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时行非常事,还请梁王切莫介怀。”
    将梁王宫内的所有人员都控制住,柴武便在周灶的陪同下,和刘恒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小殿。
    看着眼前目光凝重,神色满是庄严的柴武,刘恒疑虑的一拱手。
    “大将军言重,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
    勉强按捺住尚为抚平的惊惧,刘恒便请柴武在面前的筵席跪坐下来,又一拱手。
    “陛下之意,寡人略有不解,还请大将军明示。”
    闻言,柴武稍一措辞,下意识将上半身前轻了些,轻声道:“此番出征,吾大军非为征越!”
    一语既出,刘恒神情剧变,猛然瞪大了双眼!
    以原南军,今羽林都尉为骨干,收纳关中良家子弟所组成的十数万大军同出函谷,更有大将军柴武亲自挂帅,居然不是为了南下?
    短短片刻之内,刘恒脑海中,涌现出了无数种可能性。
    燕王刘信?
    应该不可能。
    刘信这个表亲,可是当今刘弘开恩,才终于摆脱了羹颉侯的侮辱性彻侯封号,一举成为燕王,以为一脉之祖。
    更何况从受封为燕王到就国,刘信成为燕王才一年多而已。
    话说的难听点:刘信就算是想做乱,估计也还认不清自己王都蓟(ji)县的道儿呢!
    齐王刘遂?
    这就更不可能了!
    且先不提刘遂这个‘赵幽王之子’的身份,能不能为他提供足够的大义名号,光是如今齐国那区区一郡、九城的封邑,就不可能支撑其刘遂作乱。
    ——在关东各宗亲诸侯之间,刘遂的齐国,已经被戏称为‘齐郡’了!
    作为诸侯王的刘遂,也被淮南王刘长、吴王刘濞等亲戚,戏谑地称为‘齐郡守’。
    当年刘襄、刘则仗着齐国七郡六十余城,都没能在关东掀起一片浪花来,这刘遂做齐王也才不过一年多,又能做什么?
    将燕、齐两个目标排除之后,刘恒的心,有些沉重了起来。
    除了燕、齐梁国,剩下几个关东诸侯,那可都是高皇帝时分封的宗亲了!
    吴王刘濞,那是故代顷王刘喜的嫡长子,德侯刘广的异母兄!
    楚王刘郢客,乃楚元王刘交的嫡次子,名正言顺得楚国祚。
    淮南王刘长、长沙王吴臣,则都是汉室南越战略的重要棋子,几乎不可能出现问题。
    最为关键的是:如果是这二者其中一个出了问题,柴武根本不可能在睢阳这般大张旗鼓······
    等等!
    莫非······
    “阿长·······”
    在刘恒看来,只有一种可能性,能为如今这番局面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淮南王刘长,怕是做出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
    如若不然,这事又怎么会牵扯到刘恒的身上?
    要知道高皇帝刘邦的八个儿子当中,如今尚在世的,可就剩下现在的梁王刘恒,以及淮南王刘长了!
    其他宗亲诸侯,燕王刘信是刘邦长兄,武哀王刘伯一脉;吴王刘濞是刘邦次兄,代顷王刘喜一脉;楚王刘郢客,则是刘邦四弟,楚元王刘交一脉。
    长沙王吴臣,那是如今汉室仅存的异姓诸侯。
    能在如今‘异姓不得为王’的政治背景下,顶着吴姓安坐诸侯王位,长沙王一脉显然也不是呆瓜。
    而年不过总角之年的代王刘武,如今又在长安,接受当今刘弘‘请教以诗、书’的待遇。
    只有梁王刘恒,以及去年在征越战斗中立下不菲功勋的淮南王刘长,是纯正的高祖血脉,汉室正宗!
    也只有刘长出事,才会导致当今刘弘出于‘家事不外传’,亦或是忌惮刘恒看在兄弟手足的情分上帮刘长,而交代柴武先来梁都睢阳。
    “阿长啊阿长······”
    “怎么就这么傻呢?”
