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过后的长岛万里无云,清朗得令人精神一振。

    尹若沐的车子沿着坡道缓缓驶出斯图亚特大宅的栅拦门。坐在副驾的秦豫不由得回头去望——在宅子里不过生活了三两天,但这三两天的生活,却比十五年来的任何时候,都令人留恋。

    午餐篮子放在后座,迎着朝阳出行的两人乍一看仿佛不过是去野餐,而秦豫心底却有预感,再次回到这座大宅,大概会是很久以后了。

    自从听到娜亭瓦莉耶未婚夫车祸身亡的消息,两人再没什么心情听她的cd,而其他的新闻音乐节目,又都无趣之极。

    于是秦豫伸手关上收音机,“罗摩,你要拜访的朋友,到底是哪一位?”

    尹若沐一路上似乎一直在整理思绪,听到秦豫的话,方才意识到自己有件事情没做。将手机接上汽车控制面板,他拨通了一个号码。

    几声长音过后,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疲惫的女声,

    “刚从手术台下来你便打来,时间掐得倒是准。”

    由于卢西耶诺的头部伤势,秦豫曾在西奈山医院同脑外科医生宁扶桑匆匆一面,因此也认得她的声音。她不由拉拉尹若沐的手臂。

    尹若沐会意,“卢西耶诺先生的伤势如何?”

    “你们一天好几个电话,到底烦不烦。如果有什么事,医院自然会联系你们——黑帮老大虽没醒来,但一切体征正常,大概只是时间问题。挂了。”

    “等等。”尹若沐连忙打断。

    “还有什么事!”宁扶桑又累又烦,几乎对着电话吼出来。

    尹若沐却脾气极好,“扶桑——我是想问,你父亲是不是还住在华盛顿的老房子里。”

    电话那头忽然一阵沉默。良久之后,宁扶桑终于出声,

    “你问这个干什么。”宁扶桑的声音仍然那么的疲惫沙哑,但此时的语速,却明显放缓。

    “我正在去华盛顿的路上。”尹若沐说道。

    电话那头又是沉默。

    “扶桑?”尹若沐几乎觉得是电话断了线。

    “……你去去也好。他还住在老房子里,我会知会护工,说你会去看他。”宁扶桑语声晦涩。

    尹若沐还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放弃,只向她说了声“谢谢。”

    挂了电话,尹若沐不由得深深叹一口气。在控制面板上输入了坐标,调整了导航,尹若沐侧头向秦豫解释,

    “扶桑的父亲谢元亨少将同我父亲年轻时候是西点军校的同学,之后又是多年的战友,因此我和扶桑也从小便相识。”

    “就像我和安德烈一样。”

    “就像你和安德烈一样——除了我和扶桑之间是纯洁的友情。”

    秦豫决定不纠缠于此事,继续问道,“那么宁医生为什么提起父亲的时候如此勉强?”

    “因为谢少将几年前患上了阿兹海默综合症。而从今年早些时候开始,他已经完全认不得扶桑了。”

    秦豫“啊”的一声,“莫非——虽然他认不得宁医生,但还认得尹先生你?”

    “怎么可能。”尹若沐摇头。

    “那我们此去——”秦豫不解。

    尹若沐侧头看看秦豫,想要解释,可思索半晌终于还是说,

    “我们见到他,你就明白。”

    秦豫点头。

    泰斯拉在高速公路上表现良好,因此算上中途停车吃三明治的时间,也不过用了两个多小时,便让合众国首都华盛顿近在两人眼前。

    不同于哥特风格的纽约,华盛顿街道宽广,楼宇大气,灰白高雅的大理石建筑,从城市中心那座高耸入云的方尖碑扩散开来,首都的高贵而又肃杀的气息扑面而来。

    泰斯拉方向一转,驶向了土豪气息浓郁的利兹-卡尔顿酒店。

    秦豫忍不住噗嗤一笑。

    尹若沐瞟她一眼,“有什么好笑?”

    “我上一次去利兹-卡尔顿,还是同迪拜石油富商谈生意的时候。”秦豫嘴角扯着,嘲讽的表情难以掩饰。

    尹若沐一摊手,“我有什么办法,只有利兹-卡尔顿有泰斯拉充电桩。”

    秦豫几乎笑倒在地。

    笑够了之后,秦豫正色向尹若沐说道,

    “既然只是充一会儿电,咱们能不能只打尖,不住店?”

