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角大楼戒备森严,但在谢元亨老部下的带领下,一行几人极为顺利地来到了位于地下五层的档案局。
过了安检之后，防火门打开,合众国建国二百余年来的白宫档案原件,便尽收眼底。
密密麻麻的档案架几乎望不到尽头，而中间走廊的长条桌上，稀稀落落有几个翻阅档案的人影，大概是官方历史编纂组的成员,或者研究白宫历史的学者。
将谢元亨三人送到此地,同档案局主管打了招呼之后,那军人便向老上级敬礼告辞。
档案局的主管见到谢元亨肩上的将星之后，哪里敢有一丝怠慢,叫上几个工作人员,便毕恭毕敬地问他需要哪种档案。
谢元亨只是侧头轻轻瞟了尹若沐一眼，便向那主管挥手，
“我们自己查阅就好。”
失却了献殷勤的机会，档案局的几人灰溜溜地退下。
于是，尹若沐推着轮椅上的谢元亨，同秦豫并肩，往档案库的深处走去。
父母过世之前的那几天，秦豫每一日都记得清楚。她记得那一天是1999年的仲夏七月，纽约城里热得令人窒息，而顾长浔一家在长岛的家宅，却在海风与浓荫之下，清净凉爽。
结束了学期的最后一天，顾清渝参加了学年典礼，从曼哈顿的海因特女校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是五六点钟。为了准备即将举行的夏日宴会，顾夫人忙碌了几个礼拜，直到今天，终于敲定了最后的菜品甜点。宴会厅支起了长桌，雪白的桌布铺就，银质的烛台摆就，而美丽花体字写就的客人名牌，也已在桌上顺序放好。
顾夫人靠坐在沙发上翻着酒单，而顾清渝则拈起一块司康饼，一边掰着吃，一边走到桌边去看那一长串名牌。
拈起其中的一只瞅了又瞅，顾清渝不由得抬头去问母亲，
“妈妈，这个罗摩-斯图亚特是——”
“是威尔森-斯图亚特的公子，刚刚考入了纽约的谢维尔男校，明天才到纽约。斯图亚特亲自托了你爸爸照顾他。”谢夫人头也不抬地看着酒单。
“他就是……斯图亚特家那个传言生父不明的金发男孩子？”顾清渝皱眉开口。
顾夫人终于从酒单里抬起头来，
“你一个小孩子，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顾清渝却耸耸肩，“是你和爸爸一定要我去读贵族女校的，我们每天学的自然都是这些。定期还要测验抽查，不通过的会被打手板留堂哦。”
顾夫人又好气又好笑，“我看你现在就欠打手板。”
顾清渝笑嘻嘻地不以为意。把玩着手中的名牌，她向顾夫人漫不经心地说，
“妈妈，宴会上让这位斯图亚特公子坐在我旁边呗？”
顾夫人只是瞅着她。良久，她才说道，
“那安德烈怎么办？你要我把他换到哪里去坐？”
顾清渝却不在乎地摊手，
“随便哪里都无所谓啦。反正他坐哪里，都不会被生吞活剥掉。”
顾夫人抬抬眉毛，正要说话，却听到从中厅传来熟悉的轮椅转动的声音。
顾长浔一身细条纹西装配登喜路衬衫，精神飒爽地出现在她们母女面前。
顾清渝扑过去搂父亲的脖子，又去推父亲的轮椅。
顾长浔从女儿手中拿过那张名牌，将它同桌上另一张名牌换了个位置。
拍拍顾清渝的脸颊，顾长浔大笑，“仗义豪侠，不愧是我顾家的女儿。”
顾清渝却划着脸羞他，“夸人都不忘给自己脸上贴金。”
“岂止是脸，我连一颗心都是金子的。”顾长浔严肃道。
顾夫人和清渝一同扶额。
“不是我夸口，这是郄利总统先生今天在电话里亲口对我说的——顾市长急公好义，有一颗赤金之心。”顾长浔拍拍胸脯，接着骨碌骨碌推着轮椅，到茶几边上给自己拿点心吃。
听着谢元亨的轮椅声，想着那一日的场景，秦豫不由得唇角带笑，步履也变得轻快。
而尹若沐却用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手臂。她侧头去看他时候，却发现视线模糊，原来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的目光中已满是泪水。
秦豫眨眨眼睛，让视线重新变得清晰。
