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过冲突,八成是他们弄的。
    今晚这里是不能睡了。唐振东抱起湿漉漉的被褥跟床单,迅速地离开寝室,而他离开寝室不久,里面就传来四人的对话,「张老大这次告发唐振东,没想到反被李管家骂一顿。」
    「他以後还要专门去仓库卸货,不怪那麽怒气熊熊地浇了唐振东的床铺,明摆的是给他脸色看。」一个男子幸灾乐祸地说。
    另一个男子急忙接腔,说:「会不会太过分了,就这样让唐振东在外面过一夜,要不让他跟我挤一晚……」
    「你想管那丑八怪?现在老大正被他气得半死,明哲保身,少管他的事为妙。」最先开口的男子谴责性格软的男子。
    最後,一直没吭声的男子发表观点,「我们在旁看戏不是更有趣,要唐振东最後没能留下,他的活我们干了,工钱不就更多……」话落,寝室里传来一阵笑声。
    唐振东站在门口,孤寂的昏黄灯光映照在他单薄的身影上,过了许久,抱起湿漉漉的棉被来到院子,将它们晾到院子里的竹竿上,又拖着疲倦的身体坐在石桌边。
    床铺不能睡了,今晚只能在此过一夜。唐振东坐在冰冷的石凳上,抬起头,浑圆的月亮高高地悬挂在天空,将整个院子笼罩在一层象牙白的光芒里,伸手去碰触它,温暖而安谧的光芒落在指尖。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刚到新的环境被排斥、被推挤、被冷落、不管怎麽努力干活都会被教训,一开始会冲上去理论,後来发现能忍则忍,实在难过……
    就告诉自己熬过去就没事了,只是每次熬过去之後还是会被不同的理由赶走。有时不知道要怎麽办才好,可是想起流落街头的乞丐,又会觉得自己是幸福的。
    唐振东苦笑了一下,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幸与不幸会通过比较来实现。普通人每天踏实干活只为生计,看到跟自己同龄的升官发财难免羡慕,可看到街边要饭的乞丐,又觉得自己过得不错,心情愉快。
    唐振东趴在石桌上,白天的过多体力消耗,让他现在只想闭上眼休息,不过石桌始终不是床,何况又是待在外面,不是冷醒就是突然滑倒而惊醒,睡得很不舒服。冰冷的身体突然被温暖的棉被盖住,唐振东攸地醒来,抬起头,一张陌生的清秀面容映在眼底,登时吃惊地问,「你是?」
    青年看他醒了,吓一跳,回神之後,急忙跟他说,「我是林清,看你一个人睡在这里,给你抱一床被子。」
    唐振东微笑地道谢,想不到後院还有心肠好的人,又主动问青年,「你在哪里做事?」他看上去十七八岁,而杂役里没有他,那他是别的房的人?
    林清坐在旁边的石椅上说,「我是少爷身边的小厮。」
    上官锦的小厮?跟他接触的久了,身边的人都没那麽势利,因为院子里住着那麽多人,不见得有谁出面帮他,为此唐振东很感动,且又回忆起午时发生的事。
    林清看着沈默不语的唐振东,仿佛小鹿般纯净的黑色瞳孔里有着善意,他说:「其实我住你隔壁,经常见到你,不过你没注意我而已。」
    唐振东拢了拢衣襟,歉意地回应,「我很少观察别人。」
    「因为你只会埋头做事。」林清微笑地看着他,没有客气地直言。
    「不做好事,就没办法留下来。」
    「你倒比那些心机城府的人踏实。」
    两人在清凉的夜色里聊起来,林清知道唐振东为了生活而四处奔波,而唐振东知道林清十岁就在靖安府做事,对府里的事要比其它人都清楚。
    林清看唐振东不像那麽难相处的人,也知道他因为面容被後院的人不待见,因而很小心地问了一句,「你的脸怎麽回事?」仔细看要没那伤痕,该是多好看的人。
