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忒京深深呼出一口气,随后冷静地问我,“你打算谈什么。”
    我笑吟吟地打量着面前的人,围着他转了一圈。阿忒京不明所以,觑着眼费力看我。
    再在他的面前站定,我点点头。注意到他有些不安的心情,皱着眉头戒备地盯着我瞧,我回了他一个温温柔柔的笑——或许在他的眼里并不温柔?
    “哦……阿忒京,”我温吞地说,“你要清楚,不是我打算谈什么……相反的,你有什么要和我谈的么?我不介意花几分钟听听你的想法。”
    “我没什么想谈的,”他可真冷淡,“其实要不是你要和我谈,我想也没什么好谈。”
    我兴味地看着他。阿忒京的自控能力真是好极了,明明想知道伊诺千提的情报想得不得了,偏偏还能沉住气和我打机锋,甚至连自己的性命也显得不屑一顾,似乎笃定我不会杀了他一样——其实我也不明白,到底他是不在乎自己的死活还是坚信自己能从我手里逃得生还?
    虽然我没想杀了他,但是他却能这样轻易摸透我的底线么?是真的大无畏还是精明得过头?还是——只是想赌一把呢?
    我也拿不定主意——但是如果他还想知道伊诺千缇的情报,绝不可能不顾惜自己的性命。
    知道了情报但是却化作了黄土一堆,这又有什么用处呢?死人难道还能给活人传递消息么?
    我的双手背在身后,站直身体,俯视眼前的人:他的表情镇定极了,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似乎连一点好奇心都没有——这真让我苦恼。
    阿忒京谨慎的言语和没有线索的神情让我觉得面前的是一只缩进壳里的乌龟,无从下手。我希望他能更积极甚至激进一些,然后我就能让这场对话的节奏动起来,引导它走向我想到的结果。
    然而冷静却是理智的最好朋友,一旦冷静下来理智就会回归。
    事实上我不愿意在这场交易里花费太多的时间,森林里的黑夜来得比城市更早也更黑暗和寂静,危险也会大得多,我需要抓紧时间离开这里安排好肯尼希和他的一众下属——暂时肯尼希要和我一起行动,在没有给他找一个安全的场所之前,我不能让他们离开我的视线,这很重要。我可不希望在还没有得到回报之前出什么岔子。
    我不能让他拖慢这场对话,这对我没有一点好处。
    “你是听不懂我的话么?”我做出惊奇的表情,却是像在看一个傻叉,“你怎么蠢成这个样子!我有心放你一马但是你怎么这么听不懂话?切萨雷埃维雷特面前你也这么蠢笨么?我真为切萨雷遗憾,居然有这样的属下!
    “你这样不遗余力逼着我要我杀你——”我不可思议地感叹道,“这么想死,你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
    “我本来没必要杀了你的,看起来你在切萨雷面前还挺得意的,我有心卖他一个好,不过你自己却是不在乎死活的模样,不过没什么……”我从鼻孔里哼出这些话,傲慢得简直让人气愤。
    我撇嘴,自言自语:“干脆把你杀了——干净利落……”
    “你这么直接地说出来真的好么?”阿忒京打断了我,冷笑道,“这么直接说出来不打算杀我,这不会让我有恃无恐么?”他选择性忽略了我后面的话,让我觉得啼笑皆非,这人可真是厚脸皮。
    “我说了,杀了也不是不行,反正我没时间和你啰噪,”我不耐烦地说,“你怎么就能这么多话,我给你机会让你说话的时候你僵着不说,我改主意的时候你又叽里咕噜一大堆,真以为我是好耍的么?!你要不是埃维雷特的人,杀了你我不会有任何犹豫,你以为你还能活着在我面前废话的原因是什么——!”
    阿忒京的神情不变,但是脸颊明显泛红了——看来是气得不行。
    这番话之前他也这样对伊诺千缇说过,现在反过来让我回馈到他的身上——看起来我还帮伊诺千缇出了口气呢!我好心情地想。
    “……”阿忒京明显被气到了,他闭上眼睛平复气息,慢慢把脸上的潮红压了下去,“让你觉得罗唣了——我还真是抱歉得很!”
    我抱胸斜睨着他:“好说,好说!”
    “……你先把我放开,”他说,“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好好谈谈,现在这个姿势我不舒服。”
    “没问题,”我立刻说,“打你也打不过我,让你看看我的诚意又如何?”
