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牧天已然睡熟,尽管时不时的仍旧会在沉浮跌宕的梦境里发出烦乱的梦呓,但呼吸总算是渐渐平稳下来。叶臻扶着突突直跳的眉心,心头一直紧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暂且歇下。

    药已经服了很多,很久,只是收效甚微,头还是疼的不行,像是有万根钢针在颅内搅动,索性不再去理会,目光转移,垂向臂弯中的他。

    睡梦中的苏牧天,安静乖巧,细密的睫毛微微颤抖,在他眼下映出一片阴影。眉头微蹙,像是有些烦恼,但也还好。时不时的会偏过脑袋,依赖在她颈窝中磨蹭,嘟哝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

    无辜纯净的像个孩子。

    或许原本也就是这样,当年那件事情发生过后,无可挽回的,他的某些东西永远凝固在了那个时候,再不曾成长分毫。

    “叶臻......”他忽然无比清晰的喊了一声,她吓了一跳,只当他是突然醒了过来,忙不迭的应声,“嗯?”

    没料到他却只是淡淡一笑,眼皮都没有颤动一下,唇瓣无意识的开合,声音软软的像是孩童在撒娇,“你真好。”

    喉头哽住,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她沉默了一下,轻轻的安抚他柔软的发,柔声,“做个好梦,梦里......别再遇见我。”

    他却依旧满足的笑着,极为安心的神态,不知梦见了什么。

    微微合上眼睛,打断小憩一会儿抵挡脑中翻绞不息的剧痛,可眼皮还没有粘牢呢,就感觉怀中人又是一阵的瑟缩,忽的紧紧抱住她,力道之大,勒的她快要喘不过气:

    “牧天......”她无力的喊他,“怎么了?”

    “冷。”他的声音有点委屈,极度的脆弱,不管不顾的往她怀里钻,恨不得把自己锁成一团,“冷,好冷,叶臻,我好冷......”

    叶臻抬眼,看着窗边布缦翻飞,接连不断,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么的,在这种仲夏的天气,居然也感觉到丝丝凉意。

    “乖,别扯着我。”她勉强从他的禁锢中抽身,可下一秒又被无理取闹的缠住,“不要走,别离开我。”叶臻叹气,只得耐下性子哄他,“牧天听话,我去关窗户,很快就回来。”

    他总算乖乖松了手,虽只有那么一瞬,但抓住契机也总算得以让她脱身。

    呼吸终于顺畅起来。她靠在床柱前,费力的呼吸着,贪婪且虚弱。伸手不见五指的室内,什么也看不真切,她顺着妆枢台摸到窗边,顺手提溜了一瓶水,抵在唇边喝了几口,之后便撩开窗幔想要关窗,也不知怎的,鬼使神差般的,她顺势便往黑漆漆的室外那般一望,就是那么一望,险些将口中含着尚未来得及咽下的水给尽数喷了出去——

    “咳,咳咳......”

    她抚着心口,唰的一下将窗帘拉到最严实,背靠着已经闭合的窗户,心口还是狂跳不止。

    子夜的静安,正如它的名,宁静安好,并无其他。街道上孤零零的,只有一个微弱闪着光的街灯,还有......

    他。

    梁薄站在那儿,靠在街灯旁,白色衬衫,黑夜中分外显眼。她朝窗外看去时,刚好跌入他的视野之中。她知道他看见她了,只是没打招呼,也没什么表情,只是隔着婆娑叶影,盯着不远处的她,目光深沉晦暗。

    他沉默望着她,忽然间,朝她微微一笑。清淡的笑意里,找不见任何多余情绪,彷佛只是平日里是邂逅友人,温和致意。

    叶臻心里忽然浮起一丝恐惧,很轻很淡很清晰,还带着一点尖酸的痛,这一刻,她发现自己似乎开始把握不住自己。

    脑子里乱成了一团,可是却根本来不及细想,铃声忽然响起。

    他是怎么知道苏家的电话的?

