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记不得是什么时节了，只晓得每年的冬天都是一样的,虽冷,可屋里头总是暖意如春,外头的冷似乎是不相干的。一伸手，就能探到那孩子软绵绵的身子；一探头，就能闻到她身上细嫩又自然的香气。没片刻安静,又在喧闹中有着一份知足。
自从蓝齐儿走后,皇上极少来，我知道，我老了，不似那些年轻嫔妃们那般鲜艳明媚,软语娇俏，那颗心也如同窗外天寒地冻中银装束裹的紫禁城一般了。那时候我总想，准格尔虎狼之地，我的蓝齐尔不知道在那里好不好，葛尔丹会疼爱她吧？每每这样的雪天，我总喜欢伫立在窗前，恍如还能看见我的蓝齐儿手捧着一束艳丽的红梅，披着斗蓬，带着寒气进屋来。我的蓝齐儿知道，她的额娘喜极了梅花的暗香。
那一年，主子把我叫去，将尚在襁褓中的小人儿交到我手里，按照主子的吩咐，那孩子叫：荣嘉儿，是和硕和顺公主的骨血。
这么一想，这些往事居然如同是上辈子的事情似的。
那时的天已转凉了，慈宁宫里早早的暖上了地炕，老祖宗一边喝着茶一边说：“荣妃啊，蓝齐儿嫁得远，哀家怕你孤单，把这丫头给你教养。你素来就稳重，你知道，这宫里头，哀家只信你。”
老祖宗的旨意不可拗，我也压根就没想过要拗，怀里的小人儿微微睁了睁眼，她好像能看见我一样，眨巴了两下眼睛，又轻啼了两声，闭上眼继续睡去了。
老祖宗笑了，说：“瞧瞧这丫头，才出娘胎三天就能认人了，你们到底是有缘份的。”
老祖宗眼里满是笑意，我的心顿时也化了一般，只搂着不想撒手，这分明就是我的蓝齐儿。
荣嘉儿一日日长大，古灵精怪，又深得老祖宗欢喜。就连皇上来衍庆宫的次数也多起来，这孩子极有眼力，总缠着皇上问长问短，总喜欢赖着皇上说这说那，皇上走到哪她就跟到哪。皇上说：“这孩子像极了咱们的蓝齐儿。”
那时候，我的心突突直跳。是，这孩子像极了咱们的蓝齐儿。
老祖宗还说：宫里的规矩管不住她，可合该就该是这么坦坦荡荡的满族格格才好。汉人的东西有些是好的，可千万别学汉人家小姐的扭扭捏捏。那时我只一味的笑。
那时候，荣儿最喜欢太子，那时候的太子也是温润如玉，翩翩君子。她也总喜欢腻在边上看着他写字，皇上要太子习正楷，可胤礽偏就喜欢习狂草，惹得书房里满是荣儿咯咯的笑声。荣儿当着太子的面说：太子妃不好看，为什么皇上要把太子妃指给太子哥哥？那时候我免不了要斥责，可太子却宽容得很，只是莞然一笑，说：“童言无忌。”可笑容里分明有着无奈、困惑、不甘还有落寞。那一年，荣儿才五岁。
几位年纪相当的阿哥们除了太子就属十三阿哥与十四阿哥最常来，那小人儿就喜欢缠着胤祥、胤祯要这个要那个。七、八岁的孩子紧挨着坐在一起，空气里是荣儿银铃般的笑声：“十三哥，十四哥今天的书没背出来，叫先生骂了，我正帮他背书呢。”
我不禁要笑，真是童言无忌，明明贪玩，可她总有那么多道道。
胤祥大了，可说大也不大，也就十三岁，德妃那里正寻思着给他找个通房的丫头，可我总觉着太早，十三岁的孩子该是读书的时候。这孩子气性比哪个阿哥都足些，可性格极好，是个好孩子。照着皇上的意思说：等孩子们大一些再说，这么着朕也对得起皇姐了。
看着她的身影在我面前，我难免恍惚。这些年我是把荣嘉儿当成了蓝齐儿了吧？听皇上的话，我竟有些不忍，为娘的心都是一样的。按着皇上的意思：这孩子合该是我们爱新觉罗家的，可惜，生晚了。这话……生晚了？我免不了又是一番心跳。
太子参政后便很少再来我这衍庆宫了，孩子们大了，各有主张。荣儿也大了，一直到了十五，如花的年纪，独不喜珠翠满头，每每素面朝天，清净无华，却是极美的。皇上最喜欢远远的看着荣丫头在御花园里和郭络罗家的格格一起嬉闹，远远看着就连烦恼都可以忘了。
