向火光涌动的地方,友军没有停步。至于这次夜间出击到底是为了救人还是其他,已经没人记得了,血气上脑,打得兽潮节节溃散,那就打到底!人人都憋着火。
    见了血,哪能这么快封鞘!
    班长永远不会说他不知道,班长会率领弟兄们,不论进攻或是后撤,沈如松检查了下弹药,拉开枪机,歪着嘴唇咬了咬嘴里软 肉,吐了口唾沫,叫道:“去哪里?”
    “前进!”
    “左三右三,剩下的,跟紧我!”
    队伍再度进袭起来,渡过了遭袭之初的恐惧后,集结起来的士兵们骤然爆发出酣战到底的勇气,许多支班组都在自发地朝前进攻,没有战术目标,哪里有敌人就杀向哪里。许多只步话机遗落损坏,是一声悠长哨响,或是三声急促哨响,都淹没在喊杀声与嘶鸣里。
    剩下七八人的班组冲劲不减,他们就像一头蛮勇公牛,逆势直上顶破了一块又一块红布,不撞南墙不回头!
    黑夜里磷磷绿火,本是跟灯笼阵般循着某个轨迹飞速漂浮,现在找准了一点,汇成了一颗硕大的火芒,径直对撞过来,那瘆人的绿火,对上紫红领章的复兴军,真就是恐狼对上公牛一般!
    “跟着我!进!”
    对撞前那一刻,沈如松终于看到了这些变异兽的上身,和人一样的光洁上身,泛着点点鱼肚白色,甚至能看到流畅清晰的肌肉线条,而头颅处却是一颗狼头,洁白地好比瓷器,而它的獠牙却是纯黑,两足踏地奔来,在行将撞击的前几秒,骤然变作四足扑地。
    击锤砸下,一枚9毫米手枪弹灼烧变形了沿途空气,被膛线赋予了旋转稳定的弹头以略高于音速的弹速飞去,刺破人皮狼薄薄的韧性皮肤,钻到肩胛骨里,飚出一蓬血雾。
    狼嘴张开,42颗利齿挟着腥臭涎水向沈如松肩头咬去,这是一头经历过残酷的物竞天择后才存活下来的生物,它的父系血统可能来自于灾难来临时被主人抛弃的宠物狗,是极少数极少数竞争过了野犬的家犬,由此获得了强大的母系血统,狼。在极其迅猛的辐射迭代下,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他们,它们,为了同一个目的厮杀在一起。
    子弹打碎了人皮狼的一侧肩胛骨,狼咬住了沈如松肩头,疯狂撕扯着他薄薄的一层咔叽布军服,獠牙深深刺入了他的胸口肩背,若是拔出,便意味着沈如松半个肩头都要被扯下来!
    人皮狼咬着沈如松像抖麻袋一样甩着,沈如松时而甩到半空时而砸到地上,但他始终用枪戳着狼肚皮,绷着那根弦不断,一枪接一枪。
    手枪卡壳,被顶到地上,脑袋深深地撞进烂泥地,冰凉黏稠的湿泥如水般流淌到沈如松脸上,掩盖住,叫他几乎要溺毙在这浅浅十来厘米的泥潭里,他拼命榨出力气,膝盖头一弓,顶向狼的下腹要害处,趁它本能一缩卵蛋间,沈如松顺势抽出腰后护套里的工兵铲,抡圆了,照着狼头砍去!
    削尖了边缘的铲刃直接凿进了骨头里,沈如松拔出,再一下!再一下!
