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当然应当得到一个轻松的人生。
    而他是任宁远,他可以克制。
    没有什么是他无法忍耐的。
    任宁远回到家的时候,男人已经先回来了。
    他听男人在门虚掩着的卧室里偷偷打电话,口气是安抚的,劝慰的。
    「没事啦,你不用担心。我觉得没有问题,一定会给你个名分的啊。」
    「……」
    「不会的,你不要这么焦虑。你尽管放大胆子,去试试。万一成不了,还有我呢,我再替你去说,我不信他会是个不通情理的。」
    任宁远站了一会儿,在男人发现他之前,尽量保持安静地离开了房子。
    他太高估了自己身上人性的部分。
    光是现在这样而已,事情还未进行到真正要面对的部分,他身体里那种不堪的魔性就已经在蠢蠢欲动,要撑破他的皮囊而狠狠地钻出来。
    他在能把它压制回去之前,不能出现在那男人面前。他需要一点点不被那男人看见的时间。
    在他那冷静的,宽容的外壳下,活跃着的其实是个纯粹的魔鬼。曾经他那样小心又小心,却还是把那男人生生逼疯了。
    曲同秋也许已经忘记了这一点,甚至忘记他是黑道起家,到如今做的也不是清白生意这样最明显不过的事实,只盲目地看得见他温和的大度的最好的一面,一厢情愿地把他当成是个圣人。
    但他自己很清楚自己的构成。
    来自他身上的很多东西,曲同秋其实都承受不住。
    那男人如果知道他想要他的程度,也许会受到很大的惊吓。
    所以他无法太真实。
    重新回到家的时候,他又是那个冷静,平稳的任宁远了。
    男人还在屋子里等着他,和曲珂一起,脸上像是有些急,听见他进门的动静,就忙站起来:「哎,你回来啦?怎么这么晚,打电话也关机,我还去店里找过你……」
    任宁远脱下外套,交给他去挂起,温和道:「有点事,去处理了一下。」
    「以后有事,还是要打电话说一声,也不费什么事,省得我们担心。」
    任宁远笑道:「好。」
    「我去把菜热一热,味道会差点,先将就吃吧。」
    男人忙碌去了,坐在桌子对面的曲珂看了他一眼,突然说:「是要你来说,还是我来说?」
    任宁远看着越来越和自己形似神似的少女,淡淡道:「先吃饭吧。」
    他能为曲同秋做很多事,比如给他他从不敢想过的数目的金钱,给他权势,给他这世界上最穷奢极侈的享受。
    但这些并不是曲同秋想要的。
    男人和男人之间的竞争,他赢了庄维,他险胜。
    而和一个女人竞争。他没敢想过结果。
    他的强大,对曲同秋来说,并没有太实际的用处。他就算富可敌国,那又怎样呢?
    他甚至无法还给曲同秋一个亲生的子嗣。
    他根本没有这个能力,即使他几乎已经无所不能。
    吃过一顿各怀心思的晚饭,曲珂坐了一阵,回房间去了,留给他们独处的空间。
    两人对视着,曲同秋也坐到他身边:「对啦,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
    终于来了。
    「是关于阿美的。之前呢,她一直不好意思让我跟人说。」
    「……」
    「阿美她怀孕了。」
    任宁远看着他。
    「唉,她也真是,居然在害羞。说什么这把年纪了,还未婚先孕的,脸上太挂不住。」
    「……」
    「其实都什么年代了,哪有那种必要呢。现在摊开来说清楚,筹备结婚的事,也不迟的。」
    任宁远突然打断他:「等下。」
    「嗯?」
    「虽然已经做了心理准备,但在这种时候,还是觉得,他根本没准备好。」
    他也不可能准备好。
    他终究还是无法忍耐,也无法承受。
    「曲同秋。」
    「嗯?怎么啦?」
    在哪憋闷着的安静里,男人开始有点荒,不由去按住他放在膝上的手,试图制住他那颤抖似的,「你没事吧,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他是任宁远,他无坚不摧。但这个男人正是他的软肋。
    「我们需要你。」
    「啊?」
    「我和小珂,都……」
    只有他一个人的份量,也许还远远不足以挽留。
    「所以,请你……」
