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崖霜放下手,抬眼与建嘉帝对望片刻,轻声道:“您……不喜大房……”
    “咱们父到底相处时间不长,都这会了,你还用这样委婉的措辞?”建嘉帝闻言,笑出了声,怅然的拍了拍他肩,叹道,“什么不喜……区区不喜,值得为父我派出得力干将,千里迢迢从北疆赶去夔县盯梢?!那可是为父麾下最剽悍的一队人,在北疆顶得上一支人队了!”
    “这样的儿郎,多少都不嫌少,还能只去盯个梢么?!”
    建嘉帝冷笑:“他们本来的任务,是去杀人的!”
    杀谁?
    当然是江崖云!
    建嘉帝本来就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为了自己的前途,连亲生儿都能舍弃。.那么从幼年起就一直打压欺凌他的江天骜,有什么理由被他放过?
    而且那个时候是江崖月死了没多久——江崖月是死在建嘉帝的亲生女儿江绮筝算计之下,但追根究底,大房跟房不先坑江绮筝,江绮筝也不会弄死两个堂哥!
    建嘉帝又怎么可能因为江崖月已经死了,就认为这件事情到这里结束了?
    只不过大房一家一直在京里,就在昭德帝的眼皮下面,他不好下手。既然韩老夫人称病,逼得江崖云跟江景旭回乡侍疾,他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
    按照他本来的计划,杀了江崖云父,正好嫁祸给韩老夫人!
    但没想到他的人为了躲避昭德帝事后的追查,一掩藏行迹赶到夔县时,老敦王却先死了!
    这种情况下,建嘉帝派去执行这次任务的负责人改变了主意。
    因为老敦王之死必然会让昭德帝的注意力投向夔县——这时候再对江崖云父下手,万一事后被查出蛛丝马迹,把建嘉帝拖进跟老敦王身死有关的旋涡里,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倘若仅仅只是江崖云父死掉,即使被昭德帝抓到把柄,建嘉帝还有点理由:自己女被算计在前!
    但老敦王——谁都知道,在这位长兄的问题上,昭德帝不会跟任何人讲道理!就算要讲,那也只讲一种道理,就是他说的就是道理!
    “……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也不必罗嗦!”建嘉帝简短的说了下往事,摩挲着帝座的扶手,淡淡道,“你皇祖父在的时候,为父我没动敦王、桂王他们,当然是忌惮他!但眼下为父登基都有这些日了,之前你们母后遇刺……”
    说到这里他沉默了一下,才道,“那会朝野事情很多,随便找个人就能把他们拖下水。但为父一直没有这么做,你可知道为什么?”
    他这么说,其实也不是真想要儿的回答,所以不待江崖霜回话,就自顾自的继续道,“因为你们母后遇刺后的第一个晚上,朕亲自在榻前守了一夜。那个晚上朕反复想:如果再给朕一次机会,让朕回到年轻的时候,朕还会不会选择今天的这条?”
    “还会不会继续娶你们母后?会不会纵容她由着性.得罪你们大伯母?会不会抛下她与丹儿,前往北疆投军?会不会以丹儿为代价,去算计大房?会不会……”
    建嘉帝之前一番话已经将自称变成了温柔的“为父”,到这里却又改回了天专称的“朕”,他语气里的迟疑与彷徨起初很明显,但越到后面却越坚定——转头看向侍立身侧的江崖霜,建嘉帝回顾自己平生所有值得懊悔与挽回的事,最终,却轻轻摇头,目光沉静的说道:“朕想了又想,最后确定:哪怕再给朕一次机会,不,十次机会!朕依旧会选择今天这条!”
    “朕虽然资质平庸,但,终究不能甘心于平庸!”
    “哪怕代价是原本发誓相守一世的发妻,哪怕代价是爱如掌珠的嫡!”
    建嘉帝淡淡道,“所以朕知道,你们母后的去世,还有如今咱们父对丹儿的亏欠,其实不能怪敦王与桂王他们,正经该怪的,是朕自己!”
    “至于我儿你,你不过,恰好生作了朕的儿,又恰好被朕择为储君!”
    建嘉帝看着江崖霜,“所以你不需要像朕一样,念念不忘对丹儿的亏欠!那些都是朕做的,与你没有关系!即使你觉得亏欠,你也应该亏欠朕——因为你现在所有的,看似丹儿为你铺了,可归根到底,真正给你铺的那个人,其实是朕!”
    他起身扬袖,嘿然道,“你想要弥补,不该是对着安儿,却应该,对朕!”
    这番诉说也算跌宕起伏了,江崖霜却一脸的波澜不惊,淡淡看着他,似揶揄似漫不经心:“父皇想要孩儿如何弥补?”
    ……半晌后江崖霜告退而去,屏风后转出岷国公的身影,有些啼笑皆非的看了眼神情沮丧的建嘉帝:“还是被看出来了?”
    “哪能件件都算准?到今儿这地步也算可以了。”建嘉帝叹了口气,招手示意他到江崖霜方才坐的位置上落座,无精打采道,“再说你不是也说了?看秋静澜不像有反意的样。”
    岷国公与建嘉帝君臣之间的感情显然比外界传言的还要深刻,他毫不推辞的坐下后,自己拿壶斟了茶水,嘿笑着道:“臣说的是吧?殿下跟惠王殿下、敬王殿下都不一样,可不是会事事依着您意思走的人——他要没看出来也还罢了,既然看出来您兜了这么大个圈,归根到底只是为了提醒他大秦定鼎不易,单是您这一房,就付出这许多代价……”
    也叹口气,“连敏柔皇后都……所以殿下须得珍惜,万不可为人为事所困,阻碍了大秦的盛世清平!您说他怎么能不联想到,您借着惠王世,扯出多少年前陈芝麻烂谷的事,又提兄弟又提发妻的,还口口声声说不后悔……为的不就是提点殿下,别因为跟妃要好,疏忽了防备妃的娘家人么?!”