    「……」唐振东怔了怔,仿佛被尖锐的刀子刺穿心脏一般,脸色登时煞白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说话太直,不该这麽问的……」林清被他的脸色惊得赶忙道歉,但凡是人都有一段伤心往事,他又何必揭他的伤疤。
    「没关系……」唐振东知道他没有恶意,也就没将他的话放心上,只是过去的事不想再提,那无疑是一场恐怖的噩梦。
    这天。唐振东刚在仓库卸完货,正要回房休息,不巧在走廊上遇到李管家。李管家叫住他,要他拎两桶热水给上官锦,他点头答应,没想到这段路会那麽远。上官锦的寝室在南边的阁楼,而下人跟家眷都住在北边的庭院。
    从北边走到南边的阁楼,需要穿过许多回廊,绕过很多花园,每到这个时候唐振东就会被绕得很晕,加上还提着两桶滚烫的热水,精神高度紧张,唯恐撞到别人。
    好不容到了上官锦的寝室,已是大汗淋漓,抬手敲了敲门,示意房里的小厮出来,然後将木桶放在门边,转身就走。
    红桧木的门被打开,小厮看来人是他,压低声音喊住他:「唐振东,稍等一下。」
    唐振东回头,看到是林清,微微愣了愣,猛地想起他是上官锦的小厮,因而对他出现在这就没觉得奇怪,只是不明白为何喊住他,於是问他,「什麽事?」
    林清小狐狸一样地笑,冲着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唐振东满脸莫名地走过去,发现林清拽住他的胳膊,要将他带入上官锦的寝室,霎时收回脚步,「我不能进去,你有什麽事,现在告诉我。」
    林清念头一转,说:「少爷喝醉了,不会发现你,能帮我把水桶拎进去吗?」
    「好。」唐振东没有犹豫地踏进去,来到上官锦的浴房,舒适的凉意夹杂着淡淡的酒香扑面而来,唐振东将热水倒进浴池,透过水墨素纱屏风,打量上官锦的寝室。寝室布置得清雅宜人,毫无奢华之气,进门一个花厅,侧旁一个拱门,上垂珠帘,依稀看到上官锦正躺在软榻上。精致俊美的五官,没有任何瑕疵的肌肤,美丽得仿佛一朵莲花,还是被酒水腐蚀之後依旧保持清雅姿态的莲花,只是大概有些醉意,没有发现房里多了一个人。
    唐振东回想起上次见到上官锦,是帮他接骨,那麽高贵冷漠的人却愿意帮他,不禁无法忘记他的存在,但他们之间的距离遥不可及,不是随便就能见上一面,因而看到他一如既往的优雅姿态,不仅放下心来。
    林清见他将热水倒进去之後,拉着他来到花厅,端出两份精致的点心来到他面前,「这是枣泥糕跟杏仁香酥,你想吃哪种点心,现在带回去。」
    「不行!这是少爷的点心。」唐振东脱口拒绝。
    「这是少爷赏的,他是很好的主子。」林清笑着瞄了一眼上官锦,又压低声音跟他说,「你刚才帮我将木桶拎进浴房,这算我给你的一份谢礼。」
    唐振东怔怔地看着他,「你太客气了……」
    躺在床榻上的上官锦睁开眼,他是喝醉了,却不至於没有意识,早在唐振东进来时就醒了,然後饶有兴趣地看着花厅里的两人谈话,那些糕点是他赏给林清的,没想到林清会愿意分给唐振东……
    他们什麽时候认识的?关系好像还不错的样子。上官锦扭头去看唐振东,温暖的烛光落在他青色的身影上,他不弯腰时,身材挺拔颀长,不时抬起头回应林清,发现林清的目光落在脸上又低下头。说话时样子纯良,很温顺,如同一件洁白无瑕的瓷器,只可惜那张英俊的脸被毁了,就好似本该精美的瓷器被横七八竖划下几道,说出不的遗憾与惨烈,让人心生怜悯。
    这也是为何会接近他的关系……那麽林清也是这样?上官锦微微地眯起一双凌厉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唐振东。
    此时,唐振东低声跟林清说着什麽,紧接着匆匆地离开了寝室,独留在原处的林清有些错愕,还没见过这麽老实的人,不管他怎麽说都不愿收下糕点。
    林清有些难过地说,「难道因为不是我买的才不收……」