    此时泰斯拉已经行驶上利兹-卡尔顿的坡道。

    “泰斯拉也是有尊严的。”尹若沐开门下车,将车钥匙同小费一起递给门童。

    华盛顿的利兹-卡尔顿旗舰店套间,以除了贵之外一无是处闻名于世。因此两人只是随便吃了个简餐,让泰斯拉充了半小时电,便重新出门。

    华盛顿毕竟是中北部乡间的异类,因此驶出城市不过二十几分钟,秦豫眼前便重又出现了广阔原野的典型乡土风格。而在随着泰斯拉的导航而转过几个弯之后,两人来到了一座极为优雅宁静的小镇。离开主路,泰斯拉在单车道的窄路上缓缓上坡,终于来到了一座奶油色的二层小楼的跟前。

    虽然是冬日,但今天天气晴朗温煦,因此显得庭院之中的冬青柏树极为郁葱,而原本枯黄的草坪,也似乎被染上了些许绿意。

    房子的门廊之上,有一架轮椅。而轮椅之上,坐着一位鬓发几乎全白的老人。老人看起来很瘦,坐在轮椅上的身体显得那么单薄。他目光模糊,似乎在注视着庭院中的花草,又似乎什么都没在注视。

    “这就是——”秦豫掩不住惊讶。虽然些许知道了宁扶桑医生父亲的病情,但她还是很难相信,这位苍苍老人,是同那位至今仍是高大英俊、军装笔挺的斯图亚特将军的同窗好友。

    仿佛能读到秦豫的心思,尹若沐低声说,

    “谢伯伯的夫人几年前因为癌症去世了。自从伯母去后,谢伯伯无论身体和精神都急转直下。”

    秦豫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而尹若沐已经开门下车,又替秦豫拉开车门。

    两人并肩而行。尹若沐步履看似轻盈,可她却感受到他步伐之间的凝重和迟疑。

    而直到尹若沐打开栅栏门,穿过花园,走到门廊阶下,老人都全没发现尹若沐的存在。

    直到他走上台阶,老人的目光才略一晃动,见到了来人。

    可就在他目光投到尹若沐身上的那一刻,老人目光中的雾霾瞬间便散了个干净。

    瞳仁中满溢着久别重逢的真诚喜悦,老人缓缓地从轮椅上站起,向尹若沐伸出手,

    “威尔森!”

    他叫的是尹若沐父亲的名字。

    而直到谢元亨从轮椅上站起,秦豫才发现,这个清瘦嶙峋的老人其实只比尹若沐矮了一两寸而已。虽然鬓发全白,但他站立的时候肩背舒展,脊梁挺直,果然是军人的身姿。

    谢元亨坐在轮椅上时,膝盖上搭着毛毯。而他站起的时候,毛毯掉落在地,因而秦豫蹲下来替他捡起。秦豫站起来的时候,却发现谢元亨正在盯着她看,目光中跳动着狡黠。

    “威尔森,这位就是令你神魂颠倒的那位芭蕾伶娜了吧?”

    秦豫愣神了好久,方才醒悟谢元亨是将自己认作了斯图亚特夫人。

    而尹若沐却伸手挽上秦豫的手臂,

    “怎么样,是不是很般配?”

    谢元亨拍拍尹若沐的肩膀,似乎是对老朋友的“战果”颇为嘉许,

    “天气这么冷,在外面站着做什么。一起进屋喝茶。”

    转过身去,谢元亨步履轻盈地去给两人开门。

    秦豫趁机向尹若沐看去。他向她回望,墨色的眼睛中带着沉郁的忧伤。

    秦豫抚抚他的手臂,接着走到门廊另一侧,去推谢元亨的轮椅。而走近了轮椅,秦豫才发现,这架轮椅,和自己父亲顾长浔的轮椅,是同一个品牌型号。

    她还记得小时候同父亲玩闹的时候,总喜欢推着父亲的轮椅在庭院中东闯西闯。那时候自己不过十二岁,轮椅的把手是那么高,让她推起来不知多么费力。可如今,自己几乎要弯腰,才能握到扶手。

    空荡荡的轮椅推起来轻得吓人。

    尹若沐走近身边,想要接过轮椅——他大概看出了她脸色的苍白。

    可秦豫却不肯松手。

    尹若沐也就没有同她再争,只是从衣袋里掏出手帕,替她拭去眼角的一滴泪。

    屋里,谢元亨扬声说道,

    “威尔森,我有大吉岭红茶和委内瑞拉咖啡,你喝哪一样?”

    “我爸爸两样都喜欢。”尹若沐在秦豫耳边轻声说。

    “那你呢?你喜欢什么?”秦豫低声问道。

    “豆花,馓子,甜水面。”尹若沐嘴边带点笑。

    “我记得啦。”秦豫目光温和。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更周一晚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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