    想请他永远也不要去看别人,永远只和他们父女俩在一起,不要再有别的家人,更不要因为别的家人而离开他们。
    但这无法说得出口。曲同秋并没有卖身给他们,甚至不需要对他们有任何一分一毫的义务。
    他已经帮他把女儿养到这么大,也承受了他的欲望,失误,白白耗费了自己的青春和前程。
    只有他们欠曲同秋的,而没有曲同秋欠他们的。
    所以他不能再多要求。虽然他想要的,只有这个人能给。
    但男人的宽容和忍耐,并不是用来让人得寸进尺的。
    而他身体里的一部分,也是真心希望男人能过上想要的,轻松幸福的下半生。
    他在这样理性和魔性的挣扎里,简直要分裂开了。
    曲同秋明显很迷惑,但伸手抱住他,给了他试图的安慰。
    「到底是怎么了?小珂有出什么事吗?」
    得不到回答,男人又担忧地摸着他的额头:「还是你不舒服?是不是头疼?还是胃痛?」
    他这种真诚而茫然的温柔,像是揉捏着他的心脏。
    然而他终究比任何人,都更希望他在那样的十几年后,终于能得到幸福
    任宁远慢慢让自己平静下来,以让男人安心的音调道:「你说吧?」
    「什么?」
    「你刚才在说的事。」
    「哦,那个啊,」曲同秋反而慢了半拍,「刚才说到哪里了?哦,阿美怀孕了是吧。呃,你头还疼吗?」
    任宁远望着他:「没关系。」
    「哦,阿美她,一直都不敢跟张先生讲。其实根本没什么关系。今天她去坦白了,张先生很高兴呢。两家大人处得来,两个孩子也是好朋友,这一家人多好啊。估计是快要结婚了吧。」
    「……」
    「我是想问你,你觉得我们送点什么好?」
    「……」
    「任宁远?」
    曲同秋有那么一瞬间,几乎以为任宁远心脏病发了,于是大脑当即跟着空白,手足无措,慌得一迭声:「小珂,小珂!」
    曲珂闻声而至,推门进来,看见任宁远的脸色,也跟着一惊:「任叔叔?你还好吧?」
    曲同秋被吓得不轻,已然说不出话,只顾急着替男人揉胸口。
    而对方也慢慢缓过气来了,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也抓了他的手,温和道:「我没事。」
    曲同秋对这种面具般的平和,终于有些生气起来:「怎么会没事?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样子多吓人?身体有不舒服就该说,瞒着不是让我们更操心吗?」
    曲珂也去帮着倒了杯水,拿了盒心脏病常用药过来,略微狐疑道:「任叔叔……没关系吧?」
    「谁知道他呢,一晚上都不妥当,问他他又不说。」
    就连曲同秋这样的人,在这种时候也不由心浮气躁了。晚上还有阿美的事待解决,但被「任宁远抱病在身」的想法所困扰,他也实在没心思去打点婚庆红包这种事:「小珂,明天你帮爸爸去买点礼物吧。」
    曲珂略微警惕:「什么礼物?给谁?」
    「给你阿美阿姨的。」
    曲珂以拒绝的表情皱起眉头:「好好的干嘛给她送礼啊。」
    唉,女儿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她就要跟张先生结婚了,而且很快会有小孩,是双喜临门的大好事。」
    「……」
    「所以礼千万要送厚一点,最好是实用的。你看着合适,就买下来,价钱没有关系,回来爸爸给你钱。」
    「……」
    没得到预料中的女儿的回应,曲同秋不由转头:「怎么了?」
    曲珂神色复杂道:「……那个,我先去睡了。」然后立刻就不孝地走了,头也不回,还无情地紧紧关上门。
    这孩子,不仅没接下买礼物的任务,连任宁远的死活也不管了。
    曲同秋失落之余,值得让男人到床上躺着,端了水给他喝,还拿毛巾给他擦脸。
    虽然任宁远脸上并没有汗,也没有口渴的样子,不过曲同秋也不知道还有其他什么方式能表达自己的关怀了。
    「好点了吗?」从脸色上来看的话,应该是恢复很多了。
    任宁远放下杯子,「嗯」了一声。
    「是怎么啦?突然就不舒服吗?」
    任宁远虽然走的不是肌肉猛男壮汉路线,一贯的文质彬彬,修长优雅。但就身体素质来说,完全可以说是强壮的,总是举重若轻,没有吃力的时候。
