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的白芷,双目紧闭,嘴唇苍白,下腹四周的衣料上有一滩逐渐干涸的血迹。慕安走上前去,不顾太医们的阻拦,坐在了榻边。
    “朕来了。”他伸出手,握住了白芷冰凉无比的手。
    慕安战栗了一下,他想起,好似自打白芷被纳进宫以来,他就只在清雅殿留宿过几次而已。他不曾给过她什么温暖,他可怜起眼前的这个女人。
    皇后楚氏在一旁拭泪,却也不忘及时进言道,“陛下,请陛下一定要为白顺仪做主”其实这次来宁华殿之前,皇后也并不知道白芷的详细计划。当她看到白芷毫不犹豫地将刀刃□□腹中之时,着实震惊住了。她没有想到,白芷竟会如此不遗余力不惜性命想要扳倒赵宁。尽管皇后还是想不通白芷的企图,但顺水推舟的事情,她自然乐意去做。今日,她必要让赵宁得到惩罚
    “究竟发生了什么?皇后你如实告诉朕。”慕安皱起眉头,依旧握着白芷的手。
    “臣妾与白顺仪午后散步,恰路过宁华殿,便想着进去看看同在孕中的宁嫔。然而,谁曾想到,宁嫔竟借机在茶中下毒欲夺我性命。若不是白顺仪抢先发现,恐怕此刻臣妾已经与陛下天人相隔。宁嫔见事情败露,性情突变,竟竟用刀伤害了白顺仪陛下请您一定要为臣妾与白顺仪做主啊”
    慕安听闻经过,暗中握起了拳。
    “皇后娘娘你颠倒是非黑白,就不怕遭到报应么”这时候,赵宁已经入殿,她听到皇后正在向慕安捏造事实,气得早忘了通报请安。
    “陛下臣妾是冤枉的白顺仪自刺小腹,与臣妾无关啊这些都是皇后娘娘和白顺仪合谋陷害臣妾”赵宁冲上前去,扑通跪在了慕安腿畔,满靥泪水。
    “白芷受了如此重伤,怎可能是她自己所为?”慕安疾声厉色,将赵宁一脚踢到一边。
    赵宁自然不肯放弃,她又连滚带爬地回到慕安脚下,“陛下臣妾知道,这事情看上去是很像臣妾所为可臣妾愿赌上赵家上上下下百余口性命向陛下起誓,臣妾当真没有毒害皇后,也没有伤害白芷”
    “赵宁,事已发展到如此地步,白芷身陷血泊昏迷不醒,本宫也惊魂未定,你还要狡辩么”皇后知道,她决不能弱势下去,这次如果不是赵宁被扳倒,那就是她要丢了fèng印。
    “皇后,你血口喷人当时殿中只有你我与白顺仪。你说是我伤害白顺仪,你可有证据?”
    皇后哑然,她注视着赵宁,心中一时失了主意。她知道不能再这么一言一语的纠缠下去,言多必失。
    “本宫的确没有证据。”皇后理智起来,她开始展现出自己惯有的豁达沉稳的态度,她知道,只要她淡定,凭着这么多年风雨同舟的感情,慕安定会相信自己。
    “陛下,臣有一物,不知算不算证据。”这时候,一直沉默地跪在一旁的太医之首薛显,突然开口。
    “何物?”
    皇后和赵宁都瞬间紧张了起来,她们盯着薛显,却都拿捏不准薛显所说的证物是什么。皇后更为紧张,她毕竟是诬陷赵宁,倘若拿出的证物对自己不利……
    薛显转过身,将一个放有沾血匕首的托盘呈递至慕安跟前。
    “陛下,这是臣从顺仪腹中拔出的刀,此刀锋利无比,煅造技术非凡。更重要的是皇上,请您细看。”
    慕安俯身看去,只见刀柄上有处,赫然刻着一个“赵”字。为了提防赵策,慕安早已对赵家了如指掌,他自然也知道这是赵家独有的匕首。
    赵宁也瞧见了这个字,她眼前一黑,几欲吐血出来。
    皇后暗松一口气,正襟危坐,徐徐又斩钉截铁地道,“罪人赵宁,竟敢欺瞒陛下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好说。”
    “臣妾真的是冤枉的臣妾冤枉臣妾真的没有刺伤白顺仪”赵宁不顾皇后之话,径自拽住了慕安的龙袍。
    慕安垂目望向赵宁,用异常冰冷的声音,道,“想不到朕的身边,竟有一个如此心如蛇蝎的女人。来人,将赵宁幽禁宁华殿,等候朕的懿旨再为发落”
    “陛下陛下”然而不管赵宁如何嘶喊,慕安都未有再望向她一眼。
    御前侍卫都涌了进来,将赵宁拖出了偏殿,软禁在了宁华殿正殿中。
    慕安思忖片刻后,稳稳吩咐道,“今日宁华殿中之事,在朕的旨意下达前,任何人不得走漏半点风声违者斩”
    皇后楚氏听闻此令,原本放松下来的心又重新提起。她想不明白,为何慕安要众人噤声,难道此事还会有变故?