皇上说：看着这孩子，便想起朕的皇姐来，一边高兴，一边难受。
我劝：公主心肠是好的，只是误听了下头丫头婆子黑心肠的话，难免糊涂。尚额驸为此纠心了十多年，也未再续，皇上就别再记挂在心上了。
惠妃姐姐说：臣妾自打见着荣丫头第一眼就知道那就是个美人胚子，现长大了，到是与和顺公主似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孩子与老祖宗投缘，只是不知道哪位妹妹有福气。
后半句话，惠妃没说，只拐着嘴笑。她向来喜揣测圣心，果然见皇上龙颜大悦。皇上一向喜怒不轻易表露，可只这一次，回头看了德妃一眼。
德妃稳重，待荣儿也是极好的，即使皇上有这个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我抬头看向德妃时，却无意发现她眼底的那一道冷意。我心下惊了惊，佯装不见，笑了笑撇开头去。
在这深宫里，最能消磨的是人的心性。我晓得，我的荣儿是性子太直，这样的性情在宫里最难得，可就因为难得才未必是好事。如同太子，谁说太子原本不是个好孩子，可不知怎的，好端端的一个人变成了这个样子……
四阿哥病得不算是个时候，荣格格属意的人，我明白了，皇上也明白了，可我的荣儿自个儿不该不明白，以她这么贵重的身份，皇上定不会让她只做个侧室……不然，皇上为何不准？又为何为四阿哥接连着赐了一妻一妾？
这便是圣意了。
这几日我总在心里念叨，一边念叨着我的蓝齐儿一边念叨着我的荣嘉儿，这孩子在永和宫该不会像在我面前这么没规矩吧，德妃该笑话我了。
这几日守卫们又换了一拨新的，内务府也来了人，能拿走的都拿走了，这偌大的衍庆宫还未从这么干净过。只是，身边的人都走入了迷局里，谁都想不明白，能拿走的东西原本就不是自身的，心里头的东西，才是真正拿不走的。
夜凉如水，倾了一地的光，地上的青砖被照得透亮，隐隐的能看见纹路，这时候就连宫灯都是用不上的。
“额娘，额娘……”
耳边似有荣儿的声音，我笑了——
自从蓝齐儿走后,皇上极少来，我知道，我老了，不似那些年轻嫔妃们那般鲜艳明媚,软语娇俏，那颗心也如同窗外天寒地冻中银装束裹的紫禁城一般了。那时候我总想，准格尔虎狼之地，我的蓝齐尔不知道在那里好不好，葛尔丹会疼爱她吧？每每这样的雪天，我总喜欢伫立在窗前，恍如还能看见我的蓝齐儿手捧着一束艳丽的红梅，披着斗蓬，带着寒气进屋来。我的蓝齐儿知道，她的额娘喜极了梅花的暗香。
那一年，主子把我叫去，将尚在襁褓中的小人儿交到我手里，按照主子的吩咐，那孩子叫：荣嘉儿，是和硕和顺公主的骨血。
这么一想，这些往事居然如同是上辈子的事情似的。
那时的天已转凉了，慈宁宫里早早的暖上了地炕，老祖宗一边喝着茶一边说：“荣妃啊，蓝齐儿嫁得远，哀家怕你孤单，把这丫头给你教养。你素来就稳重，你知道，这宫里头，哀家只信你。”
老祖宗的旨意不可拗，我也压根就没想过要拗，怀里的小人儿微微睁了睁眼，她好像能看见我一样，眨巴了两下眼睛，又轻啼了两声，闭上眼继续睡去了。
老祖宗笑了，说：“瞧瞧这丫头，才出娘胎三天就能认人了，你们到底是有缘份的。”
老祖宗眼里满是笑意，我的心顿时也化了一般，只搂着不想撒手，这分明就是我的蓝齐儿。
荣嘉儿一日日长大，古灵精怪，又深得老祖宗欢喜。就连皇上来衍庆宫的次数也多起来，这孩子极有眼力，总缠着皇上问长问短，总喜欢赖着皇上说这说那，皇上走到哪她就跟到哪。皇上说：“这孩子像极了咱们的蓝齐儿。”
那时候，我的心突突直跳。是，这孩子像极了咱们的蓝齐儿。
老祖宗还说：宫里的规矩管不住她，可合该就该是这么坦坦荡荡的满族格格才好。汉人的东西有些是好的，可千万别学汉人家小姐的扭扭捏捏。那时我只一味的笑。