    曲同秋帮他揉胸口的时候,也依旧觉得这躯体是强而有力,充满生机,无论是手掌之下那薄薄一层匀称肌肉,还是底下的心脏。
    但因为这样,就更加令人忧心忡忡。一贯非常健康的人,如果突然出个什么岔子,那实际病情往往会是比表象更严重的。
    他不知道任宁远的身体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错。而任宁远也并不回答他。
    「到底怎么啦?就算你不爱讲,那去看医生,也要说出来才好治吧?」
    任宁远笑了笑:「真没事。」
    这种闭口不提的,淡然到有些生分的态度,曲同秋固然是已经习惯了,但在这一刻,他突然有了到了极限的感觉。
    「明明就是有事,为什么不说呢?」
    任宁远看着他。
    「怎么?我不配知道吗?还是说就算告诉了我也没用?」
    这种逼问的口气,连他自己都觉得太过大胆太过冒犯了,然而任宁远连发怒也没有,依旧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对着这一面高墙一般冷静的,没有情绪的男人,曲同秋渐渐觉得胸口像有一把火在烧。
    「是,你们都没有能用得上我的地方,我也的确是帮不上什么大忙。可跟我说一声,这也不费什么力气吧?我总得知道一下,这要求会过分吗?再怎么说我也是……」
    他终于在任宁远面前气急了,然而话头却陡然收在那里,没能再说得下去。
    在这家里,他算是什么呢?
    任宁远若有所思地望了他一会儿,突然开了口:「其实也没有多大关系吧。」
    「啊?」
    「如果我真的有了什么。」
    「……」
    「没有我的话,说不定你就能顺利地找个女人结婚,然后生个你自己的小孩。」
    「……」
    「那样不好吗?」
    曲同秋嘴唇都哆嗦了:「你……你这是……」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提出一种可能性。」
    曲同秋过了一阵才说:「我,我不懂。」
    「我是说,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的人生,除了现在这样之外,还有别的选择。」
    「……」
    「比如说,有朝一日你可以可以遇到一个喜欢的女人,然后跟她结婚,有你亲生的孩子。」
    曲同秋有好几分钟都说不出话来。
    的确,硬要占着「曲珂的爸爸」这个头衔的他,即使没有得到挽留,也死心塌地地要一辈子跟着任宁远的他,某种程度上来说,真的是让他们困扰了。
    可能他是该像个男人一样,自己重新去组个家庭,凭自己的本事去从头来过,拥有名副其实的妻子和孩子,而不是把这些感情寄托在任宁远和曲珂身上。
    番外之怀疑者下d
    过了一会儿,他才能说:「我,我想想。」
    任宁远看着他,「嗯」了一声。
    曲同秋侧躺下来,拿被子将自己紧紧裹着,难过得睡不着。
    任宁远就睡在他身边,他感觉得到男人那种温热的,令人无法抵抗,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他一直不好意思开口去跟任宁远讨过任何东西。何况他现在年纪都大了,也经历了那么多事,很难像年轻的时候那样,能义无反顾地有着那种不怕被耻笑,也不怕被拒绝的,不知天高地厚的执着。
    半夜的时候,感觉到任宁远悄悄起了身,像是去取水喝。曲同秋在被窝里转过身,借着地灯昏黄的光,看男人那高大的身影。
    隔了这么些年,他在看着他的时候,还一样是像学生时代那般心跳加速,无法抑制,而且胜过一切的,恋慕的心情。
    他也有自尊心,他也害怕受挫,但要放弃这个人,还有曲珂,这种的痛苦对他来说,比放弃尊严更难以承受。
    男人倒水回来的时候,曲同秋终于叫了一声:「任宁远。」
    于是灯开了,任宁远在明亮的光线下看清楚他,便皱起眉在床边坐下,而后问:「怎么了?」
    「现在这样,不行吗?」
    他控制不住自己声音里的颤抖,也掩饰不了红肿的眼周,而任宁远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我,我不去跟什么女人结婚,」
