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的爱恋,表达形式真是多种多样。

    比如说仆人阿诺选择了暗搓搓地窥视,以列王子则选择了明晃晃地刷存在感。

    所谓爱情的力量,轻则让人神神叨叨,重则让人性情大变。以列王子这个情况,基本上就是神神叨叨不成以后性情大变。

    在阿诺的记忆里,他的以列殿下从来都是一位亲和有度、心地善良、坚毅靠谱的殿下。

    就比如说他母后去世的时候,整个王室上至国王下至最小的公主,全都一副活不下去了的形容。王子的弟弟妹妹们每天不吃饭的不吃饭、不睡觉的不睡觉、不活了的不活了,分工十分明确。

    王子的父亲国王陛下更是干净利落直接倒下,一时间整个宫廷乱成一团。

    在这种大家各自奔号的情况下,当时年仅十三岁的王子站了出来,一反平日里的说句话都要弯弯眉眼的形象,对两位小王子和一位公主严厉地斥责:“我们的母后是一位多么美丽坚强的女性,你们这个样子,只会让她在天堂里也感到羞愧。”

    好在小孩子好骗,他这么一教育,几位小豆丁居然真就信了,很快该吃饭的吃饭,该睡觉的睡觉,该喘气的继续喘气。

    弟弟妹妹搞定了,他又去搞定前来慰问的外国使者、主持王后的葬礼、处理宫廷的琐事……

    十天后,等到国王陛下从悲伤中缓过神来,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他美丽的王后已经沉睡于可望见大海的花丛之下。

    整整十天,阿诺寸步不离地跟着殿下,跟着他一遍遍地听那些使者没完没了地叫殿下不要悲伤。

    阿诺十分不安,他很怕殿下现在是火山爆发前的平静。说不定哪一天,哪一天他的殿下就会拔出宝剑,把别人或者他自己剁吧了。

    可是十天里,无论别人怎么说,无论周遭气氛多么煽情,他的以列殿下始终面色如常地感谢他们,人前人后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更别说拔剑剁人了。

    若是一般人,还以为殿下和他母后不亲,可是阿诺知道,殿下从前不管多晚,都会摆出一副不困的模样,抱着被子等着王后殿下来给他讲睡前故事。

    她会讲一位叫白雪的公主,会讲奥林匹斯山的各位神祗,会讲得到飞箱的少年,也会讲深海里的人鱼。

    不说别的,就说这十天里,他原本花一般的王子,迅速枯萎成一根狗尾巴草,那便是因为他夜里睡不着。

    直到王后下葬后的那天晚上,阿诺才见到以列殿下站在临风的窗前,望着海的方向,慢慢取下头上的金冠。

    那上面镶着九十九颗宝石,是他八岁生日时,王后亲自戴在儿子头上的。

    那一晚十天内不曾落泪的王子,长手指拂过王冠上每一颗宝石。十三岁的少年脊背笔直立于窗前,任泪水刷过他年轻的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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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晃七年过去,当年纤弱的少年长成了俊朗的青年,他金发下的眉眼越发祸国殃民,有时候连阿诺都有些不忍直视。

    就好像很多人们吃饱了撑的编出的故事里的一样,英俊王子的美名很快传遍了国内国外。贵族的小姐们羞答答地在狩猎的时候不小心跌倒在以列王子马前,其中还不乏几位邻国的公主。

    每到那个时候,阿诺就为各位公主小姐们捏一把汗:王子他再懂得怜香惜玉马也不懂啊!你们这样究竟是为了勾搭王子还是勾搭王子的马啊?

    久而久之,以列王子练就了一身出神入化的骑术,以列王子的马练出了一身障碍赛跑的技术。

    十九岁的正常男人,却对一位位扑上来的娇花们没有兴趣。这让整个宫廷都很费解,就在国王陛下下了狠心,要挑选几位俊俏的奴隶少年给王子做贴身仆人的时候……

    谦谦君子以列王子他,忽然变成了死缠烂打的变态。

    这位据说是被王子从海边捡来的美丽奴隶,被发现的时候一丝|不挂倒在沙滩上,让一众单身和已婚渔夫喷了一海滩鼻血。

    之后,人们发现,她不光没衣服,而且不会说话,不管王子说什么,她都没有什么反应,就好像海里的一株水草。

    开始的时候王子以为她是听不见,还特意去王国里找了几位聋哑人学了一阵子手语。

    每次阿诺看到他原本举手投足间都写满“本少爷是贵族”的王子,和没文化的铁匠似的比比划划手舞足蹈,都要痛苦地别过脸去。

    让阿诺连脸都转不过来的是,那位据说又聋又哑的姑娘,面对王子日渐出神入化的手语技术,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有一天,她坐在花园里,因为背后飞鸟扑腾翅膀的声音转过头去,大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丫听得到啊。

    发现了这一事实的时候,他可怜的以列王子已经能毫无障碍地和真正的聋哑人进行手语交流了。

    白白比划了一个月的王子没有气馁,他开始试着和她说话,不管她想不想听。

    很快,阿诺悲哀地发现,他原本高贵冷艳的王子又从铁匠变成了话唠。

    清早阿诺端着牛奶经过,会看见王子殿下坐在花圃的小桌前,用指甲那么大的小银勺,一勺一勺给对面面无表情的哑女喂冬桂蜜,一边喂还一边耐心地讲着养蜂人一年四季追着花期的故事。

    他唤她阿螺,她没有名字,以列王子觉得除了海边洁白的海螺,没有什么能配的上他干净美丽的姑娘。

    阿诺很不解,阿螺这名字听着太便宜,同样是白色的物件,还不如叫珍珠。

    以列王子一边捏着手里的针,一边摇了摇头:珍珠太俗气,怎么配得上阿螺?