    “唔......叶臻?”床上的人微微动了动,迷迷糊糊的喊了一句。

    再没有犹豫,她随手便拿起了窗台上的话筒,放在唇边,却哆哆嗦嗦的,根本说不出话。

    “下来。”他简单的出声吩咐。口吻只是淡淡,却是难以置喙的强硬,一如既往。

    小心的撩开窗帘一角,她往外觑,果然看见他目光如炬,盯着窗口。

    “......”叶臻咬着下唇,一个劲儿摇头,也不管他看见与否。

    “你下来。”他冷声重复了便,顿了下,又补充道,“或者我上去。”

    她倒抽口气,强行按捺下心头的惶惶,压低声线,“你不要乱来。我过几天会去找......”

    他却没再理她,径直上前,眼看着就准备敲门,那步子那动作一气呵成,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犹豫,她一点不怀疑如果自己不制止他,他下一秒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等下,你等一下。”她急得快哭了,又不敢太大声担心吵醒屋内的另一人,时不时的,还得分一些注意到房间那头,“梁薄我现在真的不方......”

    “五分钟。”他说。

    她看着利落的挂断电话,没再给她辩驳的机会。

    回身,她替苏牧天盖好了毯子,药剂的效果还没褪去,他睡得似乎还算安稳,仔细观察了一会儿,顾不得其他,她手忙脚乱的又火速收拾了一些,准备出门时却又觉得心里火大的不行。

    又气又怕,综合的结果便是控制不住的直哆嗦,却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从手提包的内袋里找出一盒烟,还是那回在家里,他包中顺回来了那盒雪茄,她点燃一根,狠狠吸了一口,完全顾不得任何技巧,烟雾猖狂的窜进身体中,她剧烈咳嗽,呛出了眼泪。

    真是疯了!

    直到望着夜色里,身前的他,她都仍在恼恨自己的懦弱无用。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不再想他,不要理会这个自以为是专断霸道还言辞刻薄的男人,干脆让他敲了门好了,让人把他轰走,可没有用,一点用没有,一双脚和它的主人一般,一点不争气,完全不听使唤。

    “梁薄。”她出了院门,却没再上前一步,就立在那儿,火气一股脑的就朝他丢了去,“你有没有意识到你现在行为有多幼稚?”

    夜风猎猎,她孤单单立在那儿,蓝衣白裙,双手抱在胸前,发丝凌乱,白生生一张小脸都要看不清。气势倒还挺大。

    “呵,幼稚?”低沉而无比熟悉的声音,惊动了夜色,周遭的空气都为之一凝,“叶臻,我自从和你裹在了一起,做的幼稚的事情,难道还少了?”

    她没有回答,往后又退了几步。他灼灼的目光投过来,本能的便垂下头去想要逃避。

    只是克制不住的,目光在发丝间微微抬起时,还是得以觑见,几步远的地方,梁薄忽的迈动脚步,下颌微抬,大步朝她走过来。

    “是不是?”

    他一发接着一发的逼问,随着他的人一步步靠近,她慌乱的连退几步,轻易便泄露了惊慌的情绪,只是并未多久,只感觉背后一凉,回头,是靠到了墙壁,再无退路可言。

    而他终于走到面前,低下了头,

    “我真想掐死你算了,一了百了,也省得你再给别人这么糟蹋。”

    “你说什么?”心头一跳,连脑子中突突的疼痛都顾不得了,她开口便问。

    他却没有回答她,漂亮的凤眼一眯,有威胁的光芒在其中流动。

    他很高,身材格外挺拔,而她则矮的很,平时就算踩着高跟也堪堪到他下颌罢了,眼下不管不顾的奔了下来,那一双棉布拖鞋就更糟糕了。

    有的时候距离本身便是一种压迫。再加上他最擅长的沉默。

    他脑袋随着视线越垂越低,呼吸渐渐变得灼热,她逃避,却无法掩饰的脸颊发烫,脑袋发懵。

    像是做了错事被逮了现行的孩子般,手足无措。

    他忽然抬手,她觉得他一定是要掐死她了,本能的就是避让,却没成想......

