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隧道里光线暗淡,人又缺氧,脑子里昏昏沉沉,加上运动速度过快,视力便快速下降,眼力所及不过数米。瑄瑄没有料到前方的路突然断掉,形成一道一米多高的高坎,待跑到近前在发现,想收脚却又来不及,竟然晃晃悠悠地倒了下去。幸好她反应较快,努力维持身体平衡,双脚落地,尽管如此,她也吓得花容失色。

    我跳下高坎,所站立的地方已经与铁轨一般高。瑄瑄蹲在地上,握着自己的右脚踝,不住呻吟。我俯身到近处,看见她的脚踝有一些红肿,知道是刚才猛然着地扭伤了。

    “怎么样?能坚持吗?”我急切地问。我们不能有丝毫的耽搁。

    她双手用劲捏着脚踝,愁眉苦脸地望向我,摇了摇头。

    “列车就要来了?”我看了看隧道深处。

    “我动不了!”她不无抱歉地说。

    我看见前方三十米的位置还有一处高台,爬上高台才能继续走一段路。如果我抱着她定然走不快,可能连那个高台都上不去。只有等她脚上的疼痛减轻,我们才能继续向循礼门站台出发。我转头看见身后断掉的路基下漆黑一团,大可容下两人的身躯。

    呜——

    时间飞逝,就这样稍一耽搁,就过了一分多钟,一辆列车从右首的深洞里呼啸而来,咕隆咕隆的铁轮声越来越响,两道强光柱从阴暗的隧洞里转了一个弯,向我们蹲身的地方射来。我迅速地将两手插入瑄瑄腋下,提起她,一步躲进路基下的黑洞里。

    整个隧道里都充塞着列车铁轮与铁轨交击的声音,而且那声音在圆形隧洞里来回穿梭撞击,又引起巨大的回音,震得人头皮发麻,目眦耳裂。我赶紧伸出双手捂在瑄瑄的耳朵上。瑄瑄也用双手紧捂着我的双耳。即便是这样,列车从我们跟前驶过时。也仍然令我们有摧肝裂胆的感觉。

    列车很长,有八节车厢,与我们的藏身之处,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响动极大,刮起的旋风几乎将我们的衣衫完全翻转过来。

    列车里的灯光很明亮,忽明忽暗地投射到我们的面庞上。我们能清楚地看见坐在车厢两边长椅上的乘客的后脑勺,还能看见拉着车厢顶部的扶手、慵懒地站立着的乘客的上半身。

    有一位乘客目光定定的望着我们这边,将我吓得往后一缩。

    瑄瑄却冲我摇头,示意车厢中的乘客看不见我们。我蓦然明白过来,那车中很明亮,而我们处在一团黑暗中,车中人自然看不见我们。

    但是。在列车车头驶经路基下的黑洞那一瞬间,车头灯柱的光芒从我们身上一扫而过,我看见列车驾驶员不经意地向我们藏身的地方瞥了一眼,脸上突然闪现出惊异的神色。在他手握操纵杆驶离我的视线的一刹那,我隐约看见他手上有所动作。好像是拿起了操作台上的对讲机。

    前方的绿灯又变成了红灯,列车的尾部喷着一股白烟,逶迤消失在隧道深处。

    “现在能走了吗?”我弯腰出洞,焦急地问瑄瑄。隧道深处红光闪烁,一如地底怪兽的眼睛。

    她娇躯半蹲,双手扶腰,一歪一扭地走出洞来。拧着嘴角说,“可以走,但是跑不到那么快,怎么办?”我知道她的意思是指不可能像学校百米冲刺那么快。

    “你再在这里等一下。我先到前面去看看,车站出口应该不远了。”

    她听了我的话,重又坐到路基下的黑洞里。

    我计算了一下。最近的这一列地铁刚过去十几秒钟,距离下一趟地铁到来还有二分多钟,足够我跑四五百米,从这里到循礼门车站应该不会超过二百米,这点时间够我跑个来回。

    我心里想着。脚下却已飞快地跑起来,迈出一二十步后,飞身跃上路基高台,就是那条只有三十公分左右宽的水泥小路。沿着这条小路,跑过两条弯道,我的背部开始渗出热汗。地道里的空气不流动,凝滞而沉闷,身上的汗珠子挥发得很慢,附在皮肤上,粘粘的,很是难受。但我顾不上这么多,仍然飞奔向前,脚下的路又突然断掉了,在看不见的地方隐隐有几级台阶。我纵身跳下又跃起,跑了十来步,看见前方是一个站台,有一块高达二米的玻璃门挡着去路。

    我快步跑到玻璃门前,蹲下身去,以减小自己的目标。

    门那边站立着很多候车的乘客。他们并没有向我的方向张望。

    我侧身贴着墙壁,手掌向前轻推玻璃板。那门纹丝不动。

    我又加大一些力量,那玻璃板吱吱地响了两声,仍然紧锁不开。

    我缩回手,仔细观察门内的人,发现至少有五六个身穿地铁公司工作服、斜肩挂着引导员黄色绶带的的年轻女子立在候车厅内。如果瑄瑄站在玻璃门边,那些年轻女子一定可以看见她,可以请来隧道管理员打开玻璃门,将她解救出去。

    拿定主意后,我起身沿墙根往来路飞奔。我跳下高台,隐身于瑄瑄身侧时,一辆列车刚好驶来。我们复又捂紧双耳。待列车飞驰而过,我便扶着她走出黑洞,爬上高台,快速向站台方向移动。