    我顿了顿,继续说:“先前让你和我谈你不愿意,现在还不是追着我要谈?你也真是够有意思的。”我把一副得意洋洋又刻薄的嘴脸演得活灵活现,阿忒京盯着我的眼神简直要喷出火来。
    我打了个响指,缠住阿忒京的密密麻麻的藤蔓听话地退了下去,钻进地下再也看不见,连土层都被抚平——让人觉得那些狰狞的藤蔓就好像是存活在想象中一样。我想只有阿忒京身上被勒出的红痕能让他清楚地知道这一切都不是梦。
    他踩上黑土地之后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又跺了跺脚,似乎是在体会脚踏实地的感觉——这种再平常不过的触觉,却能让他实实在在生出劫后余生的喜悦,我想他现在在感谢上帝?——我耸耸肩,为什么不感谢我呢?明明是我让他还能感受人间的温暖,上帝又干了什么?不向真正的恩人道谢再乖乖送上我想要的东西,让我能轻轻松松离开这里——这样的差别待遇真让我沮丧。
    “你是有谈话的诚意么?”一获得人生自由他就又开始故意惹我不开心,我真想让他滚回去再和可爱的藤蔓们做做伴——他可真让人生气,“一冲上来就绑住我杀我的属下,这样的诚意也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阁下可真是好教养——”
    我摆摆手:“阿忒京,这样你和我都觉得好笑的话就不要再说了。我的雇主要伊诺千缇,你能爽快地给我么?还不如我自己去拿来得方便快捷。不这样做,现在吃枪子儿的可就是我了,我可没这么傻。”
    他听到伊诺千缇的名字居然也没有异常的反应,我真想对他树个大拇指。
    他突然冷笑了一下:“你要伊诺千缇也不是不可以,好好商量难道我会拒绝你么?”
    我故作诧异的望着他:“怎么突然这么好讲话?我要掳走伊诺千缇——切萨雷埃维雷特的情人,研究部的部长,你居然能这样说——你和她有过节么?”
    “过节?”他不置可否,“没什么是不能的。切萨雷不少一个情人,埃维雷特也不需要一个怀有异心的研究部长。”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伊诺千缇怀有异心?”我的兴趣被挑起来了,“她可没做什么对不起切萨雷的事,更何况我敢确保伊诺千缇并不愿意被我的雇主掳走,之前你没看见我的同伴在和她打得起劲么?如果我的雇主和伊诺千缇是勾结好的,我们何必还要在你败得一塌涂地的时候做这样的戏?那不是白费力气么?”
    阿忒京瞥了我一眼,没有答话。
    我看他没兴趣再就这个话题谈下去,也就知趣地打住了话头。事实上我真的非常好奇,虽然我从他们两个的对话中知道阿忒京和伊诺千缇不和,也能推算到这样的结果:即使我把伊诺千缇掳走阿忒京也不会有什么反应甚至会让他称心如意——但是到底其中的原因是什么呢?为什么阿忒京甚至能在我的面前毫无顾忌说出“让你掳走也不是不能商量”这样的话来?到底切萨雷对伊诺千缇的态度为什么会这么古怪?伊诺千缇在埃维雷特里扮演的角色是什么?我对这些问题好奇极了,真想知道其中的真相。
    但是现在不是时候,我想——那只能先暂时压下蠢蠢欲动的好奇心了。
    “唔,”我说,“好吧,你不愿意说也没办法——可惜了我被你挑起来的好奇心。”
    “好奇心太重死得快,”阿忒京毫不客气地回我,“你当赏金猎人之前没被这样教育过么?”
    “啧……当然,不过我就是好奇心特别重的那类人——没有人能杀得了我,好奇心重点也就无足轻重了。”我轻飘飘地反击,看着他沉下来的脸色——还在别人手上的俘虏,这样不见外地“教育”匪徒,阿忒京可真是怕死得不够快啊。
    ——幸亏他遇见的是我这样通情达理的匪徒,我不无恶意地想。
    “这么说我掳走伊诺千缇你还是……乐见其成的了?”我挑高眉头明知故问。
    “……伊诺千缇这件事我不插手,”阿忒京抿紧唇终于说。
    我看着阿忒京一副高抬手的大爷范,有些不爽。嘴角含笑,我说:“你想插手也没处插,阿忒京。瞧你现在的样子。”他没回我,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让我们来谈谈正经事,”放过了阿忒京,我说。
    “你想活命么?”我突兀地问他。
    阿忒京因为我突然的提问一时间懵了,他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
    他看我盯着他看没有回答的意思,抿紧嘴唇严厉地看着我。终于他说:“难道你不想让我活命么?如果你不想,我们为什么会谈到现在?如果不是你说你不想杀我,我也不会再在死前费什么嘴皮子和你罗嗦——你现在要改主意?我当然想活命——可是你却不让我活。活与不活是我能做得了主的么?”
