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元亨少将家的两层小楼虽然不大,但格局明亮宽敞,家具温馨优雅,显然在过去的时候,曾经目睹过家庭的和睦与快乐。而今之际,虽然一切陈设似乎都一如往常,可秦豫却能明显感觉到,这已经是一个被抽离了灵魂的地方。

    壁炉的火熄着,其上的照片墙被摘得空空荡荡,只能从壁纸脱色的程度看出墙上曾密密麻麻挂满了爱与欢乐的印证。而同掉了鳞片的鱼一般的墙面上,只有一张照片突兀地挂着。秦豫凑过去看时,看到的是一张泛黄褪色的老照片,照片上几个英气勃发的年轻军人并肩而立,而相邻站着的两个军人,一个同尹若沐有七八分相像,自然是年轻时候的斯图亚特将军;而另一个器宇轩昂的年轻人,目光坦诚中带着狡黠,大概便是年轻时候的谢元亨少将了。

    随着一阵咖啡和茶的香气飘来,谢元亨用一个大托盘托着一壶咖啡和一壶茶从厨房走出来,将托盘安置在茶几上,招呼两人坐下喝茶吃点心。

    咖啡的味道极酸,红茶的味道极苦,而点心则滋味陈腐,不知已经过期多久。可谢元亨却全然不觉,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一边向尹若沐问着这样那样的问题。

    从两人的对话上看,谢元亨的大脑已经完全糊涂——他将尹若沐认作斯图亚特将军也就罢了,他的问题,也一会儿跳到非洲,一会儿跳到北美,似乎一时知道斯图亚特已在非洲维和三十年,而一时,又全回到了在西点军校做学生时候的日子。

    尹若沐对所有的问题都如实作答。在最开始的时候,他显然对扮演自己的父亲这件事情极为抵触;而渐渐地,他似乎也被谢元亨的快乐与健谈所感染,从而逐渐忘却了此时所处的尴尬境地。

    秦豫坐在一旁静静听着。谢元亨虽然在人与事方面糊涂得无可救药,可几十年来智慧的积淀,却在两人的谈话中不断闪着金子钻石般的光芒。谢元亨的轮椅就在房间一角,而那轮椅的形状质地,一直在秦豫的脑海中回旋,将她带回在父亲身边的日子。

    父亲如果还在世,大概会是比谢少将小几岁的年纪吧。这样年纪的父亲,是会像斯图亚特将军那样老当益壮?还是像谢元亨少将这样退隐遁世?顾长浔当年做市长的时候,是政坛最闪亮的新星,而民主党党魁也曾表示,他在纽约市长任上满两届之后,应当就是总统候选人的不二之选。可秦豫却记得,顾长浔在私下里,曾对这个可能性嗤之以鼻。

    “我怎么会忍心让我的老婆孩子去住白宫那样的玻璃房子!”顾长浔一边吃点心一边笑道。

    顾长浔爽朗的笑声,在秦豫耳边的回响是那么强烈,以至于过了好久,秦豫才认识到,整个屋子都变得很安静。

    尹若沐和谢元亨的谈话不知从何时已经停止,而谢元亨望着秦豫,目光中有迷惑,也有探索。

    秦豫不明就里,只能向谢元亨礼貌地笑了笑。

    谢元亨想了一会儿,接着转头向尹若沐,

    “威尔森,你明天还来不来?”

    尹若沐点头。

    “那就好!”谢元亨拍手,“我忽然累得很,现在要上楼睡一会儿。不过明天!明天你中午来,我请你下馆子!”

    说着,谢元亨站起来便去开前门送客。于是秦豫和尹若沐跟着站起来。

    走到门口,谢元亨拍拍尹若沐肩膀算是道别。接着,他对秦豫说道,

    “扶桑,你替我送送客人。”

    还没等秦豫反应过来,尹若沐却已经上前一步,

    “你叫她什么?”

    谢元亨却被吓了一跳,

    “什么是什么?”

    “你说她是谁?”尹若沐指指秦豫,向谢元亨和声问道。

    谢元亨困惑地看看尹若沐,又看看秦豫,

    “她不是你的芭蕾伶娜嘛。明天可要赏光一起来啊。”

    说罢,他笑着向两人挥挥手,接着转身,关门,回屋。

    走下门廊,秦豫转向尹若沐,

    “谢少将他——是将我认作他女儿了?”