    初时,她踮着脚尖,一瘸一拐,动作稍慢。我几乎担心她会中途停下来,没想到拐过第一道弯后,她的步子越迈越大,到得后来,竟然健步如飞,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我们一前一后来到玻璃门后。她一手扶门,一手叉在腰肢上,喘了两口气,开始用手敲门。我则闪到墙壁与玻璃门框之间的暗角里。门框上有一道指头宽的缝隙,我可以从那里看见候车大厅里的情形。

    邦邦邦。

    候车大厅里挂着液晶电视,里面正在播放街头搞笑节目。候车的人们都在看电视,否则将注意放在自己的手机上,没有人注意到这边有人敲门。那几个做引导员的女孩围在一起谈论着什么,也没有看向这边。

    邦邦邦。

    瑄瑄又敲了四五下玻璃门,一个手举气球的小女孩首先看见了她,咧着嘴不好意思地笑着。

    瑄瑄望着小女孩,指指门上的锁。那个女孩将小手从年轻母亲的手中抽出来。蹦蹦跳地向玻璃门走来。年轻的妈妈在后面唤她,抬头看见玻璃门后的瑄瑄,跑到小女孩身后,将她抱起来。走到女引导员身旁,说了两句,手指玻璃门这边。

    那几个女引导员,有三人跑到玻璃门这边,惊骇地望着瑄瑄,张大嘴巴跟她叮嘱着什么。另有两人转身登上电梯,升到楼上去了,估计是去找隧道管理员来开门。

    过了五六分钟,那两个女引导员站在自动扶梯上缓缓滑下来,目不转睛地望着玻璃门这边。脸上分明挂着惊悚。

    几乎同时,大厅中部的垂直升降梯降落到候车大厅,轿厢里走出五个男子,都穿着地铁公司员工的服装,左胸衣袋上印着一个m标志。其中一人年纪在四五十岁的样子,已经中年发福,腰身明显比其他人更肥大,脚上穿着老式黑皮鞋。其他人都年轻力壮,步履轻盈,有的将手插在裤兜里,有将手背在身后。有的则双手环抱胸前,两手手掌隐在腋下,还有的脸上现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轻松地吹着口哨,他们脚上都穿着运动鞋,与中年男人不甚协调。那中年男人夹在这几个年轻人中间,手上拿着一大串钥匙。目光犹疑地向玻璃门走来。

    我暗自盘算,如果这几人只是地铁公司的职员,我大可以冒一次险,从这里到地面上去,毕竟隧道里既没有饮用水。也没有食物,不是久居之处。

    那几个年轻男子越走越近。候车大厅里的人们看着他们,脸上露出骇异的神色。那位年轻的妈妈神色慌张,将小女孩抱在怀中,快步走上自动扶梯,向楼上行去。那个小女孩在妈妈肩上回过头来,笑容可掬地望着瑄瑄,指了指那几个年轻男子。

    那几个年轻男子的双手依然保持着先前的姿势,脸色轻松无比。但我分明感到他们暗地里咬紧了牙关。我还以为自己是被警察吓怕了,以致于神经过于紧张,将每个普通人都当作了警察。

    就在我反复思量的时间里,那五个男子已经走到玻璃门外边。由于我匿在暗角,恰好站在那五人的侧面,能够清楚地看见他们身后的情形。天啊,他们每人手上都握着一柄黑黢黢的手枪。

    那个身材发福的男子颤抖着手指将钥匙插进锁孔用力一扭,门锁咔地一响,应声而开。

    我来不及招呼瑄瑄,纵身跳下高台,双脚恰好踩在光滑的铁轨上,身体一趔趄,滑落到双轨间的枕木上,膝头撞上坚硬的铁轨,砰地一声闷响。我顾不上膝盖的疼痛,慌不择路地向隧洞深处狂奔。

    那几个年轻男子跃下高台,一边在我身后追赶,一边高喊站住。

    “我不是罪犯!我是冤枉的。”我一边撒腿飞奔,一面回头高喊。回头的刹那,看见最前面那人举着黑洞洞的枪口瞄着了我。我本能向旁边一跳。砰地一声枪响过后,一颗子弹呼啸着从我身旁掠过,击在隧道远处的水泥墙上,发出尖利的金属声响,之后是子弹壳蹦出枪膛砸在铁轨上、转而又跳落水泥地面的锵锵声。

    “站住!”

    “别跑!”

    “快停下!”

    ……

    那几个便衣在我身后高声呵斥着。

    我听不进任何话语,一个劲儿地向前飞奔。

    砰——

    砰砰——

    咻——

    咻咻——

    咻咻咻——

    枪栓连连脆响,不停地打开、闭上,子弹不停地擦着我身体飞过,在隧道的墙壁、铁轨、枕木、水泥地面上撞得砰哩邦啷乱响。

    跑着跑着,我的左臂靠近肩头那里火辣辣地痛起来,腰上也突地一麻,脚下就此软了不少,步子变小,步速也慢了不少。

    那几人不再开枪,争先恐后地向我奔来,就像奔向伏击圈里的猎物一样,步履轻快,心情舒畅。

    我回头觑见当头一人离我只有十来步远了,便又拼命加快脚步向前跑。

    呜——

    咕噜咕噜——

    一列地铁辗着铁轨从身后呼啸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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