    身後突然想起一阵珠帘碰撞的清脆声,林清回头望去,只见上官锦面色冰冷地走出来,习於他这番神色的林清,还是慌忙给他行礼,「少爷、你醒了?」发现自己还端着糕点,匆忙要放下,一道冰冷而低沈的声音贯穿进脆弱的耳膜。「以後糕点没你的份!」
    「唉!」林清大惊失色地看上官锦。
    「……」上官锦面无表情地走出寝室,看起来很不高兴的样子。林清竟然将他赏的糕点分给唐振东,增加唐振东对他的好感,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与君欢好(美强情色)04
    黛青色的天空挂着一弯圆月,皎洁的月光从茂盛的树冠缝隙间落在唐振东身上,他步伐轻快地往北院走,回想起方才发生的事,不禁叹了一口气,没想到林清会因为他帮点小忙,就那麽客气的答谢他。
    那是上官锦赏给他的,他又怎麽能因帮点小忙就收下,何况所做的都是份内的事,也就谈不上要赏。不过林清跟上官锦都是难得的好人,他们没有因为他面容丑陋而给他白眼,也没像其它人那般背着他指指点点,稍稍让他感觉在他们面前自己是正常人。
    唐振东擦去额头上的汗,感觉全身都是汗黏黏的,很想冲一个凉。穿过回廊,走过陡峭的小路,然後来到树林深处,沿路听到潺潺的水声,就连空气里也飘荡着一股清新的树木香,那是植物散发而出的原始气息,扒开茂密的灌木丛,秋水般的湖面闪烁着一层动人的光。
    唐振东环顾一圈,发现没人,解开了自己的腰带。
    淡淡的月光下,他的身体结实而矫健,毫无赘肉的男性躯体有着漂亮而完美的肌肉,柔软的光芒里依稀看到他身上交错的伤痕,有鞭伤、刺伤、烫伤,有深有浅,十分刺目,就连腰际跟双腿也不放过。那施刑之人显然懂得如何让人痛苦,每一处伤痕都足以让人痛不欲生,却又不足以致人於死地。
    唐振东走进湖水里,漠然地闭着眼,没有去看自己的身体,只是麻木地搓洗着,风轻轻地吹过他的黑发,似乎感应到什麽,转头朝树林里的某一个地方望去。
    茂盛的漆黑树林空无一人,唐振东回过头,目光淡淡地落在波澜起伏的湖面,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风吹动翠绿的叶子,一阵沙沙声作响,细碎的光芒像萤火虫一般四处游荡,上官锦立在古木後,静静地望着湖水里的唐振东,那张宛若冰雪雕刻般的美丽面容笼罩着黯淡的光。从寝室里出来看到唐振东,发现他没有回北院,禁不住跟着他来到湖边,看到他解下腰带就决定离开,双脚却生了根般无法移动。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唐振东,看到他浑身是伤的身体,心脏处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因为药材生意见过许多伤者,可看到他受伤的身体,仍觉得浑身冒起一层寒意,为他曾受过的酷刑而万分心疼,一时间说不出的难受。
    上官锦垂下头,黑曜石般的冰冷瞳孔仿佛被飓风吹动的软草,忽地湖水里响起一阵哗啦啦的声音,抬头望去,只见唐振东走出来,他浑身赤裸,四肢矫健有力,宛如一头奔跑於丛林里的野生黑豹,他弯身捡起衣物,晶莹的水珠顺着他健硕的古铜色胸膛滑落至腹部,慢慢地探入赤裸的双腿间……
    上官锦的视线随着他的身体而移动,猛地又撇过头,紧跟着珊瑚色的红晕迅疾的蔓延至如玉般的肌肤,怎麽掩饰都藏不住那样的痕迹。
    回到寝室之後,上官锦随手拿起一本书翻阅,须臾,又重新恢复了冰雪般冷漠的神色,合起书,对房里的另一个人说,「莫尘,为我调查一个人。」
    一道颀长的黑影出现在暗处,恭谨地说,「少爷请吩咐。」
    上官锦没有犹豫地下令,要求他调查唐振东的身世,尽管这般私自调查过於鲁莽,也太过不尊重唐振东,可心里有太多的疑团想要弄明白,然意想不到的是,精心培养的探子也没能调查出多少。