    “当今这位,可不是当年的孝惠皇帝了啊······”
    暗地里为同父异母的幼弟刘长哀悼三秒,刘恒随即面容肃穆的望向柴武。
    “还请大将军明示,陛下于寡人,可有何差遣。”
    此时的刘恒,已经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
    包括出梁国兵,跟随柴武讨伐自己的亲弟弟,淮南王刘长、接受柴武的软禁,直到刘长被捉拿入京,乃至于被此事牵连,前往长安请罪······
    没办法:长兄如父。
    虽然刘恒在刘邦的儿子中,跟‘长兄’这个身份毫不相干,但在如今,高皇帝一脉,二代子孙只剩下刘恒和刘长的现在,刘恒对于刘长而言,就是毋庸置疑的长兄。
    按照此时的价值观念,就算当今刘弘以此为由,指责刘恒‘没有起到长兄应尽的义务,没有好好规劝、指导幼弟’,刘恒也丝毫不会觉得奇怪。
    ——当今刘弘,是干得出这种事情的。
    看着刘恒一副逆来顺受,坦然迎接命运的模样,柴武暗地里点了点头。
    “如此看来,梁王当是无有作乱之嫌了······”
    没错。
    这番机缘巧合,甚至让刘恒暗自感到绝望的‘巧合’‘误会’,都是柴武刻意为之!
    准确的说,是柴武在接受刘弘的明确指示之后,奉诏行事!
    至于其中的原因,如今朝堂百官、勋贵公卿之中,除了当年不在长安的柴武、周灶,以及尚未显贵的栾布、秦牧之外,所有人都清楚。
    对于刘弘的猜忌,柴武虽然在个人情感上有些反感,但从大局的角度来考虑,柴武却挑不出任何的错。
    ——如今关东,各宗亲诸侯之间的势力分布,较之两年以前,已然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富拥齐地六十余城,在宗亲诸侯中实力最强大的齐国,如今已经是一个一郡九城的弹丸小国。
    就连齐王王位上坐着的,都已经不再是齐悼惠王刘肥的血脉。
    甚至就连刘肥‘齐悼惠王’的谥号,都被当今刘弘愤然剥夺!
    这样一来,齐国一脉,已然是彻底变成了关东的‘稳定因素’——非不愿反、不欲反,实乃无力反也。
    北方的燕、赵、代,燕国被恩封给了武哀王独子刘信,如此‘不计前嫌’的恩惠,足以使得刘信在汉室东北版图老实本分至少三十年。
    赵国,虽然至今都还没有被明确封给谁,但刘弘明里暗里偷出来的风,已经让赵国宗祠的归属很明显了。
    ——当今幼弟,故梁王刘太!
    这也很好理解:刘太的梁国,被刘弘莫名其妙的封给了刘恒,那相应的,自然也要给刘太一个与梁国相差不多的封国,以作为补偿。
    而代王,被刘弘封给了前任代王的嫡次子:刘武!
    再加上刘恒自己从代王移封为梁王,楚国、吴国、淮南国等南方诸侯宗祠基本没有变化,梁王刘恒一脉,已然是隐隐成为了关东诸侯中,最有潜力的一门!
    一门双王自不必说,在楚元王刘交离世之后,关东诸侯基本都成了老刘家的二代宗亲。
    以前作为一代的刘交在,那宗亲之间,自然是刘交作为毋庸置疑的长辈。
    现在刘交没了,大家又都是二代宗亲,刘恒‘高皇帝血脉’的优势,就逐渐显现了出来。
    要是关东诸侯有十个八个‘高皇帝血脉’也就罢了,偏偏只有刘恒、刘长二人不说,刘恒还是其中年长的那个!
    刘恒又偏偏是‘有不良行为案底’的不稳定因素,而作为皇帝的刘弘,又是老刘家的第三代子弟,在辈分上比刘恒稳稳低了一头。
    结合此间种种,柴武也就很能理解刘弘的小心谨慎了。
    ——天家无父子,帝王无血亲!
    在事关江山社稷是否安稳、宗庙是否安全的事情上,再怎么谨慎、再怎么无情,都不为过!
    从汉室中央重臣、开国功勋的角度上考虑,柴武对刘弘在这个年纪,就能对此有如此清晰地认知,甚至感到一些欣慰。
    即便是在个人情感之上,柴武也挑不出刘弘什么错。
    ——刘弘是戒备叔叔刘恒没错,但戒备归戒备,该有的待遇地位一点没少不说,更是史无前例的让刘恒的儿子都做了王!
    就这份恩遇,别说汉室了,就算是在几百年前的西周,都是前所未有的一遭!
    一边戒备,一边恩宠,恩威并施,将‘天子对诸侯’‘侄子对父亲’分的十分清楚。
    对这样一位成熟的帝王,柴武已然是非常满意了。
    使命已经达成,刘恒的表现也足够让人安心,柴武也就不打算再欲盖弥彰,吓唬这位可怜的宗亲诸侯了。
    如是想着,柴武就对周灶稍点了点头,旋即目送周灶领命离去。
    不片刻,刘恒便满带的惊疑,看着自己的母亲、妻子,带着许久未曾谋面的幼子刘武,出现在了小殿当中。
    “父王!”
