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他们分开,究竟过去了多少年月?为何她会觉得人生这样的漫长,无望可细细想来,不过也才几个月而已,这几个月真是亢长啊。

    争吵,折磨,哀求,原谅,或被迫原谅,疑心再起,再争吵……

    如此循环往复,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回。

    如果再这样下去,她会死的。她会被他活活折磨致死。孩子也会死。

    她不能再容忍下去,她不能……坐以待毙。

    圣诞前夜,再一次因为某种原因起了争端,是什么呢?好像是去采买节日用品时,她同曾经同班的友人说了几句话,还是那个同学……出于好心,对孕妇的照料,他帮自己提了一段路的购物袋?大概就是因为这样吧,被他撞见了,当时脸色就变了。她也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原因,他对她病态的占有欲随着她退让的态度节节攀升,无药可救,无可自拔。

    “如果你真的无法忍受,你真的这么讨厌我,我可以走,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

    追求她的时候,那般小心翼翼,生怕惹恼了她,生怕她会有一点不开心,可真真正正确立了关系,他又待她如此粗暴,每一次都试图把她往死里整。她不止一次哀求过他,问过他这个问题,无论之前他多么平静,多么正常,可他每次这个问题就像是受了莫大的刺激,很多次都会突然狠狠给她一耳光,朝她吼,“你自己心里在想什么你自己清楚!我没有错……都是你的错!”

    后来,她也不敢再问。

    多疑而敏感,脆弱而暴戾。他变得她越来越陌生。她已经快要想不起来刚刚认识他时他温柔安静的模样,与之相比的,倒是越来越像那一夜试图侵犯她的那个人。

    整整一路,车内都笼罩着一股极低的气压。其实倒也也谈不上争端,她无意同他辩驳,可连沉默也成了错。她微垂眉眼,一言不发的模样显然不能疏解他分毫的愤懑。暴力从言辞延展到行为。回到家里,又是难熬的半夜。

    “你是我一个人的,你的眼里只能有我,你凭什么对着别人那样笑?你怎么可以对别人笑?说话,你说话呀!”

    而她已经无法说话,疼痛或折辱,落在身上和耳中,都已经麻木,他像这样折磨她,逼问她已经有几个小时了,其实这种时候他已经不需要一个答案了,他要的只是一个宣泄的途径,证明她是他的,像是一个玩具之于主人。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搬离了苏家的庄园,单独居住在伦敦郊外,所以他的暴行愈发无所顾忌。

    他可以整夜整夜的凌虐她,再花上几个白天去哄她,不然就折磨他自己。

    那是怎样一段暗无天日的时光。

    她再也不想忍受了,一分一秒都不想。

    他终于倦了,累了,这一回,他在她先前沉入梦乡,她哆哆嗦嗦的起身,连衣服都顾不得穿整齐,像逃命一样的离开了房间,她的动作已经很轻,很小心了,可不知为什么,她还是……

    “你在做什么?”

    终于绕到楼梯口的时候,他的声音阴测测的从身后传来,她吓得差点昏厥,要强撑着护栏才能站稳,她看着他,双眼中盈满恐惧的泪水:“没,没什么……”

    “你想逃?你想离开我?”他平静的点破她的心思,缓缓踱步上前,慢慢的抚摸她的脸,“你哭了?为什么?你在害怕么?”

    她连站也站不稳,身子瘫软下去,他却扶住她的腰,稳住她,低首吻着她,温柔的抚摸着她汗涔涔的发,好一会儿手上却忽然发力,扯着她的头发在尖锐的惨叫声中将她往房里拖……

    “不要!求求你了,不要!”

    她挣扎着,抗拒着,可又根本抵不过他,二人挣扎纠缠之间,也不知是谁多推了那一把力,她身子原本就因为身孕而笨重,这一下,更是脚下一滑,再没有任何幸运的实实的从楼梯上滚落……

    大股温热的液体从腿间缓缓溢出,那是生命流逝的温度。

    惶然,恐惧,无助,绝望。

    种种灰色的,浓厚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她最后一眼,看见的是他惊恐的脸。

    纫玉便是在翌日诞生的,圣诞节的黎明,一声微弱的哭啼,给她乌黑一片的人生总算点起了一点点的微光,同时,也残酷的带走她生育的能力。

    由于怀孕太过颠沛流离,生产时又是格外惊险,她永远的失去了上天的这份恩赐。

    不过还好,她还有小唯,还有纫玉。

    可苏牧天,是这辈子都不会再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了。他只对她偶尔有那种能力,而她,永远不能生育。