    吃过早饭之後,唐振东像往常一样来去後院劈柴,只是还没开始干活,李管家突然出现在面前,目光冰冷地跟他说,「过来厨房一趟。」
    「有什麽事吗?」唐振东不明所以地问。
    李管家不高兴地蹙起眉,说:「就要端午了,当然是去厨房帮忙。」其实哪里需要杂役去厨房帮忙,不过是少爷说他伤势未好,尽量安排轻松的活给他。
    唐振东没想到被安排去厨房帮忙,一时间吃惊地抬起头,看到李管家瞪过来的目光,登时不敢怠慢地赶去厨房。
    厨房离上官锦的住所不远,方便下人以最快的速度过去伺候他用餐。因为要迎来即将到来的端午,偌大的院子里放着四五个木盆,里面浸泡着采摘下来的新鲜箬叶,还有七八个木盆里放着糯米、花生、红枣、板栗、猪肉、豆沙。
    空气里弥漫着节日的气氛,二十来个下人手脚麻利地包粽子。整个靖安府足足有三四百人,只说今天要吃的粽子就得许多,因而李管家安排一部分人包粽子,一部分人专门在府里挂菖蒲、蒿草、艾叶,熏苍术、白芷。
    厨房的领班看到唐振东本想分配他去挂艾叶,但包粽子的人实在太少,於是将唐振东分配到最缺人手的地方。
    唐振东坐在小板凳上愁眉不展,不时偏头看别人的手法,一边有模有样的学,但不是勒太紧箬叶裂开,就是裹太松糯米哗啦啦地漏,好不容易包好一个筒粽,感觉还蛮有成就感。
    刚到厨房的林清见了唐振东,就高兴地跑过去,而唐振东因为专心地做事没发现他在身後,直至他走上前,弯身拿起他包的花生棕,没有客气地调侃道。「你这样的粽子,丢锅里一煮就炸开。」
    唐振东错愕地看着林清,又看看他手里拿的粽子,不由地开口问,「你怎麽在这?」
    「当然是包粽子。」林清温和地笑,抬一个小板凳坐在他旁边,「你能来厨房帮忙轻松不少,杂役今天要去库房搬礼品,还要去各店铺送贺礼,累死了。」
    唐振东不好意思地说,「我倒觉得出力气比做这个好。」
    「等你学会就觉得很简单。」林清将板凳挪了挪,拿起他的失败作品,开始重新加工,三下五下就包出漂亮的菱形,且很牢实。
    唐振东称赞道,「真不错。」又低头看着自己包的诡异形状,他只想用箬叶将糯米包起来,因而包起来之後就用力拴起,只是如林清所言,丢锅里一滚就炸开。
    林清看着唐振东低着头的样子,凑过去教他怎麽包,避免因为包不好被厨房里的师傅骂。
    唐振东将包好的粽子放木盆里,抬起头看着林清干净的手指,问:「你也需要做这个?」身为小厮不是该待在上官锦身边,方便随时召唤,怎麽会跑来厨房。
    「我包的拿去卖。」林清开玩笑地说,回头见唐振东信以为真地看着他,扑哧一声笑出来,眼神温婉流转,「李管家说我包的好看,要我送去给老爷。」
    唐振东疑惑地看着他,「老爷?」
    「老爷也住府里,他的住所跟皇帝的宫殿一样,有空带你过去偷看。」林清麻利地包着粽子,不忘将自己知道的告诉他,显然是将唐振东当无话不谈的朋友。
    上官家是洛阳的名门望族,祖父上官铭与开国皇帝一起打下江山,立下汗马功劳,官拜镇国大将军,手握兵权,统领众将,外御强敌,名列功臣第一。
    後来几代人都卓尔不群,官位显赫,连续五代都有将军辅佐皇帝,家族前後百来人为官,在朝已是权倾朝野的望族,在下是百姓百官争相攀附的门第之一。到了上官锦这代,其父上官琅在朝为相,表姐是当今皇後,家族可谓昌盛繁荣,就连靖安府也是皇上亲自赐的府邸。
    尽管上官锦没有选择官宦之路,不过所经营的生意不容小觑。人说天下财十分,上官家占四分,一分在荆州江家,五分各在京城的连云山庄、东洲的瑞丽山庄、苏州的逸尘坊、但实际的上官家的财富远不止这些。包完粽子,林清告别唐振东,被李管家安排出去办事。
    ☆、与君欢好(美强情色)05