    尹若沐点头,“大概是这样。”接着,他叹口气,

    “其实扶桑若是能多花些时间陪着谢叔叔,他大概总能记起一些的。只可惜她现在只顾着和他赌气——其实又何必。”

    秦豫却皱眉想了想,“若是我的至亲记不得我,我大概也是要生气的。”

    “可那是因为他病了啊。”尹若沐为他的谢叔叔辩护。

    “面对亲人,任是谁都很难讲道理吧。”秦豫意味深长地瞅了尹若沐一眼。

    尹若沐一愣,忽然意识到秦豫实在影射他自己和他父亲的冷淡关系。

    尹若沐正想辩护,忽然就想到了秦豫见到那架轮椅时候那忧伤刻骨的眼神。

    “圣诞节想不想见见我爸妈?”尹若沐揽过秦豫的肩膀。

    “时间来不及吧。”秦豫想想。

    “那一起打视频电话?”尹若沐又提议。

    “啊不要,怪吓人的。”秦豫缩缩脖子。

    “茜莎都不怕,你怕什么。”尹若沐不由好笑。

    “茜莎哪里是一般人!”秦豫摇头。

    秦豫从来没看错过人,而茜莎也从来都不是一般人。

    此时,纽约春季时装周近在咫尺,而之前备受瞩目的新锐品牌mae-washable却因为瓦莉耶未婚夫的车祸与茜莎因埃博拉病毒被隔离,而变得令人担忧异常。

    而令人雪上加霜的是,就在昨日,在伦敦郊外为已故f1车手、瓦莉耶的未婚夫约瑟-穆兰的葬礼上,一身黑衣黑裙的娜汀-瓦莉耶在大庭广众下竟然轻笑出声,引来教堂之内穆兰一众亲友的厉声指责。

    就在之前一日,穆兰的的车祸原因,终于在诸多八卦小报的热炒之下浮出水面:

    娜汀结束在非洲的工作之后,提前一天回到位于摩纳哥的她与穆兰共同的家,却正好撞上穆兰在同一个金发碧眼的三流女演员偷情亲热的狗血大戏。见此情景,娜汀只是向穆兰笑笑,接着拔下左手无名指上那颗璀璨的订婚戒指,轻轻巧巧地放在了茶几上,然后拿上行礼,转身便施施然离开。

    待得穆兰穿好衣衫出门去追的时候,繁华的蒙特卡洛大街上,哪里还有娜汀的踪影?她的电话全打不通,而问遍了她所有的亲友,连斯图亚特夫人都被惊动,却竟没有人知道她身在何处。

    而就在这样的绝望与痛悔之中,f1大奖赛的意大利分站赛开始。穆兰全无心情比赛,可车队却如何肯答应?于是穆兰无奈之下,只得收拾行装,直奔意大利。在排位赛中,穆兰表现极佳,一举获得了正赛的杆位,因而车队也就此放松精神——毕竟穆兰和娜汀闹分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每次都以重归于好告终。

    正赛开始,穆兰开局顺利,一路遥遥领先,不断刷新最快圈速。而就在全场一片欢呼的时候,车队经理却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可还不等车队采取任何措施,穆兰的赛车已经在一个发卡弯错过刹车点。接着,车子完全失控,打着圈子便冲向了防护墙。大火瞬间冲天而起,将车子完全吞没。原本紧随其后的另一位车手,立刻停下车子,向穆兰的车飞奔而去,企图救援,而场边的工作人员也手持灭火器冲上前去,可大火扑灭时候,一切都已太迟。

    穆兰死在了去往医院的直升机上。他临死时候喃喃呼唤的,是娜汀的名字。

    在这条消息被挖掘出来之后,整个欧洲的大小媒体齐声哀悼早逝的赛车英雄,而娜汀,则同时被牢牢贴上了红颜祸水、冷血无情的标签。

    在穆兰的葬礼上,娜汀低头看着自己的一身黑衣黑裙,觉得一切简直荒谬之极。于是,在死一般静寂的教堂默哀之中,她忍不住便轻笑出声。她的声音澄净清澈,可尾音却带点若有若无的沙哑。她的声音在教堂中回响,仿佛是天使,又仿佛是魔鬼。

    而整个教堂几百人最恶毒的齐声斥责,让娜汀更是笑不可抑。

    她站起身来,一把扯下脸上的黑纱抛在甬道之上,接着头也不回地出门而去,如鬼魅一般消失在暴雨滂沱的英格兰冬日黄昏。

    而随着娜汀的离去,所有的重担,便全部压在了年轻设计师茜莎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更周四晚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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