    这也算是冥冥之中对他的惩罚。

    她早产这件事的缘由,还是苏家的父母知道了,他们只知道这一次,低声下气的和她道歉,软硬兼施,甚至抱走了她的纫玉。就在那一晚,他缠着她,无助的哭泣,在她耳边很小声,很小声的倾诉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去,他掩埋了二十年的过去,没有告诉任何人,可是他告诉了她。

    他哀哀的求她,

    叶臻,我们重新开始吧,你看,我现在只有纫玉了,我肯定对她好的呀,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得知了真相的她虽有怜悯,痛惜,可更多的还是恐惧,她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好,那样圣母,她也会害怕,刚开始不怕他,真的只是因为不知道而已。她徒劳的和他解释,摇头,不停的摇头,可他没有管她的意愿,没有人再管她的意愿,没有人理会。后来发生的任何事情,她都是被迫的。

    他强行灌注给她一个秘密,逼着她和他分享,保守,而她知道了这份秘密,就更加不可能脱离他变态的控制。

    盛大的订婚礼过后,就连这份被迫的承诺他都没有遵守,他的确像他说的那样,重新开始。

    他给了她另一场地狱一样的生活。

    求而不得,得而不全,她的人,她的心,她的骨肉,永永远远,都不是他的,都不会是他的。

    她的心里是别的男人,她的怀里抱着的是那个男人的骨肉,她的眼里装着的是另一种情愫,她看向他时,只有怜悯和忍让。

    他其实早就彻底崩溃。

    她知道他的人格是分裂的,伤害她的,虐待她的那个人不是真正的他,真正的苏牧天太软弱,自己渴望的,想要永远争取不来,就连身体的控制权也是这样,他除了事后弥补她,或是伤害他自己来消弭这种负罪感,他什么也做不了,他阻止不了身体中另一个强大的自己。她相信他说的都是真的,可那又怎么样呢?

    烟头是真真切切烙在她身上,皮带也是毫不作假的落在她单薄的脊背。

    所有的痛楚,可没有另一个灵魂来替她承担。

    受不了这种非人的生活,她曾经出逃过两次。

    第一次,他把她幽禁起来,像是锁着一条狗。

    第二次,他打断了她的腿,直到现在,阴雨天还会痛。

    事情后来闹得太大,他的爸妈也知道了,可除了一些无关痛痒的举措之外,他安分了一段时间,之后一切仍然该怎样怎样。再到后来,他和纫玉的关系愈发亲厚,他对她,和对纫玉,根本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

    纫玉开口说话,会清晰表述的第一个单词就是‘爹地’。

    其实叶臻心里明白,纫玉喜欢他,超过对自己。原以为这份亲厚总没什么错,可是最终也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对黎恩和苏淮生已经彻底绝望,她不指望他们会救她了,当然她更不敢把希望寄托在苏牧天能早日康复。在纫玉两岁的时候,她再一次试图逃生。也就是那一次,让她彻底心灰意冷。

    “妈咪,坏坏,纫玉……家家!呜呜呜……坏坏!”

    一路上,她都是如此态度,在她怀里丝毫不配合的扭动踢蹬,因为在她眼中其实只有日日陪伴她的‘爹地’还有‘爷爷奶奶’,并没有她这个常年被幽闭在房内不得出的妈咪,她其实同她不怎么亲,也不是很信任她。

    小孩子就是这样的,喜欢谁,不喜欢谁,丝毫不会掩饰,她在叶臻怀里不停的哭,不停的叫,拖慢了她的步伐,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她赶到了机场,哆哆嗦嗦的从口袋中找到偷出的护照和现金,差一点,只差一点就能自由了……

    “先生,能不能借您电话用一下,我,我想给我丈夫打个电话,我手机丢了。”

    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显然吓到了眼前那个绅士,但是他还是彬彬有礼的借给了她,她慌慌张张,拨了一遍又一遍,可是无人接听,没有人接,脑子中浑浑噩噩的,好几分钟才想起来换个号码,之后打了寰宇的电话,中山医院的电话,还是没有人接,那个工作狂,他在干嘛呀!

    双手不断的颤抖,一手还得抱着不停的哭闹挣扎的小纫玉,她最后才想起来打家里的电话,还好,这一回通了:

    一声咔嚓的轻响,她甚至都来不及听那头的任何响动,只怕一点点动静就会击碎她所有的勇气,呜呜咽咽的,她冲着电话那头抽泣:

    “哥,哥哥我错了,你救救我,我现在就坐飞机回去,我害怕,你来接我嘛,你到虹桥接我,我要回去,我要回家,呜呜……”

    那边沉默了良久,却没有熟悉的声音传来,而是一声惊疑的抽气,接着,一声娇美的女声传来:

    “你……是谁啊?哪位?是需要帮助么?”