    岷国公觉得建嘉帝这是多此一举:“那秋静澜真有此意,当年在镇西军里时虽然答应了您共襄盛举,但为何又提出只要您保证殿下与妃的利益,那他愿意从头到尾只干活不拿好处?!交兵权交得那么快不说,愣是连咱们大秦的开国功臣都不算混上——足见他对妃是真心疼爱,这样殿下疼妃才没问题呢!臣倒是觉得,殿下真依您的意思,去防备妃,夫妇离了心,秋静澜生反心更有可能!”
    建嘉帝摇头道:“你忘记朕那个女婿了?虽然任雍这些年来一直在给秋静澜奔波,可他的来历你我还不清楚?!那可是前瑞德宗废的心腹谋士之!当年要不是他爹身体不好死得早,他又年轻,前瑞德宗的那个废对他信任不足,又怎么会被谷贵妃算计上?那位废不出事儿,如今这天下也未必轮到我们江家来!”
    “这也不一定!”岷国公笑,“天意兴秦,前瑞国祚横竖是长不了的!”
    恭维了一句,他再说起正事,“臣还是觉得,成阳侯的身世,不会给本朝惹什么麻烦的——成阳侯自己就不是那类人,任雍也晓得咱们知道他来历,这么多年过去,前瑞德宗废的心腹又还有几个在人世?正经吕王去年逝世,也不见举国有什么动静,何况一个那位废,到底没登基过呢?”
    成阳侯就是秋风,秋风在前瑞封渠伯,本朝他的妻从加恩封的公主成了真正的金枝玉叶,又是建嘉帝唯一的亲生女儿,自然也不会对他小气,直接把爵位晋了一级。
    只是建嘉帝没亏待女儿女婿归没亏待女儿女婿,对这个女婿的身份来历,他还是感到很忌讳——主要是秋风跟妃的兄长秋静澜之间勾连牵扯的,具体关系根本说不清楚。秋静澜当年报仇时展现的势力跟能力,都让建嘉帝觉得“这小手里怎么总有好东西或者得用的人呢?他到底还藏没藏什么好东西、或者什么关键的人了”?
    而妃又一直宠夺专房,建嘉帝对于自己活着的时候倒不是很操心,就操心以后——宠妃,妃又有女撑腰,江崖霜之后,肯定是江景琅。
    到那时候,秋静澜就是国舅。这位准国舅现在倒有点势单力薄:恩师薛畅已经挂掉;死党凌醉的父母在本朝比较安静,朝堂上做不了他助力;镇西军完全交出;“天涯”彻底放弃……也就跟个寻常臣一样,势力就剩同窗同科那些人了。
    但,这是只现在!
    今年正月里,定西侯夫人刚刚生下两人的嫡长!这次定西侯夫人从妊娠到生产都没受折腾,孩非常健康——可想而知,接下来他们还会有更多孩!
    十几二十年后这些小家伙很快就能让如今清冷到空阔的定西侯府,变成一个热闹的大家庭。再过十几二十年,大家庭基本就要变成大家族!
    算算时间吧,第一个十几二十年后,正是江崖霜的黄金时期,陪他母仪天下的秋曳澜那么得宠,她娘家就这么个亲哥哥,江崖霜能不照顾?毕竟秋静澜本身的才干也值得照顾!
    第二个十几二十年后,江崖霜夫妇不知道在不在了,但接任的江景琅,那也是秋静澜抱大的外甥,在母亲的教导下能不亲舅舅吗?
    ——建嘉帝仿佛看到又一个类似于前瑞谷氏、江氏的后族在发芽……
    而且秋家将来想做什么,还有个现成的幌就是秋风!
    秋家壮大之后,打着前瑞忠臣的幌抢走江家的江山,完了让秋风给自家让位什么的……
    对于亲自见证过谷家江家崛起的建嘉帝来说,防备外戚简直成本能了!
    谁叫江家就是这么上位的?
    所以他今日特意把喊过来,什么安儿什么愧疚什么前尘往事都不是重点,他真正想说的是:“你小对你哥那么愧疚,你媳妇给你讲了几句道理,你居然就舍得答应安儿以后起其他心思就疏远他——那万一你媳妇将来劝你重用她娘家哥哥娘家侄什么的,你可不要步上前瑞德宗的后尘啊!”
    偏偏江崖霜听是听懂了,就是不理会——建嘉帝恨得牙痒痒,碍着这儿不是自己身边长大的,想抽又有点下不了手。
    结果心腹岷国公居然也倒戈,认为他这么做纯粹是闲得慌:“再说秋静澜是臣的女婿,他的嗣也是臣的外孙和外孙女。难道您连臣也不相信了吗?!”
    这一辈处下来的袍泽,不管以后能不能长久的共富贵,但至少此刻说话是没什么忌讳的——比如说岷国公就着江崖霜对建嘉帝的打击补了好几刀,又在建嘉帝这里蹭了顿饭,走时还暗示老上司:“天守孝以日、月代年,您身边一直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好像也不是办法,要不……”
    “滚!”建嘉帝阴着脸拍案,觉得这一天简直糟糕透了!r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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