尹若沐虽然此时黑发黑眼的模样，同少年记忆中全不相同。可他看着她的目光温和宁静，却同最初相见时候全无两样。
在一切天翻地覆之后，还有他在，也只有他在。
尹若沐的存在，宛若一只锚一般，连接着她的过去与现在——秦豫忽然觉得有无穷无尽的悲哀，同时也有无穷无尽的安慰。
“一九九九年。”轮椅上的谢元亨指向侧前方的一排档案柜。
尹若沐依言推着轮椅左转，来到了两排档案柜之间。顺着日期查找下去，三人很快就在档案柜的中间一层找到了那个标示着“六月二十一日”的文件夹。
秦豫只是看着那个文件夹，迟迟不动手，却还是尹若沐将那个已落有经年尘灰的硬纸夹子，从档案架上抽了出来。
轻轻掸去尘灰，尹若沐打开文件夹，取出一叠发黄的打印纸。
秦豫只是在一边站着，并不上前。
尹若沐一页页翻着——从他目光移动的速度来看，他看得很快，同时却也非常仔细。
他前后翻动着文件。他对于手中字纸审视时候的模样，宛如律师在法庭上盘问证人一般，机锋显隐，步步为营，令秦豫手心几乎冒起汗来。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尹若沐终于阖上档案簿，将它重新放回文件架中。秦豫等着他开口说话，可却见他接下来又从架子相邻的位置上拿出一本档案，从头看了起来。
谢元亨瞅瞅尹若沐，又瞅瞅秦豫，最终还是拍了拍秦豫的手臂，
“咱们不如去喝杯茶。”
秦豫点头，推过谢元亨的轮椅，离开档案架，向屋子另一头的茶水间走去。
自助式的茶水间有袋泡茶和咖啡机，于是秦豫给谢元亨泡了一杯大吉岭红茶，又给自己煮了一杯咖啡。
谢元亨坐在桌边，喝了一口茶，皱皱眉，显然对茶水的质量颇有微词。
他伸手掰了一块桌上的司康饼，抛到嘴里吃了，同样也皱皱眉。
接下来，他皱着眉头，瞅着桌对面的秦豫。
秦豫淡定自若地喝咖啡。
“所以，你是顾长浔的女儿。”谢元亨忽然说。
秦豫险些把咖啡抛进垃圾桶里。
“您——怎么知道？”秦豫惊魂未定。
谢元亨一哂，
“我看罗摩那小子看你的眼神便知道。斯图亚特家的人，情绪全写在眼睛里。”
秦豫的眼神不由得颇为赞赏。
谢元亨又喝了一口茶，接着皱皱眉，也不知是因为茶叶的质量还是因为自己的忘性，
“你父亲顾长浔，我当年也是认识的。”
秦豫没有说话，只是瞅着他。
“罗摩的父亲当年曾说起令尊，说令尊虽然深沉睿智，但终究是个理想主义者，若是从政，早晚会吃亏在这上面。”谢元亨悠悠开口。
秦豫却抬抬眉毛，“倒是没想到斯图亚特将军会说出这话——我以为他才是天下最大的理想主义者。”
谢元亨大笑，“这话一点错也没有。也就是因为如此，威尔森-斯图亚特才会远走非洲。与其卷入政治漩涡，他情愿一生颠沛清苦。”
“但我父亲为的也不是权柄荣华。”秦豫不由得辩驳。
谢元亨只是抿了一口茶，这次倒是没有再皱眉，“却有些东西，比权柄荣华更令人徘徊迷恋。”
秦豫还想要说话，可话到嘴边，她却发现，其实什么都早已不再重要。
“不如走吧。”谢元亨向她笑得颇有深意。
秦豫一怔，却发现谢元亨的目光，已望向她的身后。
她回过头去，正看见尹若沐正向她看过来，目光中有深深的疲倦。
“罗摩？”她轻声问。
“走吧。”尹若沐语声低沉沙哑。
而五角大楼门外警戒线外，立着一个穿麻灰西装的纤细身影，正是宁扶桑。
“扶桑！”谢元亨满面笑容地向她招手。
而宁扶桑却忽地满脸是泪。
谢元亨坐进宁扶桑的米色雷克萨斯，而秦豫与尹若沐走向不远处的绀色特斯拉。
秦豫习惯性地走向副驾，却被尹若沐拉住，
“清渝，这次可以你来开车吗？”
秦豫一怔，接着点头。
她从未看过一个人如此地疲倦。
秦豫坐进驾驶座，小心翼翼地发动车子，开着泰斯拉平稳前进。而尹若沐坐在副驾，一路上一声不响。秦豫也不问。
到了酒店，尹若沐回到房间，径直从行李箱中拿出电脑，便极为飞快地打起字来。
站在他身后瞅了一会儿，秦豫明白，他是在凭借记忆将适才看过的白宫文件，逐字逐句地复制出来。
秦豫蹑手蹑脚地离开，去另一间屋子烧了一壶茶，又切了一盘水果奶酪，放在他手边。