    「……」
    「我也不想再生孩子。」
    「……」
    「你和小珂……我……」
    曲同秋感觉得到汗从额头上滴下来,他知道自己脸已经发红了,他用最大的勇气在争取对他而言高不可攀的东西。对着这样不动如山的任宁远,他终究还是难以启齿。
    「我想……和你们……」
    他希望能留在他和曲珂身边,他最好的时间,所有的感情,都给了这两个人。离开他们,就是把他活生生切割了。
    任宁远静静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说:「真的完全没有那种打算吗?」
    曲同秋一时说不出话来,这种无情的回应让他瞬间两眼模糊。
    「我,我只想……」
    被堵住嘴唇的时候曲同秋完全猝不及防,甚至根本不明白这个亲吻是什么意思。如果说是安慰或者道歉,这又未免过于激烈了,有种明显不过的兽性。
    而在他领略过来之前,衣服已经被解开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在那之后,紧接着的会是这种事,何况今天还不是星期五。
    但任宁远也脱了衣服。一看见任宁远赤裸的上身,曲同秋就丢了魂,只能摊开手脚在那躺着,任凭摆布,一点都不敢乱动,老虎爪子下的兔子一般。
    彻底裸裎相对之后,任宁远把他抱到腰上,曲同秋糊里糊涂地张开腿,被进入的时候还能忍耐着一个劲抓紧任宁远的肩膀,尚且理智地努力吸气,尽量要容纳那性器。而任宁远一开始动,他就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了。
    还是差不多没有前戏,更没有任何甜言蜜语,缺少浪漫成分的性爱。任宁远几乎是失去耐性地在和他交合,以他简直无法承受的速度,几近粗鲁地冲撞着他。感觉却一点都不坏。
    这种程度的性爱对他来说,已经足够激烈了,不要任何其他爱抚,光是这样就能让他达到战栗的高潮。而这让他神智混乱,自下而上的深入动作,在对方而言似乎还不够。
    于是他而后又经历了面对面被压在墙上抽插,趴在桌沿从背后交合,甚至于进了浴室清洗,还有站着做了一回,在注满水的浴缸里也纵情欢爱了一番。
    这过火的交欢似乎无缘无故,也没有任何逻辑,理性可言,被那样的身体进入得太久也不免吃不消,但灵魂上的愉悦压过了一切。
    任宁远显然在以罕见的热情对待他,这一点对他来说,就是世上最好效果最快的催情药。
    睁眼的时候,也不知道下午还是晚上,曲同秋感觉依旧在恍惚,魂魄像要从那倪虎坏掉的身体里抽离出来。
    他模模糊糊看到坐在床边的人,似乎还有一碗汤。这让他在歇了一会儿以后,张了张嘴。
    「要喝一点吗?」
    曲同秋摇摇头,虽然喉咙干渴,但喝掉它的欲望还只排在第二位。他急切地是想问这个人一些事情。昨晚他的问题,还并没有得到答案。
    男人伸手客气地抚了一抚他汗湿的额头:「抱歉。我过分了。」
    亲热是亲热过了。性爱也许能说明一点什么。但其实又什么也说明不了。
    「曲同秋。」
    这像是要商量大事情的口气。
    任宁远居高临下看着他:「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没有用的。」
    「……」
    「我想,我们还是……」
    曲同秋突然有点难以承受的感觉,人疲累到一个限度,暂时就会变得软弱。他不再能看着那个人,只得伸手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的头。
    而后他听见那人在被子外面说:「你不介意的话,我们找个时间结婚吧。」
    番外之怀疑者(下e)
    一般而言,求婚是人生当中数一数二的大事,通常发生在适龄的男性和女性之间,附带鲜花跟钻戒,长篇大论发自肺腑的甜言蜜语,以及热泪盈眶。
    至少他当年跟杨妙是这样的,只除了钻戒他那时买不起,用细细的白金戒来代替。
    而在他还没起床刷牙,眼角甚至有眼屎的时候,任宁远用「有时间一起去买个菜」的口气 ,对他求婚了。
    曲同秋瞬间只觉得自己一定是睡晕了,或者在被子里闷着缺氧了,才会导致头脑如此不清醒。
    他和任宁远,结婚?!