那时候，荣儿最喜欢太子，那时候的太子也是温润如玉，翩翩君子。她也总喜欢腻在边上看着他写字，皇上要太子习正楷，可胤礽偏就喜欢习狂草，惹得书房里满是荣儿咯咯的笑声。荣儿当着太子的面说：太子妃不好看，为什么皇上要把太子妃指给太子哥哥？那时候我免不了要斥责，可太子却宽容得很，只是莞然一笑，说：“童言无忌。”可笑容里分明有着无奈、困惑、不甘还有落寞。那一年，荣儿才五岁。
几位年纪相当的阿哥们除了太子就属十三阿哥与十四阿哥最常来，那小人儿就喜欢缠着胤祥、胤祯要这个要那个。七、八岁的孩子紧挨着坐在一起，空气里是荣儿银铃般的笑声：“十三哥，十四哥今天的书没背出来，叫先生骂了，我正帮他背书呢。”
我不禁要笑，真是童言无忌，明明贪玩，可她总有那么多道道。
胤祥大了，可说大也不大，也就十三岁，德妃那里正寻思着给他找个通房的丫头，可我总觉着太早，十三岁的孩子该是读书的时候。这孩子气性比哪个阿哥都足些，可性格极好，是个好孩子。照着皇上的意思说：等孩子们大一些再说，这么着朕也对得起皇姐了。
看着她的身影在我面前，我难免恍惚。这些年我是把荣嘉儿当成了蓝齐儿了吧？听皇上的话，我竟有些不忍，为娘的心都是一样的。按着皇上的意思：这孩子合该是我们爱新觉罗家的，可惜，生晚了。这话……生晚了？我免不了又是一番心跳。
太子参政后便很少再来我这衍庆宫了，孩子们大了，各有主张。荣儿也大了，一直到了十五，如花的年纪，独不喜珠翠满头，每每素面朝天，清净无华，却是极美的。皇上最喜欢远远的看着荣丫头在御花园里和郭络罗家的格格一起嬉闹，远远看着就连烦恼都可以忘了。
皇上说：看着这孩子，便想起朕的皇姐来，一边高兴，一边难受。
我劝：公主心肠是好的，只是误听了下头丫头婆子黑心肠的话，难免糊涂。尚额驸为此纠心了十多年，也未再续，皇上就别再记挂在心上了。
惠妃姐姐说：臣妾自打见着荣丫头第一眼就知道那就是个美人胚子，现长大了，到是与和顺公主似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孩子与老祖宗投缘，只是不知道哪位妹妹有福气。
后半句话，惠妃没说，只拐着嘴笑。她向来喜揣测圣心，果然见皇上龙颜大悦。皇上一向喜怒不轻易表露，可只这一次，回头看了德妃一眼。
德妃稳重，待荣儿也是极好的，即使皇上有这个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我抬头看向德妃时，却无意发现她眼底的那一道冷意。我心下惊了惊，佯装不见，笑了笑撇开头去。
在这深宫里，最能消磨的是人的心性。我晓得，我的荣儿是性子太直，这样的性情在宫里最难得，可就因为难得才未必是好事。如同太子，谁说太子原本不是个好孩子，可不知怎的，好端端的一个人变成了这个样子……
四阿哥病得不算是个时候，荣格格属意的人，我明白了，皇上也明白了，可我的荣儿自个儿不该不明白，以她这么贵重的身份，皇上定不会让她只做个侧室……不然，皇上为何不准？又为何为四阿哥接连着赐了一妻一妾？
这便是圣意了。
这几日我总在心里念叨，一边念叨着我的蓝齐儿一边念叨着我的荣嘉儿，这孩子在永和宫该不会像在我面前这么没规矩吧，德妃该笑话我了。
这几日守卫们又换了一拨新的，内务府也来了人，能拿走的都拿走了，这偌大的衍庆宫还未从这么干净过。只是，身边的人都走入了迷局里，谁都想不明白，能拿走的东西原本就不是自身的，心里头的东西，才是真正拿不走的。
夜凉如水，倾了一地的光，地上的青砖被照得透亮，隐隐的能看见纹路，这时候就连宫灯都是用不上的。
“额娘，额娘……”
耳边似有荣儿的声音，我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