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宸跌在她身旁,眼睛紧闭不再动弹。两两触着他身上的温度,仍是发烫得厉害,这……这大约不只是情动,这是伤重竟至于发烧了!

    可他的胸前和后背全都是伤口,哪里能够躺着。两两将玉宸抱起来,他的头垂在她肩膀,银发一缕一缕散落在她面前。

    “最好,最好的伤药。”两两伸手一招,果然手里多了一个小瓶。两两瞧着小瓶的制式倒像是仙界的,拿起底座一看,果然有药仙的印章。

    原来虚空境中变出的东西,全部都是真正存在之物。只是用念头将它们引来罢了。

    两两管不了许多,涂好了伤药,又拿干净的布子将他的伤口裹了一圈又一圈,这样包好了,才放心地让他靠着她睡去。

    昔日都是师父为她治伤,真气传导在她四肢百骸时总是暖烘烘的。想起师父回来已为她做了如此之多,竟然还替她受这天雷之刑……

    两两心中有极致的痛苦,除了将真气源源不断地导入他的身体,自己却再也不能做什么。可真气进入师父的身体,就像泥牛入海,没了生息。

    脑袋里忽然间浮现天帝的身影,忽然间升上一股恨意。他也是师父的弟子,为何能够让师父代她受刑?为何又对师父真的动刑?

    转眼望向师父的面容。他明明难受得无法支撑,为什么要隐藏起来,为什么怕她知道……

    这样烛火烧完了一支又一支,两两的心渐渐平复下来。她就这样抱着师父睡着,好像已经持续了很久很久……两两望着方才变出的沙漏,天界的时间,已经过了一天夜。下界的时间,也有一整年了。

    玉宸还没有醒来。两两倚靠着他的面颊,这一天来因为惶急而不敢流的泪水,忍不住顺着两人的面上流下去。两两望着他的脸,自言自语说:“这样……好像师父哭了。”

    伤药每天都要换。沙漏的杀流光了,她便将那裹布从他的身上取下来擦药。望见他小腹上已经有几道较浅的伤口,在师父的仙身上开始愈合,她情不自禁地凑过去吻了吻。

    嘴巴才刚贴在伤口之上,忽然一个沉声从头顶问出来:“你在做什么?”

    ……

    ……

    这个……两两抬眼一瞧,师父果然醒来了,正皱着眉头打量下来,眼神有些不善。

    “弟子……弟子在给您擦药。”两两低了头,不敢让他瞧见面上羞得绯红的脸颊,心想师父怎么这个时候便醒了,如此难堪以后还怎么面对啊!

    “擦药原来是用舌头,吾也头一次听说。”

    他的声音还很虚弱,这样听起来,倒是没有威严只有温和了。两两仍旧低着头,继续拿着小瓶里的伤药,用指头肚一点一点地抹去,听到他时而忍疼地闷哼声。

    两两想起了昨夜,口里嘟囔说:“佛教原来是要抱着背,我也是头一次听说……”

    玉宸眉头一挑,问:“什么佛教抱着背?”

    两两手一抖,想起师父的灵力非常,哪里有他听不到的悄悄话。但他这么一问,她心里却凉了半截。他竟然将昨天的情动都忘记了不成?那……那番摄去她心魄的表白,也是流水落花春去也?

    不行,不行,两两坐起身来问:“您不记得昨天发生的事了?”

    玉宸说:“昨晚便在榻上养伤……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

    两两问:“师父一直在榻上养伤么?”

    玉宸低眉答:“便是养伤养睡着了,却令你发现,如今□半身与你这弟子相对,吾只觉得有些……”

    两两自己的伤养了两日,因为有摩苏罗的气韵和血液,已经好得差不多。她自是活蹦乱跳,精神清明,如今听得师父的意思,好像是要将昨夜一笔勾销,不知道哪里就来了勇气地在他面颊一吻。随后眼睛去望他,见他一愣,好似勾起了昨夜一些模糊的记忆,却丝毫没有反抗和厌恶,于是又大了胆子啄了啄他的嘴唇。然后不等他发声,自己先学着无垠的逃跑神功便飞了出去。

    出来之后,伸出手掌扇去脸上的燥热。想到师父受伤太多,身子难以移动,否则就会牵动伤口,心里不知怎的生了愧疚之心。如果师父能一直顺从地像只小羔羊,认她这样宰割下去,好像……好像……也不错……

    这样大逆不道着实是不肖,两两低头瞧着地上生长的野草。忽然便觉得师父说的也不尽然正确。万物之中天界不登记在册,冥界不留其名的,好似就是这些野草。野草蔓生,介乎五行之内,却又出乎六界管辖,灵气笼罩之下,在神界就为灵草,在仙界为仙草,在凡间为杂草,在冥界为鬼草,在妖界是妖草。她想了想自己,不正如这草。于六界之地穿越,时而为人,时而为仙,时而冥主时而妖魔……这就是她的命途吗?摩苏罗要她照镜成神,将她的神识在她脑袋里唤醒。她的命途就是像树上的猴子,从这一世,跳到那一世。

    “昨夜,吾是不是说了什么话?”