    结婚,他和任宁远?!
    棉被从头上被拉下来,眼前是男人那沉稳的,看不出什么情绪的脸。
    曲同秋张口结舌地和他远对视了大概有一分钟。
    这实在是太吃惊了,他从来没想过他人生里还能有这么一回事。
    他曾经向一个女人求过婚,而现在一个男人向他求了婚。
    这一分钟完全不够他的大脑完成那迟缓的运作。
    那尴尬的数十秒过去,任宁远突然说:「你要吃点东西吗?」
    「啊……」
    「中式还是西式?」
    「中,中式……吧……」
    「好。」
    任宁远端起冷掉的汤,转身出去,而等再次进屋的时候,真的给他带来一分鱼片粥和水晶饺。
    于是曲同秋在床上吃掉了这份餐点,任宁远待他吃完再收走杯盏,给他盖好被子,而后一切照常。
    这一天过去,结婚的事任宁远便一句也未再提了。
    生活又恢复平常,波澜不惊。
    他们照样同床而眠,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为同一个未成年的女儿参加学校舞会晚归了三分钟而打电话去催问。任宁远还是一样地温和,平静,斯文有礼,好像那天问的真的只不过是白菜要买几斤的家常而已。
    曲同秋完全看不出那人的情绪。想来想去,他也不确定任宁远那时到底只是随口说说,还是开玩笑,还是怎么的。只是要说认真,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太像。
    因此任宁远既然并不提,他也不好意思主动开口去问。
    这事情就如同池塘里落进一颗细小的石子一般,起一点涟漪,很快水面就平静如往常。
    只不过曲同秋开始会学着用女儿送他的电脑,一个人偷偷上网去查男男结婚这件事。
    虽然也曾经有人,就是那个叶修拓,笑着向他展示过戒指和同性伴侣,说「我们结婚了。」
    但当时他自己的生活一塌糊涂,听见这种宣言,也只是吃惊了一刻,并没有闲暇和心思真正去好好地消化这一事实。
    现在想来,两个男人结婚,这对他来说实在是一门很新的大学问,有太多他要补习的知识,和待解的疑问。
    如果结婚了,任宁远是他的什么人呢?老婆吗?孩子他爸?
    女儿现在还是只叫他爸爸,称呼任宁远为叔叔,如果真的结婚了,是要叫任宁远什么呢?妈妈?