    唐振东顶替林清将午饭端到偏堂,按李管家的话说,他今天在厨房帮忙,哪里需要就往哪里跑,因而对於再去上官锦住的阁楼也没有多问。
    偏堂布置得美轮美奂,圆形的大桌上摆满丰盛的菜肴,足够四五个成年人吃饭,唐振东猜想端午老爷会过来跟上官锦一起吃饭,因而对这样的铺张就没感到奇怪。两个时辰过去,唐振东跟着下人去偏堂收拾饭菜,意外的是那麽多菜下去的还不到五分之一,旁边的家仆却习以为常的没有表情,只对唐振东吩咐道。「将这些菜撤了。」
    唐振东没有多问地撤下。到了晚上,林清从外面办事回来,顺便跟他一起去偏堂收拾碗筷,同样丰富的菜肴依旧没动多少,看起来吃饭的人只有上官锦,一时备感惊奇,低声问林清。「今晚只有少爷吃饭吗?」
    林清收拾着盘子,「是啊。」
    「为何要准备那麽多饭菜?」
    「过节当然要吃好一些。」林清轻笑地说,似乎对他的问题感到很有意思。
    唐振东看着林清将菜肴放到食盒,忍了又忍,终於还是问出心里的疑惑,「老爷不过来吃饭吗?」
    「老爷事情很多,没时间过来。」林清哈欠连连地说,看起来今天在外办事很累的样子。
    唐振东接过他手上的活儿说,「你累一整天了,去休息吧。」
    「那怎麽好意思。」林清目光含笑地看着他,「白天已将我的事丢给你,现在不能麻烦你了。」
    「剩下的事不多,我应付得来。」唐振东看着他说,在府里他帮自己很多忙,很想找机会回馈他的好意,现在看他那麽累的样子,理应为他分担一些。
    林清看他那麽客气就没再拒绝,毕竟今天是端午,吃过晚饭事情就不多,且上官锦跟人在前厅谈公事,没那麽快回来,因而委托唐振东给上官锦送洗澡水。
    唐振东将碗筷端回厨房,一边洗一边烧热水,等他将碗筷洗好水也涨了,将热水倒进木桶之後,匆忙赶去上官锦的寝室,希望在他没回来之前做完这些活儿。
    到了寝室发现屋里灯火通明,唐振东登时紧张起来,没想到上官锦那麽快回来,那麽需要将林清喊来,但林清已经回去休息了,因而没有退缩地敲了敲门。
    「进来。」低沈而富有磁性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带着不易察觉的咳音。唐振东轻轻地推开门,拎着木桶踏进去。
    上官锦坐在书桌後,看到来人是他,微微一怔,片刻之後又恢复冷漠的神色,问:「你怎麽来了?」先前跟茶叶店的掌柜谈生意,没想到回来会遇到他。
    「林清不舒服,我帮他将热水提进来。」唐振东将备好的理由搬出来,猜想以上官锦的为人应该不会为难,而上官锦的确没多问地说。「你将热水倒池子里。」
    「是。」唐振东应了一声,将水倒入浴池。出来之後,恭谨地跟上官锦报备一声,「热水准备好了。」将这些做完应该能回去了,没想到上官锦挽留住他。「还没吃东西吧,坐下来吃一点。」
    唐振东吃惊地抬起头,呆立不动,「不用了……」
    「小点心而已,天热搁到明天就坏了。」上官锦面上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浑身散发的气势让人无法拒绝,「坐下吧。」
    唐振东谨慎地说,「我站着就好。」又在上官锦的目光里呐呐地坐下,坐在离他最远的位置。上官锦当然也发现了,但没多说什麽,只是低着头继续看帐目。
    他们就这麽沈默的待在一起,唐振东顾忌他的身分不敢多话,只是决定尽快吃完点心离开,却愕然的发现面前的点心是枣泥糕跟杏仁香酥,是上次林清要他吃的,怎麽那麽巧这次依旧是……难道上次进来时被上官锦发现了?可要发现不是该生气,这次再次看到他,怎麽可能还给他点心,所以是他想多了。何况林清说上官锦是好主子,那麽给他点心是犒劳他,若真如此,还是初次遇到这麽好的人。