    他冷笑一声:“我的性命现在不掌握在我的手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以为你要放了我——可是你现在的问题又让我难堪起来。耍我很好玩么?我因为你的一个意思巴巴地凑上前和你啰哩啰嗦一大堆,你却翻脸不认人要和我谈起活还是不活。我虽然是俘虏,但是你就能这样耍着我取乐么?好吧,你现在问我想不想活命——我说想,你能立马放了我么?”
    “原本以为你有几分诚意,现在却是丝毫也看不到了,你直接杀了我吧。”
    “先生、先生,阿忒京,”我摇头不迭,诚恳地说,“您何必这么着急的曲解我的意思呢?不要这么慌张——如果说我有什么冒犯到的地方,请您原谅。我问这个问题并不代表我不会放了您,反而这是即将让您自由的前兆,凡事都得确认上一步才能进行下一步,如果您没有强烈的求生*,我放了您又有什么意义呢?那只是一句行尸走肉罢了!”我狡黠地笑了笑。毒蛇的嘴里吐不出一句真话,甚至我自己也觉得这样的诡辩实在是让人心中不快,但是阿忒京能怎么样呢?向我发火么?除非他真的不想活了。
    这样问他,也不过是另一种施压——我要让阿忒京清楚地明白,他的生死只在我的一念间,让他生他就能好端端活着,让他死他就只能带着不甘化成脚底下的腐殖质——就是这么简单,但是总有些人认不清现状,我也只能时时刻刻敲打敲打。我可不希望自大和愚蠢带入接下来的谈话里。
    “现在来现实地面对这个问题,阿忒京,”我微微一笑,“凡事都有解决的道路,不能解决只是因为筹码不够而已。你说要我放了你……也不是不可能。想要活命,也要拿点实际行动出来。其实说实话,我没必要杀了你。我和埃维雷特没有交情,不过也没必要为了一桩生意就杀了他得力的下属。但是想让我就这样放了你也有点难度,毕竟是好不容易抓来的……”
    阿忒京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他开口讥讽道:“难道不是你说要看在切萨雷的面上放了我,卖切萨雷一个好么?为什么现在却反口说什么放了我有难度?这样前后矛盾的胡言乱语,让我真是忍不住同情起你来,或许你应该去一趟医院检查下脑子,出了什么问题可就不好了——”
    “嗯哼,”我耸耸肩,即使被讥讽也毫不在乎的模样,“多劳费心。”
    “脸皮也是真厚啊,”阿忒京看刺痛不了我,不甘心地添上一句,见我还是没反应,恨恨地瞪了我一眼,他又说了,“——所以,我要拿什么东西来买命?”
    现在已经是图穷匕见的时候了,那些冠冕的、堂皇的辞令和口水仗都免掉吧,我们都知道那已经没用。如果口水能让阿忒京早早投降不再负隅顽抗,我不会吝惜一点点的口舌之利,但是那不能;如果言语能让我放弃我的利益,阿忒京也不会剥掉用道德和情感织就的色彩斑斓的外衣和我实打实地交锋,但是那也不能——我们个个心里都清楚明白,要想凭着光明社会的准则让对方臣服,那完全是在痴人说梦。
    “当然了,”我不客气地点头,丝毫不拒绝,“你觉得你的命能值什么?”
    “值什么?你要什么?”他用诱惑的语气说,“英镑?美元?黄金?珠宝?债券?古董字画?”
    他双手大张,像是在虚抱着那些让人贪婪的光华灿烂的华美珠宝首饰、成块的金条和一沓沓的货币债券:“这些我都有——你现在放了我,或者你担心我逃跑,也可以跟着我回附近的城市,我可以在一天之内把你想要的送到你的面前。你觉得我这个提议怎么样?我甚至可以引荐你给切萨雷,在埃维雷特手下做事难道不比当一个漂泊不定的赏金猎人来得安全自在又富贵?”
    “你要什么呢?这些我都能给你——”
    “阿忒京,”我打断他,“我可没想要这些!你所谓的金银财宝,在我眼里屁都不如;让我给切萨雷埃维雷特当手下,那还不如让我去死!你的两个提议我都不喜欢,怎么办呢?”