    玉宸身披一件薄袍挪着步子立在门前,低头望着她。

    两两起身将他扶着,握上他的一只手。他的手上已经不再滚烫,想来昨夜她输入的真气还是顶了一些效用。

    “师父怕说了什么……现在要收回去吗?”两两望着他的眼睛,像是幽深的泉眼。她叹一声,扶着他向外望去。如此寂静的虚空,若是连昨夜的亲昵都抹去了,还剩下的就只是一对相顾无言的师徒了。

    玉宸微微笑一声,侧目望了望她,也向远处瞧去,一边说:“吾自从奉大帝之命,守护天地不受妖孽侵蚀,已经十数万年。十数万年间,以为早已经淡去五蕴六尘,将自己当做出世之人,只没料到一受伤,心也乱了大半。”

    两两静静听着,只觉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伤人的话了。

    玉宸继续说:“昨夜说了什么话,以后吾不会再说。但吾心里有数,必当谨记,此诺永存。”

    两两心头温热,嘴里却说:“怕你……怕你抵赖。”

    玉宸不解:“吾为何抵赖?”

    两两偏头:“以后伤好了就不说了,就是抵赖。”

    玉宸浅笑一声:“吾没有力气和你争辩。上次为你治伤所泡的药浴,是上古时大神们的治愈方子。吾打算现下泡一泡。”

    两两眼睛瞪圆了说:“师父我也有伤,一起泡吧?”

    玉宸摇摇头,笑而不语。

    两两觉得对付师父,一定要像背佛经一样引经据典:“庄子曰,同槛而浴。我要一个大澡盆在这草地的中央,我要温泉水滑,云开雾浪。”

    草地缓缓开化,变为一个温泉池塘。氤氲的气息飘荡,便知道水温正是暖和。两两回头问他:“师父,怎么样?”

    玉宸仰天无奈一望,说:“你又好像在昆吾宫时一样淘气了。”

    两两不亦乐乎,伸手便要脱下他的衣服。师父现在还是小羔羊,躲吧,走不动,动吧,不庄重,没奈何,好汉一条脱就给她脱吧。

    脱完了上衣,师父向前挪动进暖池子,艰难端坐下来开始运气修身。两两将那药水倒下去,药水中果然有神界的灵气,治愈之说恐怕不是假的。

    两两想了想,对着天上说:“拿两件月白四时衣来。”

    这可是当年天帝赐浴时候专门做的衣裳,轻薄精美世上没有可比拟的。两两偷了师父那件藏在自己屋子里,如今能够拿出来再派用场。师父穿那件衣裳时,她就化作小虫在外面偷看,只觉那衣裳虽然掩盖住师父的身躯,却薄薄地贴在他身上,更加令人垂涎欲滴。

    衣裳一招即来,她自己将一件包在身上,坐在水池里,坐在师父的对面端详他。

    他已经闭上双眼凝神运气,她就端详了他好一会儿,才听他吐出一缕长息,说:“你的伤只要泡上三日,便能痊愈。”

    两两说:“无妨,弟子以后一定要每天都和师父一起泡,泡到师父身上的全部疤痕都消散为止。”

    玉宸睁开眼睛,眼角微弯不说话。

    她的衣裳太轻薄,雾气也将那水面上漂浮着的衣角给吹起来,倒像开放的白莲。他看了她一会儿,见她用那衣裳裹着她胸前,正在努力看着他身上的疤痕变浅,专注的模样倒好像以前听他弹琴时一般。

    只是那把琴……昔年大战,琴毁人亡。在与妖皇一战前他已经深受重伤,而妖皇的力量与摩苏罗神脉同一系,如若摩苏罗神力不出,天界将会夭亡。这世界上唯有她能够融汇摩苏罗的血,也唯有神血浸染的身体,拥有能够再生的腿骨。情况危急,他只有想到那一个办法。

    那时他便想着,无论如何难支,也要将自己残余的身体留回昆吾宫中,将自己的余魄伴随着她再死去。只是回去之时,却没能再找到她。原来她早已经离去……这样也好。

    那时的心思并不像现在如此鲜明。她是他疼爱的徒弟罢了,是摩苏罗气泽选定的继承神身之人。他一向看她与别的徒弟不一样,但究竟是有多不一样……等到这千年后的一睁眼,再望见她,只觉得半世苍茫,唯有眼前这一张面容清晰如昨,始终如一。

    作者有话要说:十二点果然好早……还是迟了点,明天再赶早一点写,吼吼~

    师父说,吾有一瞬感受不到你了。

    所以……都在水里冒个头,让师父感受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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