接着，她拿好手包，悄悄走出门去，不让自己对他有一丝一毫地打扰。
过了安检之后，防火门打开,合众国建国二百余年来的白宫档案原件,便尽收眼底。
密密麻麻的档案架几乎望不到尽头，而中间走廊的长条桌上，稀稀落落有几个翻阅档案的人影，大概是官方历史编纂组的成员,或者研究白宫历史的学者。
将谢元亨三人送到此地,同档案局主管打了招呼之后,那军人便向老上级敬礼告辞。
档案局的主管见到谢元亨肩上的将星之后，哪里敢有一丝怠慢,叫上几个工作人员,便毕恭毕敬地问他需要哪种档案。
谢元亨只是侧头轻轻瞟了尹若沐一眼，便向那主管挥手，
“我们自己查阅就好。”
失却了献殷勤的机会，档案局的几人灰溜溜地退下。
于是，尹若沐推着轮椅上的谢元亨，同秦豫并肩，往档案库的深处走去。
父母过世之前的那几天，秦豫每一日都记得清楚。她记得那一天是1999年的仲夏七月，纽约城里热得令人窒息，而顾长浔一家在长岛的家宅，却在海风与浓荫之下，清净凉爽。
结束了学期的最后一天，顾清渝参加了学年典礼，从曼哈顿的海因特女校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是五六点钟。为了准备即将举行的夏日宴会，顾夫人忙碌了几个礼拜，直到今天，终于敲定了最后的菜品甜点。宴会厅支起了长桌，雪白的桌布铺就，银质的烛台摆就，而美丽花体字写就的客人名牌，也已在桌上顺序放好。
顾夫人靠坐在沙发上翻着酒单，而顾清渝则拈起一块司康饼，一边掰着吃，一边走到桌边去看那一长串名牌。
拈起其中的一只瞅了又瞅，顾清渝不由得抬头去问母亲，
“妈妈，这个罗摩-斯图亚特是——”
“是威尔森-斯图亚特的公子，刚刚考入了纽约的谢维尔男校，明天才到纽约。斯图亚特亲自托了你爸爸照顾他。”谢夫人头也不抬地看着酒单。
“他就是……斯图亚特家那个传言生父不明的金发男孩子？”顾清渝皱眉开口。
顾夫人终于从酒单里抬起头来，
“你一个小孩子，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顾清渝却耸耸肩，“是你和爸爸一定要我去读贵族女校的，我们每天学的自然都是这些。定期还要测验抽查，不通过的会被打手板留堂哦。”
顾夫人又好气又好笑，“我看你现在就欠打手板。”
顾清渝笑嘻嘻地不以为意。把玩着手中的名牌，她向顾夫人漫不经心地说，
“妈妈，宴会上让这位斯图亚特公子坐在我旁边呗？”
顾夫人只是瞅着她。良久，她才说道，
“那安德烈怎么办？你要我把他换到哪里去坐？”
顾清渝却不在乎地摊手，
“随便哪里都无所谓啦。反正他坐哪里，都不会被生吞活剥掉。”
顾夫人抬抬眉毛，正要说话，却听到从中厅传来熟悉的轮椅转动的声音。
顾长浔一身细条纹西装配登喜路衬衫，精神飒爽地出现在她们母女面前。
顾清渝扑过去搂父亲的脖子，又去推父亲的轮椅。
顾长浔从女儿手中拿过那张名牌，将它同桌上另一张名牌换了个位置。
拍拍顾清渝的脸颊，顾长浔大笑，“仗义豪侠，不愧是我顾家的女儿。”
顾清渝却划着脸羞他，“夸人都不忘给自己脸上贴金。”
“岂止是脸，我连一颗心都是金子的。”顾长浔严肃道。
顾夫人和清渝一同扶额。
“不是我夸口，这是郄利总统先生今天在电话里亲口对我说的——顾市长急公好义，有一颗赤金之心。”顾长浔拍拍胸脯，接着骨碌骨碌推着轮椅，到茶几边上给自己拿点心吃。
听着谢元亨的轮椅声，想着那一日的场景，秦豫不由得唇角带笑，步履也变得轻快。
而尹若沐却用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手臂。她侧头去看他时候，却发现视线模糊，原来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的目光中已满是泪水。
秦豫眨眨眼睛，让视线重新变得清晰。
尹若沐虽然此时黑发黑眼的模样，同少年记忆中全不相同。可他看着她的目光温和宁静，却同最初相见时候全无两样。
在一切天翻地覆之后，还有他在，也只有他在。