    白苏被孙福连带去了另一处偏殿,她被关入殿中,孙福连等人皆守在门外。
    白苏对自己方才的失态懊恼不已,她应该克制情绪的,至少那样她还能见到白芷。
    不知过去了多久,殿外的那几人还在静伫看守,慕安那边也无任何要处置她的消息。白苏心急如焚。
    恰在这时,孙福连推门而进,朝着她躬身行礼。
    这个宦官为何对自己行礼?白苏一惊。
    “陛下有旨,请你即刻前往清雅殿。”孙福连依旧低头,样子十分恭敬。
    清雅殿白苏又惊又喜,又怕又急,她也不顾孙福连的异常,立刻就向清雅殿奔去。
    与方才拥挤吵闹的宁华殿不同,清雅殿这里安静极了。白芷已经被慕安命人抬送回了清雅殿。
    殿内并无宫人阻拦她,白苏很快就赶到了白芷身边。
    一眼望去,除却木香正在白芷的身边揾泪,殿内就再无他人了。
    “姐姐……妹妹来迟了……”白苏一把捧住白芷的双手,她的双手是那么冰冷,她只好不住地摩挲,为她取暖。
    这会儿白芷已经恢复了少许意识,她半睁开双眼,迷蒙中见到白苏,也涌上泪来。
    “苏儿,我的好妹妹……”
    “姐姐别说话,姐姐好生静养。”但见白芷唇无血色,一说话就口边涌血,白苏心疼极了。
    “妹妹,我知道自己活不久了千万不要辜负我”
    “姐姐你胡说,你胡说”白苏拿起手帕,不住地为白芷擦掉唇角的血,可那殷红的血还是不停的外涌。
    白芷忍着剧痛,伸手将插在凌乱发髻中的白玉簪拔下,轻放在了白苏的手中。
    “救赵子懿救青之苏儿,只有你可以”白芷使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握紧了白苏的手,“苏儿别哭,我不后”
    她真的再无力气说出那最后几个字。
    好累,真的好累。白芷放弃了,她静默下来,呆呆的注视着床边的纱幔,目光逐渐涣散。
    “姐姐不要走,姐姐你不能离开我……”白苏已经泣不成声,她伏在白芷的身边,心如刀绞。
    在她听闻白芷中刀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这是她姐姐自己选择的路。她终于明白,为何白芷会坚持索要赵家的刀。她也终于明白,那天白芷以木香的身份出现在太医院,对她说的那些话的意思。原来她早已在交待自己的后事了……
    “白芷我不许你离开我”
    然而,不论白苏如何呼喊,白芷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在悄悄遁去。尘归尘,土归土……
    子懿
    最后的念想,她最终还是给了赵子懿。
    “姐姐”感受到白芷散去的气力,白苏几欲崩溃。
    “主子……”木香跪了下来,也伏在榻边,哭成泪人。
    清雅殿中的哭声撕心裂肺,殿外的泪却是无声。青之已经躲在殿外很久了,当他听到白苏那一声悲恸的嘶喊,他清楚,他此生的唯一牵挂已经香消玉殒。
    “大小姐……”
    一声清唤,却唤不回那个大雪纷飞中将手炉递给他的姑娘。
    不知何时,孙福连已经进了清雅殿。他站在白苏的身后,轻道,“公主殿下,圣上在东偏殿请您过去。”
    公主……
    深陷痛苦中的白苏无心吃惊,她其实已然猜到,如果不是因为慕安知道了她和白芷的身份,她断然没有机会见白芷这最后一面。她依旧定定望着自家姐姐苍白的面庞,请求道,“公公,能否让我再陪姐姐一会儿。”
    孙福连解释道,“殿下,并非陛下不近人情,而是逝者已逝,眼前,生者还有更重要的事。请殿下节哀,也请殿□□谅圣上的安排。”
    白苏不禁苦笑出来,真是造化弄人,在白芷失去性命的同时,她却成为了别人口中至尊至贵的殿下。
    孙福连说的不错,生者还有更重要的事。对她来说,就是完成白芷的遗愿,保住赵子懿。再加上,近二十年了,她终于得见她的生父,她和慕安之间,的确需要深谈一番。
    “公公,请带我去见圣上吧。”白苏直起身来,收住泪水。
    “殿下放心,白顺仪的后事圣上都已吩咐下去了。您放心随我来。”孙福连恭敬行了一礼,领路走在了前头。
    “二小姐”木香站起身来,她不懂白苏为何突然摇身变成了公主殿下,只担忧地望向白苏。
    白苏扶住木香的手,宽慰她道,“我片刻就回,还请你陪姐姐一会儿……”
    东偏殿离正殿不远,只走了一会儿白苏就随着孙福连来到了偏殿跟前。
    孙福连先敲了敲殿里,而后退回对白苏道,“公主殿下请稍等,殿下在与一位朝中大臣说话,很快便会诏您进去。”
    “好。”白苏静候在殿外,脑中只萦绕着方才白芷逝去的画面,心痛如绞,心乱如麻。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工夫,里面谈话的声音停住了,接下来是轻微踱步的脚步声。
    一个身影从偏殿中蓦然出现,却让白苏登时泪下。
    云华
    慕云华也无比吃惊,他这次是被慕安暗中急急诏进宫中,他万万想不到会在此处见到白苏。
    还来不及让他细想,就见孙福连道躬身道,“公主殿下,可以进殿了。”
    慕云华愣了一瞬,他还没有将“公主”一词和白苏联系起来,他以为这附近还有什么别的人。然而,这东殿一隅,除了他,孙福连和白苏,哪还有第三人。
    白苏望见慕云华的疑惑,无比焦急却无所适从。她只得对着孙福连点头,先一步进了殿。
    公主……
    他深爱的女子何时成了公主,他却不知……
    如果她真的是公主,是慕安的女儿,那他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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