    唐振东吃着盘里的点心,悄悄地抬头看上官锦,发现上官锦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又低下头,直直地盯着地面,不敢再把目光投过去,感觉那道目光离开了,紧绷的身体慢慢地松懈下来。他始终没办法适应被人盯着看的感觉,因为他是有缺陷的人,怕自己的面容吓到别人,为此有时会感到自卑。发现上官锦的注意力回到账册上,又忍不住打量他。他优雅地坐在那,一身碧色团富纱袍,乌黑的发丝仅以绸缎系起,面色晶莹,眉目清雅,越发显得整个人光华琳然。
    似乎账目出了问题,不时提笔留下批注,执笔时姿态高贵,风姿卓越,让人感叹这样的青年不该束缚在生意上,成为世人眼里唯利是图的商人。他的父亲跟先辈在官场上功名显赫,为何唯独他要选择经商,再者今天是端午,他的父亲好像也没来看他,跟他吃一顿饭。而林清早上说包的粽子要送给老爷,所以上官锦早就知道老爷不会来?唐振东坐在上官锦的寝室想着他的事,不时吃着盘里的点心,点心口味极佳,跟晚饭时下人们吃的不同,因而吃得别有滋味。
    忽地听到上官锦的轻咳声,唐振东轻轻地放下点心,抬起头跟上官锦说,「少爷,我为你沏一杯茶吧。」
    上官锦觉得有点意外,反应过来之际,还是答应下来,又知道他对这里的布置不熟悉,将茶具所放的位置告诉他。
    唐振东遂起身离开花厅,来到寝室旁的侧厅,沏好一杯安化松针,捧着茶杯,走近书桌,将茶轻轻地搁下。
    上官锦看了他一眼,默默地喝了一口,问:「这茶怎麽会入口甜苦醇厚?」
    「里面加了甘草,有益消暑清热。」唐振东低声向他解释,听他说话有咳音,多是近日来的内火心热,喝一些凉性的茶会缓解症状。
    上官锦愣了愣,又喝了一口茶,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他的观察力倒比旁人敏锐,说是给他沏茶,却是发现他话带咳音而特地去泡,且知道如何搭配,他问。「你懂茶吗?」
    唐振东依旧低头回应,「一点而已。」
    上官锦默默地拉开抽屉,从瓷罐里倒出一些茶叶递给唐振东,「知道这是什麽茶叶吗?」
    唐振东尽管奇怪他的行为,还是接过宛如碧玉的茶叶,首先闻了闻香气,又看了看茶叶的外观、色泽跟整碎度,说:「这是庐山云雾。」
    上官锦顿时来了兴味,庐山云雾是十大名茶之一,普通人很难辨认,可见他曾经学到过很多东西,只是还不能确定程度有多深,又倒出其它瓷罐里的茶叶给他,没想到唐振东普遍都能答出来。
    直至最後一种茶叶难倒他了,不停地看了又看,似乎不能确认它是哪种,只是困惑地说,「这跟庐山云雾很像,可香气跟色泽却又很普通,这是什麽茶?」
    上官锦看着他,说:「这也是庐山云雾,只是质量普通。」
    唐振东错愕地瞪大眼,「差异未免太大,我以为是两种不同类型的茶。」
    上官锦向他解释其中的差异,「一种质量较差的茶和一种品质相对较好的茶,两种档次的茶通过挑选色泽好的,叶大叶小,每种茶也能分出四五个档次。」
    「原来如此……」唐振东看着掌心里的翠绿茶叶,没想到茶叶也能分得那麽细。
    上官锦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问:「你以前学过茶吗?」
    「只是皮毛而已。」唐振东低着头,漆黑的眼睛笼罩在一片阴影里,他以前学的是如何泡茶,从而认识许多不同的茶,并不是上官锦以为的懂很多。
    上官锦真心称赞道,「知道那麽多很不错了。」
    唐振东未置可否,上前两步,将手里的茶叶还给上官锦,无意间碰到他温热的掌心,顿时惊骇地收回,却被上官锦握住手,抬头看去,正好看到那张倾国倾城的美丽面容,他的眼睛晶亮透彻,像是冬日里的阳光般散发着一股暖意,暖得他浑身发热,又看着他的手心,问:「疼吗?」