尹若沐的存在，宛若一只锚一般，连接着她的过去与现在——秦豫忽然觉得有无穷无尽的悲哀，同时也有无穷无尽的安慰。
“一九九九年。”轮椅上的谢元亨指向侧前方的一排档案柜。
尹若沐依言推着轮椅左转，来到了两排档案柜之间。顺着日期查找下去，三人很快就在档案柜的中间一层找到了那个标示着“六月二十一日”的文件夹。
秦豫只是看着那个文件夹，迟迟不动手，却还是尹若沐将那个已落有经年尘灰的硬纸夹子，从档案架上抽了出来。
轻轻掸去尘灰，尹若沐打开文件夹，取出一叠发黄的打印纸。
秦豫只是在一边站着，并不上前。
尹若沐一页页翻着——从他目光移动的速度来看，他看得很快，同时却也非常仔细。
他前后翻动着文件。他对于手中字纸审视时候的模样，宛如律师在法庭上盘问证人一般，机锋显隐，步步为营，令秦豫手心几乎冒起汗来。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尹若沐终于阖上档案簿，将它重新放回文件架中。秦豫等着他开口说话，可却见他接下来又从架子相邻的位置上拿出一本档案，从头看了起来。
谢元亨瞅瞅尹若沐，又瞅瞅秦豫，最终还是拍了拍秦豫的手臂，
“咱们不如去喝杯茶。”
秦豫点头，推过谢元亨的轮椅，离开档案架，向屋子另一头的茶水间走去。
自助式的茶水间有袋泡茶和咖啡机，于是秦豫给谢元亨泡了一杯大吉岭红茶，又给自己煮了一杯咖啡。
谢元亨坐在桌边，喝了一口茶，皱皱眉，显然对茶水的质量颇有微词。
他伸手掰了一块桌上的司康饼，抛到嘴里吃了，同样也皱皱眉。
接下来，他皱着眉头，瞅着桌对面的秦豫。
秦豫淡定自若地喝咖啡。
“所以，你是顾长浔的女儿。”谢元亨忽然说。
秦豫险些把咖啡抛进垃圾桶里。
“您——怎么知道？”秦豫惊魂未定。
谢元亨一哂，
“我看罗摩那小子看你的眼神便知道。斯图亚特家的人，情绪全写在眼睛里。”
秦豫的眼神不由得颇为赞赏。
谢元亨又喝了一口茶，接着皱皱眉，也不知是因为茶叶的质量还是因为自己的忘性，
“你父亲顾长浔，我当年也是认识的。”
秦豫没有说话，只是瞅着他。
“罗摩的父亲当年曾说起令尊，说令尊虽然深沉睿智，但终究是个理想主义者，若是从政，早晚会吃亏在这上面。”谢元亨悠悠开口。
秦豫却抬抬眉毛，“倒是没想到斯图亚特将军会说出这话——我以为他才是天下最大的理想主义者。”
谢元亨大笑，“这话一点错也没有。也就是因为如此，威尔森-斯图亚特才会远走非洲。与其卷入政治漩涡，他情愿一生颠沛清苦。”
“但我父亲为的也不是权柄荣华。”秦豫不由得辩驳。
谢元亨只是抿了一口茶，这次倒是没有再皱眉，“却有些东西，比权柄荣华更令人徘徊迷恋。”
秦豫还想要说话，可话到嘴边，她却发现，其实什么都早已不再重要。
“不如走吧。”谢元亨向她笑得颇有深意。
秦豫一怔，却发现谢元亨的目光，已望向她的身后。
她回过头去，正看见尹若沐正向她看过来，目光中有深深的疲倦。
“罗摩？”她轻声问。
“走吧。”尹若沐语声低沉沙哑。
而五角大楼门外警戒线外，立着一个穿麻灰西装的纤细身影，正是宁扶桑。
“扶桑！”谢元亨满面笑容地向她招手。
而宁扶桑却忽地满脸是泪。
谢元亨坐进宁扶桑的米色雷克萨斯，而秦豫与尹若沐走向不远处的绀色特斯拉。
秦豫习惯性地走向副驾，却被尹若沐拉住，
“清渝，这次可以你来开车吗？”
秦豫一怔，接着点头。
她从未看过一个人如此地疲倦。
秦豫坐进驾驶座，小心翼翼地发动车子，开着泰斯拉平稳前进。而尹若沐坐在副驾，一路上一声不响。秦豫也不问。
到了酒店，尹若沐回到房间，径直从行李箱中拿出电脑，便极为飞快地打起字来。
站在他身后瞅了一会儿，秦豫明白，他是在凭借记忆将适才看过的白宫文件，逐字逐句地复制出来。
秦豫蹑手蹑脚地离开，去另一间屋子烧了一壶茶，又切了一盘水果奶酪，放在他手边。
接着，她拿好手包，悄悄走出门去，不让自己对他有一丝一毫地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