    连遭重创,狼嘴上的力度松了,但沈如松仍然绷着,他小腿一蹬,反客为主,欺身而上,直接坐在了人皮狼身上,掐住狼脖子,扬起工兵铲,竖起,对着冒血沫的狼头打去。
    “砰!砰!噗!”一声比一声更沉闷,沈如松对着狼头打了多少下他自己都数不清了,直到狼头连骨头带皮肉成了一滩泥,他才喘着恶气地爬起来。
    沈如松单臂虚虚垂着,颤抖着手把工兵铲倒插回了腰带,捂着肩膀伤处,他看着厮杀焦灼的战场,狼咬死了人,人打死了狼。
    下一刻,沈如松单手攥起铲子握柄,咬着唇,冲进战圈里,带着冲势砍飞了半个狼头,他抓着战友衣领拖出狼尸,一句话也不说,甚至都没格外看他一眼,然后又冲向下一个战圈。
    铲子打得卷刃,他就抽出靴筒里藏着的一把小刀,刺到某个人皮狼眼窝里,拉出大半个神经束和破烂眼球,抱着这头狼,顶翻,用膝盖压住它脖子,一拳拳打折了修长的狼嘴。
    哨声近了,悠悠远远地过来。而沈如松浑身上下,再无寸铁,他整装出发前,带着一支步枪,一把手枪,一支短柄小铲和靴筒小刀,到现在,他打光了身上所有武器,捡起来又失去。
    沈如松身形晃了晃,捏了捏眼角,走到某一个倒下的战友身边,摘下了他的折叠锹,此时,白线越过了他。
    沈如松抬起头,数十架无人机,十二轴的、手抛机翼的,挂着照明灯飞过,他给了自己一巴掌才驱除了眼前蚊影。
    援军赶来了,守住了工地街垒的步兵们开始向心突击,赶到沈如松在的位置,要一鼓作气打回去!
    “全体集合!”沈如松吼道。
    在刚才白刃战幸存下来的士兵们继续排成散兵线,不管身边是熟人或是陌生人,但只要穿着同一套军服,那就是可以付出所有的战友。
    没有枪的,分给他枪,不管是不是省吃俭用买来的景泰蓝手枪,没有子弹的,分给他弹匣,即便自己也就剩一梭子。
    步战车轰轰碾来,25毫米机炮向远方打出一连串夺目至极的曳光弹,戴着皮帽的车长露出半身,操纵着车顶机枪伴随射击,手指节长的弹壳从方形炮塔上滚落,滚到沈如松脚边。
    沈如松用衣袖擦了擦脸,回头看了眼大差不差的班,说道:“跟着坦克,他们停我们再停!”
    密集火线展开,从甲区要塞发射的迫击炮火覆盖了兽潮可能袭来的方向,沈如松朝向方向的街道全部覆盖,在数百米外爆炸,盛大壮观,照亮了废墟轮廓和那些夹着尾巴奔逃的狼群。搜救行动演变成了一场夜间遭遇战。
    重型无人机出现了,它们挂载了轻型榴弹发射器和遥控武器平台,复兴军三位一体的火力打击降临了,侦察无人机校准着炮弹落点,同时以自身火力迟滞兽潮东逃。
    越打越准的炮火叫兽潮横尸遍野,紧随其后的步战车、装甲卡车、步兵们杀得兽潮血流成河,工兵们带来了喷火器,条条十几米长的火龙灌入废墟里,烧的兽群惨叫连连。
    东方既晓,血战渐息。
    沈如松握着一支卡车卸下来的崭新步枪,拂晓前,大家终于渐渐看清了彼此,人们喊杀了半夜的嗓子眼闭住了,三声短促哨声每隔一段时间便重复响起,“簌呜~簌呜~簌呜”的。
    这是撤退哨声。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多嘴,所有人都在步伐沉重地往后退回,走在最后的士兵们不断回头,警惕着可能下一刻又要从哪个旮旯头里蹦出来的兽群。
    沈如松看着周围低矮扭曲的废墟建筑,他眯着眼忍受着初起的晨光,他的班走在身边。
    “过来点,离大家伙近点。”沈如松看到班里的谢国荣歪歪斜斜地走在废墟边,于是招着手叫他过来。
    “想坐会儿,班长,我想……”谢国荣看向沈如松,话说半句,忽然间“砰”地一下,一阵浩大烟尘,他整个人刷的不见。。
    冲击波撞飞了沈如松,人们大声喊着“敌袭,可大家卧倒了半晌,也不见谁来。
    他踩进了友军布的诡雷。
    队伍恢复原状,继续返回,只剩下沈如松和他班里的人,看着谢国荣消失的地方,一滩血迹,和一个缓缓打转的头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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