    唐振东一看吓一跳,五根手指因长期劈柴伤痕累累,加之大半日泡在水里用箬叶包粽子,还有叶子划开的细密伤口。一面摇头说没什麽,一面试图抽回手,可上官锦没有放开,手上一紧,牵扯到伤处,不禁闷哼了一声。
    上官锦忙放开他。唐振东下意识地抽回手。
    上官锦微微地叹了一口气,从另一个抽屉里拿出一盒药膏,不顾唐振东露出的诧异神色,再次抓起他的手,捻起药膏涂在他的伤口上,「有伤就别做那麽多事。」
    「事情不多,是我手笨。」
    「以後小心一些,不要总受伤。」上官锦的面容在淡色的阴影里,透着一股让人心动的温暖,不时望向他的目光宛如湖水般深邃,眼睛里全是对他的关切。
    唐振东胸口处的某个地方一阵乱跳。最初以为上官锦只是富商,可林清告诉他上官锦的家世,知道他身世显赫,即使没走上官宦之路,所拥有的权势也不是普通人想象得到,但他却亲自为他上药。
    第二次了,上次是为他接骨,这次是亲手为他敷药,平日里还对他诸多照顾,莫名的感觉他对自己有别样的关心,可如今这般丑陋的面容,哪还指望别人注意到他的存在,所以是可怜他吧。唐振东心中五味杂陈,一时半会说不出所以然,低下头看上官锦。上官锦凑巧仰起头,温热的唇瓣不着痕迹地擦过他的。
    那濡湿的嘴唇是上官锦唯一从他身上感受到的柔软,还没从这份感触中回过神……唐振东已倒退几步,与他保持距离,低头道歉,「对不起。」
    上官锦错愕地看着他,是他无意碰到他,该道歉的是自己,怎麽反而他的歉意比较深,甚至是下意识的响应,伸手想要拍拍他的肩,又觉得举动太过唐突。因为唐振东尴尬地杵在那,眼睛都不敢看他地说,「我的手上沾满药,留下也不好做什麽,我能先回去吗?」
    上官锦沈默地看着他,朝他挥了挥手,看着唐振东迫不及待地离开房间,不禁轻轻地蹙起眉心。往日里无数人巴结他,不曾拒绝他,还是初次遇到这麽着急疏离他的人,难道是为无意间碰到他而生气?毕竟他看起来很排斥跟人亲近。
    ☆、与君欢好(美强情色)06
    那日之後,唐振东刻意避开上官锦,上官锦也没传他过去,混乱的情绪渐渐平复,只是偶尔想起上官锦深邃的关切目光,模糊的明白了什麽,却又不太明白。他曾经有过一次细水长流的爱,是在大户人家做侍卫时跟官家小姐的感情,不过因为家世悬殊强行分开。
    想想也无可厚非,他没有钱,也没有官位,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路人,所以遭受不平之事,也只能以忍耐或逃避来应付。现在有男人这麽关心他,倒让他不知道在想什麽。大概是看他可怜就比普通人多了一份关心。
    可他是男人,对於这份施舍会感到不自在,何况彼此的身分注定没有多少交集,因而无需胡思乱想。
    唐振东坐在院子里洗衣裳,遇到比较烦心的事会干活,累到没力气想任何事,起身,将衣裳一件件晒在竹竿上,到了晌午去偏厅吃饭,下人们统一在此处用饭。
    偌大的屋子摆放三十张桌子,每桌可坐十人,桌上有十五道菜,虽比不上主子,但有荤有素称得上丰富。唐振东盛了一碗米饭,找了一个位置坐下,还没吃两口饭,张豪带着几个杂役走到唐振东这桌。
    一看到唐振东,张豪的火气顿时涌上来,轻蔑地瞅他一眼,说:「麻烦你让一个位子!这里不是你该坐的,明白吗?」
    唐振东不想再跟他有冲突,因而默默地起身离开,对於要坐哪并不在意。
    张豪看着他这副淡然无谓的样子就来气,上次告状还被李管家责骂一顿,李管家不是厌恶这丑八怪怎麽还偏向他,搞不懂,不过李管家也没让他在仓库待多久。毕竟他在靖安府待的长,不像唐振东刚来,不满意随时能赶走。
    张豪拿起筷子去挟菜,旁边的杂役伺候着他,盛了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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