    说完继续埋头缝他的衣服。

    至于这件事,还要从阿螺来的第一天说起。她被王子带来的时候没有衣服,王子虽然很乐意让自己的外袍一直披在她身上,但这么干实在不符合宫廷教育。

    于是作为一个有教养的绅士,从来对女人的打扮还没有对白菜兴趣高的王子,决定亲力亲为地给没衣服的姑娘选一件衣服。

    王宫那么大,衣服那么多,王子这一去,还真就不复返了。

    等他回来的时候,手里的不是衣服,而是一幅湛蓝的冰丝,据说是东方的使者带来的。

    那天晚上,一向光明磊落的以列王子,羞答答地敲开了阿诺的门(别误会),支支吾吾地要阿诺教他缝制衣物。

    事实是,原本去宫廷库房找衣服的王子,一眼看中了这匹海洋一样颜色的丝绸。当时王子的想法是:这么好的料子,要是不配上全王国最美的人,吐丝的蚕都要哭了。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拿给宫廷裁缝去做,这阿诺就不懂了。

    少年人那点甜蜜晦涩的小心思,它只有当事人自己才懂。

    阿诺莫名其妙地看着疑似中邪了的王子,诚实地说:“殿下,做衣服,要先量尺寸啊。肩宽、胸围、腰围、腿长……您还是请宫廷的师傅们来吧。”

    他家一向大度的王子听到“宫廷的师傅们”几个字瞬间如临大敌,扶了扶头上的王冠,严厉地教育了阿诺:“不管什么身份,也不能随意麻烦别人……我……我还是自己来吧。”

    于是那之后,阿诺经常看见他那从来和除了亲人外的女人保持三步距离的王子,在无人处暗搓搓地把阿螺放在腿上,心虚地用胳膊环着她的腰,以手为尺量尺寸。

    换成是一般的贵族姑娘,这个时候不是心花怒放羞红了脸,就是一巴掌扇红以列王子的脸。可阿螺也真没辜负了她那的名字,不管以列王子手都抖成什么样了,她照样脊背笔直抬头看风景,倒真像沙滩上的的一枚海螺。

    晚上,阿诺拿着书记官们呈给王子的文件站在门外,经常会看见王子搬着小板凳坐在阿螺床前。床头的烛台上,手臂粗的蜡烛幽幽燃着,映着王子低垂的侧脸。

    他看她的眼神温柔,那眉眼间像极了当年的王后。

    他音色本就温纯,此刻更软得好像能掐出水。他给她讲白雪公主,说他觉得她一定没有他的阿螺美;他给她讲灰姑娘,说家庭身份不能阻止男女相爱。

    他就好像一只关闭了七年的魔盒,盖子一打开,所有从前听过的故事都飞了出来。

    每晚一个故事,不管她听不听。他每次讲完,便站起身来将椅子放回原处,走回床边在她额头上留下一个晚安吻。

    然后,为全国人民所尊敬的尊贵的以列王子,伸出修长的手臂接过阿诺手里的文书,一边秉烛夜读一边秉烛夜缝。

    一件裙子,王子他拒绝任何人的帮助,从剪裁到缝制,用了整整三个月。

    千夜看到这里,不禁为以列王子坚持不懈豁得出去的泡妞精神感动了,唯一无法理解的是:这王子看着也不是个肤浅的人,那么多美丽的姑娘在他马前前仆后继都没把他摔开窍了。这小人鱼基本上除了装石像啥也没干过,王子他到底是因为什么忽然就为她走火入魔了?

    正想着,故事的基调忽然变了。

    那是一个雨天,要不是千夜知道这个时代还没有那技术,一定会以为王子他雇了几台洒水车。

    雨下得也真对得起以列王子那一脸伤心欲绝加极力克制,他将手里一件冰蓝的裙子扔在地上,对卵石道那头赤脚站在雨里的少女开了口。

    雨声太大,千夜不得已凑近了点,想搞清楚到底是什么,让前几天还掏心掏肺的男人忽然变成了愤怒的小鸟,脚刚一踩进水里,眼前一晃。

    她睁开眼时,自己还躺在花园的软榻上,天空阴沉沉的,雨点和钢珠似的砸在她脸上。

    她撑起身子,看见旁边站了个同样*的人。她漆黑的长发被雨水冲成一缕缕,原本血红的嘴唇变成了淡淡的粉色。

    她见千夜醒了,忽然俯身一笑,在千夜耳边说:“母后,您都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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