    光是这样天马行空地想着,虽然知道不切实际,却也就已经莫名的又是害羞,又是紧张。简直像初恋的时候一样,耳朵都要喷出热气来了。
    这天一个人在街上路过婚纱店,曲同秋鬼使神差的,便停下来看着橱窗。那玻璃后面是最美丽的新娘礼服。
    这是他年轻时候的记忆。现在回想起来,竟然一点都没有褪色。
    走进店门的时候,店员热情迎接了他:「先生是一个人来吗?」
    「哦,我,我先来看看。」
    「这边请,店里今天刚进了一批新礼服呢,你可以帮你女朋友先看看哦。」
    宽敞的店里已经有几对年轻人在挑选和观赏,不时甜蜜地嬉闹。曲同秋看着他们,一个人小心摸过那些新浪礼服,紧紧掌心里不料的质感,就能让人从心底涌起一种幸福的冲动。
    这是人生里多么好的憧憬。
    他试穿了一套礼服,而后在镜子前看着自己认真严肃的,西装革履的模样。
    也许任宁远的求婚,也是过期不候的。他当时没有吗霍桑做出回答,就失效了。
    只怪他自己的反射弧太长了。
    他从梦想能成为任宁远的小跟班,到真的成了小跟班,再到成了朋友,而后成了稳定的同居人。
    这中间,已经过了十几年。
    每一步都用掉他们漫长的时间,也从来都不确定是不是还会有下一步。
    成为伴侣,还是他从没敢去想过的事情。所以他没办法在那一分钟里,就突然有了超越自己的人生智慧。他又慢了半拍。
    虽然任宁远已经不提了,也不打算再提,他现在却还是一个人紧紧记得,没法把它从脑子里抹去。
    曲同秋回到家的时候,任宁远已经在客厅里坐着了,正专心看手里的杂志,听见他进来,便抬起头来,两人视线对了一对,算是打过招呼,而后就各自有些尴尬地错开。
    曲同秋在边上找个位子坐了,不由自主地就看着沙发上的那个沉静的那人。许多年过去了,任宁远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甚至于更好看了。这些年来他每天都对着这同一张脸,却也从来没有觉得腻了的时候。
    任宁远似乎是没结过婚的,毫无理由地单身到现在。
    年轻的时候他曾经也胡思乱想过,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和任宁远生活在一起,那总想像是带点憧憬和羡慕的。
    而现在自己却能有幸坐在他身边。
    仔细一想,就觉得这简直幸福得简直令人战栗。
    而他怎么能逐渐把这当成理所当然的日常,而不像个男人一样,主动做点什么来捍卫这种宝贵的幸福?
    「任宁远。」
    任宁远放下杂志,看着他。
    「那个……」
    「嗯?」
    才说了几个字,曲同秋已然觉得喉咙痒痒的,克制不住吞口水的本能:「那天的事……」
    任宁远的眉头似乎略微动了动,而后依旧平静地直视他。
    「很抱歉,我……」他羞愧于他那时的迟钝,如果还能再有机会,「我想……」
    「我回来啦~~~」
    曲同秋愣了半拍,就见一头美丽长发的少女翩翩然进了客厅,女儿下课回来了。
    曲珂兴冲冲扑到他怀里:「嘿嘿,今天听见同学跟我推荐好吃的便当店,就是老爸你开的那家耶!」
    曲同秋才「啊」了一声,还来不及喜悦或者表示谦虚,任宁远也已经站起身来:「店里有点事,我出去一下。晚饭你们先吃。」
    这一出门,一直到睡觉时间,任宁远也没回来。
    曲同秋想大概是因为店里有太多事务要打理,毕竟是夜店,老板怎么能没有夜生活。
    如果结了婚,要因为家庭而放弃夜生活的话,不知道任宁远能不能适应得来呢。他还算是有经验,而任宁远从来没结过婚,会不会完全不习惯呢?