    奶声奶气的一声呼唤,小刘武便挣脱母亲窦漪房的怀抱,不顾祖母‘慢些走,别摔着’的爱怜,迈着小短腿一路‘疾驰’,一头撞进了老爹刘恒的怀里。
    “阿武想父王~”
    在刘恒怀中哽咽片刻,又在刘恒衣襟处擦了擦眼泪鼻涕,小刘武似是想起什么般,又从刘恒的怀里挣脱出来。
    而后,便是年仅六岁的刘武,在殿内众人的姨母笑当中,一板一眼的对眼前的父亲拱手一拜。
    “儿臣拜见父亲大人,长安一别半载,未能在大人膝下尽孝,儿愧不自已······”
    口齿清晰,语句通常的道出这句让刘恒目瞪口呆的话,小刘武又缓缓弯曲小短腿,在刘恒面前跪了下来。
    “儿这就给大人赔罪······”
    看着刘武的模样,刘恒满是震惊的呆了好一会儿,才僵硬的转过头,目光满是疑惑地望向柴武。
    而一旁的薄太后、窦漪房二人,则是一个被小刘武憨态可掬的模样惹得满脸姨母笑,另一个,则是满含热泪的望向心爱的儿子,目光中满是欣慰。
    “这······”
    刘恒下意识一声轻喃,惹得一旁的柴武淡然一笑。
    “陛下言,代王已得封国祚,以为一方诸侯,不数岁,便当就国晋阳(代都),为吾大汉戍边。”
    “代王又幼年远离父母双亲,故平日里,陛下尤重代王之学,更令御史大夫北平侯张公亲为师,以授代王《春秋》之义也。”
    闻言,刘恒纵是心中思绪百转,也终是没忘对长安的方向一拱手。
    “陛下大恩,臣,无以为报!”
    “唯肝脑涂地,以谢陛下恩德之十一······”
    ·············
    让小刘武在祖母和母亲的陪同下退出小殿之后,刘恒面上已然不见迟疑、悲戚之色。
    ——此番,刘弘只怕是真有什么事关江山社稷的事,需要刘恒相助!
    见刘恒一副‘我准备好了,请说吧’的模样,柴武暗自点了点头。
    “到底是高皇帝之血脉···”
    心语一声,柴武便阻止了一番言辞,开始将一个事关汉室未来五年安稳,甚至可能关乎汉室国运的大事,在刘恒面前娓娓道来。
    “大军此番东出函谷,非为南下征越,乃为北上!”
    只一语,柴武便让刘恒先前的所有猜想全部崩塌。
    就见柴武继续道:“今岁春,故韩王信之子于匈奴传信陛下,乃言及归汉事。”
    “后馆陶主又暗自传信长安,以言韩王欲引部南归,自马邑入代北。”
    说到这里,柴武满脸诚恳的一拱手:“梁王家风细谨,馆陶主身处异国而不忘先祖,诚可敬佩也。”
    “如今大军号称十数万,实则多为民夫乡勇;及羽林都尉所部将士十万余,此时已潜行至代北,暗驻山林之间。”
    “陛下以为,若韩王引部归汉,则匈奴必以此宣战,故陛下之意,乃言马邑武州之界设伏,以挫胡!”
    “若战事无有不虞,则明年开春,陛下或挟兵锋之锐,传国书于匈奴,言及馆陶主归汉之事······”
    听到这里,刘恒已经彻底明白过来,柴武为何要如此大费周折了。
    ——这一战,说是身系汉家未来二十年,乃至五十年的国运都不为过!
    一旦胜利,则起码五到十年,汉家再也不会面临匈奴的大规模入侵。
    而一旦失败······
    想清楚这些,刘恒的面容也是彻底严肃了起来。
    “寡人之女,乃太祖高皇帝之孙也!”
    “还请大将军转奏陛下:若寡人之女于胡,可行利汉之事,则不必行归汉事!”
    略有些骄傲的说出这句话,刘恒稍一思虑,也想明白儿子刘武,为啥会被柴武一同带到睢阳了。
    ——儿子刘武,已经是名义上的代王了。
    柴武要想在代北马邑一带,偷偷开战一场大规模伏击战,那就必然需要代国地方官吏的配合。
    在这其中,儿子刘武作为名正言顺的代王,自然能起到无可比拟的作用。
    想到这里,刘恒便再一拜:“既如此,需寡人如何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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