    阿忒京听我这样说,脸色微变,他冲我冷笑:“哈?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怎么?给切萨雷当手下委屈你了么——不过是一个蝼蚁一样的赏金猎人,居然这么看不起埃维雷特?可见蚂蚁不知道大象有多高,蜗牛不知道地球有多长!”
    我奇怪地瞄了一眼阿忒京,看他脸上恼怒的神情不似作伪,不由有些莫名其妙——我不愿意当切萨雷的下属,他怎么这么恼火?甚至没控制表情让怒气直接变现了出来,阿忒京明明是这么会控制自己的情绪的一个人。
    这怒气让我摸不着头脑——我想了想,突然想起来彭格列八世身边的红发忠犬。
    对比了一下这两个人,我突然笑了起来:“阿忒京,你对切萨雷原来不是一般的爱戴啊——如果我让你认为我冒犯了埃维雷特七世,我表示很抱歉。我并不是看不起埃维雷特,相反地——”
    我慢理斯条地说:“正如你所说,埃维雷特就是大象,也是地球,我就是你说的蚂蚁和蜗牛,”我顿了顿,继续说,“埃维雷特当然很神气,但是人各有志,我的志向也就是接接任务做做赏金而已——难道你要谴责我的志向么?我已经自由散漫惯了,当然不可能去当埃维雷特七世的下属——被这样束缚着,我一点也不会觉得自在。我喜欢的不过是在黑手党们中间做做小生意,图个温饱,攒点钱再退休。所以才会说和死也没差——这样的解释,你觉得还满意么?”
    “做小生意图温饱?”阿忒京的怒气未减,嘲笑充斥了他的言语,“你以为以后还会有小生意给你做么?再过三年——不、不,根本用不了三年,黑手党就会变个样子,那时候黑暗世界就是一台绞肉机!每一个人——每一个身处在这里的人!无论是什么样的想法、在什么样的年龄、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没有人能逃得过去,没有!这其中包括你、还有所有抱着你这样想法的赏金猎人们!你们的结局是什么样呢?“
    他的恶意不加掩饰,我愉悦地欣赏起他诅咒的神情:
    “你们就是祭旗的鲜血,用血肉铺就红毯,用白骨搭建王座!——而王座之上唯一的、只可能的王,他就是切萨雷埃维雷特!”
    我被他的慷慨激昂搅得忍不住想笑,真是有趣的青年——唯有他所信的才是正义,唯有他所见的才是真实,唯有他所爱的才能有存在的理由!还真是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可能他还会认为这才是世界的真实和正义呢!我没有想纠正的想法,那不是我的工作——父母和老师给我们建立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但是我只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强盗、土匪和杀手罢了。那种神圣的工作,有哪点是适合我的么?
    我按下笑意,故作惊疑地问他:“阿忒京,你在说什么!自大也要有个限度——我知道埃维雷特很强,但是你没头没脑地说黑手党会大变样,甚至说埃维雷特会拿我们祭旗——”
    我不由露出冷笑:“你也太不拿其他人当盘菜了!不说现在风头正盛的拉蒙地,彭格列和基里奥内罗这两个百年黑手党就足够埃维雷特喝一壶的了!埃维雷特想要让黑暗世界重新洗牌——他真的能做到么?我不是不相信切萨雷埃维雷特,但是这里太离谱了些!”
    “你不相信?”他走近我盯着我看,眼里燃烧的是激情和*,是对世界的渴求对权力的崇拜,“拉蒙地又算得了什么?他是黑手党么?迟早第一个被干掉的就是他!至于彭格列和基里奥内罗?”
    他脸上的蔑视不加掩饰:“彭格列早就大不如前,基里奥内罗悄无声息几十年,他们又拿什么来阻止埃维雷特呢?切萨雷不可能被阻挡!他为那一天已经准备很久了!”
    面前青年人的激情澎湃——可能他已经忘了眼前的人只是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吧?和我说这些让人心惊胆颤的话,难道我不会外面胡乱传播么?他也太相信我了——
    我不由说:“阿忒京,即使你说的在将来会变成事实——埃维雷特的野望如此之大,你现在讲给我听,一点也不怕我到其他人面前胡言乱语么?”
    “你尽管去说好了,”他嗤笑一声,“我说了什么么?谁不知道埃维雷特有野心呢?难道拉蒙地、彭格列就没有么?你把我的话说出来了又有谁会当真呢?即使是街头的打手小混混都能调侃一句,别人看你正正经经把这种人尽皆知的事当机密情报,只会嘲笑你大惊小怪吧?真的有人会相信你么?”
    “尽管去说好了。”他从鼻子里哼出气来,觉得意犹未尽,又加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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