    曲同秋在这样的忐忑里,抱着一点憧憬,渐渐入睡了。
    然而第二天,任宁远还是没有回来。
    因为担忧而打电话过去询问,得到的是「店里的事没忙完而已,不用担心」的温和回应。曲同秋在家里坐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渐渐就无法克制地忧心忡忡了起来。
    习惯了光鲜亮丽的夜店生活的人,真的还能接受得了婚姻吗?也许任宁远在那一时冲动以后,就后悔了,以至于听见他提起「那一天」,就只能索性避开,连回家见他都觉得尴尬。
    当然了,这原本就不是能强求的东西,婚姻很多时候,本质上也就只是一种冲动罢了,错过了,真的就没有了。
    但是,本来他是完全不贪心的,他并没敢去想什么再结婚的事,更不奢望能和任宁远有这种关系。
    是任宁远自己亲手把这种欲念放进他的脑子里的。然后它就越长越大,越长越大,大到连他都无法抑制这蠢蠢欲动的小妖怪。
    他觉得,也许他应该逼迫任宁远来为这亲手促成的这份贪欲,而负一点责任。
    曲同秋待上信用卡,去了珠宝店,而后花店,最后再开车去任宁远的夜店。
    他今晚穿得太过于正式了,笔挺的西装,衬衫雪白,领带打得紧紧的,皮鞋!亮,头发一丝不苟到接近怪异,以至于从一进门,奇装异服的客人们都齐刷刷地盯着他看。
    曲同秋额上冒着汗,怀里揣着天鹅绒盒子穿过众人的视线,一段路都快走完了,他才想起,因为过于紧张,大捧鲜花落在车里了。
    没有庞大的花束壮胆的话,他的勇气就缩小了很多,然而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原路返回去取,再重新走过这么一段,那未免需要更多勇气。
    「曲同秋。」
    曲同秋忙抬起头,叶修拓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看着他:「你来找宁远?」
    「是啊……」
    「是有什么事吗?」
    「啊,」他不想求婚之前要先受到亲友团的盘问,略微乱了阵脚,「我,我有点私事要跟他谈。」
    叶修拓看了他一会儿,道:「其实你应该给他一点时间。」
    曲同秋慌乱了一下,的确,结婚这种大事,是要给任宁远足够空间和时间来好好想清楚,他是有点迫不及待了。
    但是……
    「其实已经有好几天了,所以我想,也许……」
    一个笑眯眯的男人从他身后的房门内探出头来:「修拓,你让他上来吧。」
    叶修拓略微迟疑了一下:「我觉得还不是时候……」
    容六叹口气:「是时候啦。你是没关系,可再喝下去我回去很难交代的,酒精超标肖腾就不准我进家门,我很辛苦耶,拜托你体谅我的难处好不好?」
    曲同秋在这种让他如坠云雾的对话中,好歹是获得了上楼的通行证,于是忙又摸了摸胸口的宝贵盒子,再把裤子上不存在的皱褶抚平。
    任宁远在房间内坐着,脸上并没有什么异样表情,他还是感觉得到他的心情显然并不十分好。
    然而两人四目相对,他的口气又是足够的温和:「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呢?」
    「啊……」曲同秋忙站直了,「我是想说,关于那天的事……」
    番外之 怀疑者(下f)
    容六立刻做出随时预备起身夺门而出的姿势,道:「修拓,你觉不觉得我们出去一下会比较好?」
    叶修拓坚定地:「不行,宁远这种时候需要我们。」
    多了预想之外的两位观众,曲同秋只觉得背上都已经被汗湿透。
    箭已经在弦上了,这是他人生里最关键的时刻。然后在这紧要关头,他的台词却都吓到从脑子里逃跑了,他甚至都忘记了要怎样的措辞最合适。
    「嫁给我」吗?
    台词可以不负责任地临阵脱逃,而他不能。
    和任宁远相关的一切东西,都是他可以抛弃自尊,甚至不够廉耻来争取的。
    他哆嗦着从怀里摸索出那盒子,差点是受把它落在地上,好容易胡乱打开了,露出那花费了他不少积蓄的,硕大的钻戒,而后朝着那面容沉静的男人,单膝跪下去。
    叶修拓一口酒「噗」地喷在容六脸上,容六当即泪流满面:「……同人不同命啊……555555」
    任宁远出去,只说了一句:「今晚店里的酒,都记在我账上。请随意。」
    酒吧里顿时欢呼一片,呼声鼎沸,气氛瞬间就热到最高点。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但总之是好事,老板这麽慷慨,不狂欢一把都不行。
    曲同秋在那闹哄哄的情境里,只剩下满脸的发热,和晕了头的心跳如鼓。
    从手上的戒指被接过去的那一刻起,他就欢喜又害羞得脑袋一片空白,整个人既被难以置信填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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