    叶臻愣在当场,将手机移开耳边,反反复复的看了屏幕许久,她确定没有打错这个电话。

    接着抬眼看了一下机场上世界各地的时间。

    北京时间:00:21。

    午夜,家中,别的女人。

    连一点为他推脱的理由都没有。

    手一滑,手机摔碎在地,粉身碎骨。

    “爹地!纫玉要爹地!呜哇!妈咪坏人,要卖掉纫玉了!”

    怀里的,他骨肉,一口一口的,呼唤着别人,而她的生身父亲……又在做什么?

    好像一切都失去了意义,她要逃去哪儿,她能逃去哪儿?

    这样绝望的时刻,这样灰败的时刻,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曾经一直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是会永远等着自己的。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在什么地方,总会有这么一个人。

    “混不下去了就回来。”

    何况他还给了她这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一条退路,所以,所以再艰难,她也不会害怕,她知道只要自己愿意回头,他永远都在那里,她……是有机会的。她一点都不怕。

    曾经在一本书看过:谎言和誓言的区别在于,谎言是说的人信了,而誓言是连听得人都信了。

    她信了,真的信了。

    女儿不喜欢她,爱人不留恋她。她……一无所有。

    她这是何苦?退开步伐,她仓皇的白了一张连,望着怀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小纫玉,心中痛楚。

    “啊……啊——!!”

    她同苏牧天一样的,崩溃了。

    尼采说过,你望着深渊久了,就会发觉深渊也在望着你,

    那么,她同深渊呆了这么久,她早就成为另一座深渊了吧?

    那一天她到底是怎么回的苏家,她回去时又是个什么模样,她记不清,真的记不清了,只隐约觉得,苏牧天看她的眼神,像是见了鬼一样,不,并不只是他,所有人都是那样。她又是哭,又是笑的回到了第一次见他的那个房间——

    苏家现在对她而言,已然没有了什么秘密可言。她想去哪儿,想干嘛都可以。

    没有人敢去打扰她。

    她和衣浸在浴缸里,轻轻的割开了脖颈下的动脉,只是手抖了一下,是人对自己的自我救赎,可是没用,她用力,一下,又一下,看着水面渐渐殷红,感受着呼吸愈发微弱,视野渐渐模糊的绝望,好像解脱了,终于解脱了。

    只是这时,她忽然想起了一些人,一些事。忽然很后悔,忽然很想念一个人,好想扑到他怀里,不管不顾的哭一场。

    为何我们总是要在失去之后才知道拥有的可贵,为何我们很少去想……如果那么一天,那么一个人终于厌倦了,不会再等了该怎么办。

    她好累呀。她好可悲。

    我曾经以为,任何一件事情,只要想做,只要还没有放弃,总是能够变得简单,总是能克服一切,最终披荆斩棘的走向成功。然而这么多年后,经历了这么些苦难和沧桑,我才发现,有些事情,我一直无能为力。

    我们好像谁都没有做错什么,可事情偏偏就这样发生了。无力挽回,无法挽回。

    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我的欢喜,你的悲伤,所有自年幼时便伴随着的,爱恨嗔痴,所有,所有都会随着我的离去,时间的推移灰飞烟灭。

    如你所愿,我是真的放弃了。

    所以,我也不再被这个世界需要。小唯有你,纫玉有他。

    如我所愿,一切离了我,依旧可以美好的,

    走下去。

    ……

    林朵瓷放下那个含含糊糊,听不真切的电话,很快又接到了另一个:

    “怎么电话都打不通的?你和谁打电话呢?”

    “哦,刚刚……”她想了一下,因为现在事态紧急,就没有他想,横生枝节,“好像是有人打错了吧,占了一会儿。”

    “哦。”那边浮皮潦草的应了声,“耽搁你一晚上时间真是抱歉,手机没有电了,我刚刚才在加油站借了一台,小唯怎么样了?”

    “还烧着呢,你尽快赶回来吧。”她回身又望了眼痛苦呼吸着的小唯,“还好临时来取一份重要作品,不然小唯不得……你怎么敢把她一人丢家里呢?”

    “就是去苏州有个应酬……这也没多远的路,我也是哄她睡下了的,没想到……算了,不说了,你照顾好她,我这就回来了。”

    “嗯,小心点开车,这儿有我呢。”她准备放下电话。

    “小林。”他却忽然叫住她。

    “什么?”

    “回头会给你补加班费。”他的声音并不像玩笑。一如往常的,上司对待下属的,彬彬有礼,却不容靠近的距离,她的心凉了半截,也只能勉强回答,“我……算了,你随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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