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汶达楞了足有三分钟,才算明白沈芩到底是什么意思,惊得呼吸心跳都停了,好不容易缓过来,脱口而出:“你知不知道水鬼兰花的花粉多金贵?”
    沈芩也只是刚萌生出的猜测,只是因为绥城疫情紧迫,才会大半夜把阿汶达拽出来,突然就被他问住了,半晌才弱弱地回了一句:“很贵?”
    阿汶达无奈地苦笑:“你们大邺有云锦,混以金丝银线织就,有寸锦寸金之名。花粉若是以重量来算,比云锦贵多了。”
    “你想想他是怎么中毒的?雷鸟啄饮晾凉的茶汤是吧?雷鸟嘴巴再小,总要塞一嘴是吧?绥城这么多人,要用掉多少花粉?”
    “夏日炎炎,晾茶防暑热是百姓家中常有,退一步说,就算有这么多花粉可以用来下毒,那雷鸟呢?哪有这么多雷鸟可以用?”
    “……”沈芩觉得这心血来潮的念头,到处都是坑,很想挖个洞来钻,苦哈哈地回应,“文师兄,我错了。”
    “赵大人进来吧,外面蚊子多。”阿汶达向帐外招呼。
    赵箭一脸正色地走进大帐,向两人点头:“文公子,今晚赵某值夜。”
    沈芩捂脸,赵箭的“贱名”远扬,连阿汶达都知道,全营区都是韩王护卫和深藏不露的船工们,哪用得着白日奔忙的他来值夜?
    “比珍珠还真。”赵箭毫不客气地坐到矮几前,无视沈芩和阿汶达锐利的眼神,可惜他向来只怕钟云疏,怕沈芩只是装装样子,逗她开心的。
    “你不困吗?”沈芩本来精神抖擞,被阿汶达详说一番,就什么念头都没了,只剩下睡意。
    赵箭从背包里取出几页纸,“这是我今日找药铺郎中问来的,把你们问的也拿出来,仔细比对一下,也许会有什么发现。”
    “怎么说?”阿汶达一脸狐疑。
    “绥城的雷鸟还挺多的,”赵箭悠哉悠哉地提醒,“昨晚我招雷鸟送信,一下子来了三只,没有一只是我要的。在大理寺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
    “还有,赵某顺便提醒一下,对大人下毒的人应该还在绥城。”
    沈芩和阿汶达的神情有了微妙的变化。
    阿汶达还是不同意:“相信我,以我族人下毒的手段,只要毒药足够,一日之内毒倒绥城所有人,是轻而易举的事,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赵箭在大理寺供职多年,对于没有实证的事件,向来保持中立:“把你们问到的拿出来,看看这些病人有没有什么交集?”
    “先看我问到的,郎中说是个猎户,平日壮得像头牛,那日说后背疼,想来是疼得厉害了,什么也没查出来,连脉相都是好的。”
    “后来猎户染上疫病死了,上有老下有小的,一大家子生活得极难。”
    “郎中问他,之前去了哪里?是不是上门打猎的时候被什么虫子咬了。”
    “猎户说没有,郎中查了没有发现虫咬的痕迹,就此作罢;没过几日,郎中就染上了。”
    “我问的到就这些,你们呢?”赵箭把纸页给了沈芩。
    沈芩没有拿纸页,直接说:“是名显怀的孕妇,去找郎中时说,胸闷得厉害,郎中不敢怠慢,极为认真地望闻问切,却什么都没发现。过了几日,孕妇就病了,一尸两命。”
    心情无比沮丧。
    阿汶达取出自己的记录:“是个刚入了户籍的孩子,整日淘得像猴子成精,一刻都不闲着。去私塾上学,总是被先生打手板,就说头疼。”
    “家人听了,都说他耍赖出昏招装病。孩子头疼得厉害了,才去找郎中,吃郎中开的药方,第三日就死了。”
    说完,三个人都沉默了,三个人没了,三个家的盼头也都没了。
    “猎户是下九流,孕妇等闲不能招惹,淘气孩子人见人烦,这三人卖了也值不了几个钱,用花粉下毒完全不可能。”阿汶达在病情面前,只有大实话。
    这一点,赵箭也不得不同意。
    “成日进出深山的猎户,深居简出的孕妇,到处乱跑的孩子……”沈芩托着下巴,这三个人的活动路线完全没有交集,“什么情形之下,他们才能遇到?”
    又是短暂的沉默。
    忽然沈芩想到了什么:“坊长给我们带路的时候,曾经说过,近来除了韩王殿下马队马车出城那次,大街小巷的百姓都送到了城门口。”
    “那次是近期来,人最多的一次。”
    “我们离城的时候?”阿汶达排除中毒以后,全力往疫情方向进发,按一般潜伏期三至十日倒推,然后把图示摆给沈芩和赵箭看。
    “这样推算下来,还真的有可能。”沈芩觉得阿汶达的算法没问题。
    赵箭不同意:“那日我们很早就离开了绥城,百姓聚集在城门之内,既然没送成我们,那他们之后做了什么呢?各自走路回去?”
    沈芩翻出了坊长给的绥城记录,忽然看到:“因为那日真的很早,百姓们起身以后也睡不着,不知道在谁的建议下,摆了个早集。”
    “所以,你怀疑他们在早集上遇到了什么?”赵箭听着,觉得可能性很大。
    “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去了哪些地方,”沈芩长叹一口气,“三人已经不在了,谁也问不到。”
    “家人呢?”阿汶达问。
    “病的病,死的死。”赵箭知道自己除了讨厌水,还讨厌疫病这样的东西。
    “尽管如此,我们仍然要顺着这条线往下查;明日一早,我们仍然准时入场,也许这线索正指着什么更让人心惊胆战的真相。”
    阿汶达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这疫病调查实在太艰难了。
    沈芩又看向赵箭,思绪又纷乱起来,病人的虚弱不堪、充满绝望却还存着一线希望的眼神、浑身疹子和脓疱的苦楚……盘桓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行了,明日一早又要动身,再这么下去,疫病还没起色,你又病了!”赵箭看着沈芩因为睡眠而格外明显的黑眼圈,“郎中病了,病人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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