    他只是捞过她的颈间,一个淡银色的心型吊坠,在她没来及伸手抢夺之前拉住了她的手腕。

    “还给我!”她失声尖叫。

    “别动。”他冷冷出声,毫不避讳的审视她踉跄的目光。

    精致的金属上残留着她心口的温度,温暖的近乎灼热,他掂在手里,查看半晌,忽而出言讥笑,

    “怎么,还了我戒指,却还留着这个,叶臻,你告诉我你是什么意思?”

    叶臻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轮廓,夜色下,有点模糊,只能看着那双眼睛,暗蓝的近乎于黑,深邃迷人。窥不透一丝情绪。

    他敛起笑容,在她面前摁下了吊坠上的一个小暗扣,顿时从中间打开,一分为二。

    左边,是他和小唯。

    右边,是她和衡衡。

    这个小物件并不十分名贵,其实他们刚刚恋爱时,他送给她的东西。其实他是学的时装设计,并不太懂这种东西。但是她喜欢,于是为了这个,也是费了不少心思,他这辈子手中作品无数,可唯一的珠宝,却只有这一件。她这一生收到过很多珠宝,可一直随身戴着的,也只有这一件。

    “我要把我最喜欢的人放在里面,天天搁心口捂着。”

    她抱住他的脖子,很小声的在他耳边呢喃。

    他嫌弃的推开她,很别扭的抱怨,“还是不要,我会被你闷死。”

    她捶他,“你想的美,我有说要放你了吗?”

    “那最好。”他还死撑着,脸色却有点不好看了,片刻之后还是没忍住,转身一下子抱住她,拥她入怀,沉沉的笑,有点恶劣,“我看看你放的是谁......“

    “不给,就不给......别,哈哈,别挠,别挠。讨厌,讨厌死你了,还给我。”

    那样嬉笑着,滚作一团的烂漫时光,是再回不去了吧?

    得了吧,叶臻,快点收起你那的些春秋大梦转身回去,你根本,根本不是这个男人的对手。一直都不是。

    一而再,再而三的栽了二十年,怎么还是认不清呢!

    “没意思。”因为找不到开脱的理由,情急之下,她蛮横几乎不讲理了,“你送给我的东西就是我的,我想留着......我,我就不还你!”

    错愕惊慌之余,她说完了这句,刚刚脱口而出她便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简直像是幼儿园小朋友赌气一样。

    “哦。”他听着她暴躁的咆哮,看着她窘迫的样子,居然淡淡一笑,“厉害了。”

    他的笑,让她越发懊恼,“你有什么事情就赶紧说,我还要回去照顾我‘丈夫’。”

    无论她如此刻意强调那两个字的目的什么,无论这个法子有多拙劣多幼稚,总之从他的表情上来看,这法子显然是成功了,她成功的把淡定状态下的他给点着了。

    “你说什么?”

    “我说......”看着他阴测测的一张脸,胆子终究还是不够肥,她硬生生把滚到唇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改口,“我回去了。”

    他却一把拉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炙烫着她,漆黑如墨的眸凝视她,明明眼神是那般温柔疼惜,可言辞语气却是再压不下的愠怒,“刚刚在纫玉面前给你留点余地,你还真来劲了是吧?”

    “松开,你不能这样。”她试着甩开他,却没成功,急得要命,时不时的开始关注正对着他们的那扇窗子,这般显眼的动作自然是逃不过他的眼:

    “你在害怕什么?”他问。丝毫不掩饰讥诮之意。

    “我......”

    她口干舌燥的想要说些什么,可就在这个时候,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紧接着,玄关处的灯火骤然明亮,大门自内二外的,在二人面前打开。

    明亮却苍白的灯光投射过来,在寂黑的夜幕中分外刺眼。

    她被骤然的明亮晃得本能的瑟缩退让,他抬手,自然而然护在她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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