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荣嘉儿跟着李德全往勤政殿走,有些事是要避忌的,可这次李德全却不忘嘱咐荣嘉儿,说是万岁爷刚喝了鹿血,心里烦闷掀了内务府呈上来的银盘。劝了才叫荣嘉儿过去陪着说话。

    “什么盘子?”李德全话说得唐突,荣嘉儿问的话也唐突。她现下正心猿意马,脑子里全是胤祯刚和她说的话,她当然知胤祯与她不一般的情义,现下看来连自小的情分都不能两全了……

    才听李德全叹道:“唉哟,我的好格格,老奴糊涂,您就别问了,到了万岁爷跟前,您好歹陪着说说笑笑就得了。”

    荣嘉儿这才回过神,拿眼瞅了一眼李德全,这李暗达跟了皇上几十个年头,谁不知道平时就属他最稳重的,可今天这是怎么了。对着她一个大姑娘家提什么内务府的“银盘子”,定心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敢情是娘娘们的绿头牌啊……

    这话不好接,李德全是康熙的近侍,这宫里宫外哪怕是太后都得客客气气叫一声李暗达,就当他是一时情急。再说了,她才闯了祸,皇上心里又烦着,自应该提点提点的。可本不该这样,皇上一连赐了两个阿哥的婚,又与蒙古完颜王爷联了姻结了亲家,还有什么可恼的。

    进了烟波致爽阁,这两个人才略放下了心,皇上这儿明明好好的,脸上还带着笑,哪像有什么心烦事。见她进去,兴致高昂起来,点了几个随身的护卫便说要去外头鹿园走走。

    “李德全,你不用跟着,朕有荣丫头陪着就好。”

    “嗻。”李德全抱了墨皮大氅给康熙穿上,陪着笑,哈着腰,‘外头下雪了,万岁爷龙体要紧,奴才在这儿给您热上新鲜*。夜深了,格格千万扶着万岁爷。’

    康熙看似心情极好似的挥了挥手:“行了,下雪才好呐。这老货,越老话越多。”这话是对荣嘉儿说的,一边笑呵呵地说着人一边往外走。

    鹿园在围场外圈,雪到还好,就是风大,就算是披着大氅,也能从脚肚子上往里钻。荣嘉儿一向怕冷,这下可冻得可够呛,心里不停地犯着嘀咕,巴不得万岁爷早开金口说回去。

    一路跟着便到了鹿园,康熙好兴致,笑着逗弄那些圈养着的鹿儿,笑说:“你没来过这里吧,老祖宗那会儿啊,这儿的鹿还要多一倍呢。”

    “那是全吃了?”

    荣嘉儿只装傻卖乖,逗康熙笑,扶着万岁爷的胳膊往前走,可两个人很快就都笑不出来了。康熙到没怎么显露,荣嘉儿瞪大了眼睛瞧着鹿场边冷香亭窗户上映出的人影,心里早就打起了鼓。那冷香亭里头亮着灯,双双对对的人影在灯影里和京城庙会上演的皮影戏似的让人瞧得真,那身影……那身影在荣嘉儿看来极熟,就似是刻在了骨子里。那么晚了,能在冷香亭里幽会的,她绝不会看错,那是……

    想到这儿,荣嘉儿免不了打了个寒襟,紧了紧身上的银狐皮的大氅。鹿场里的侍卫忙上前一步拦了康熙,面上陪着笑,道:“皇上,这儿味道重,天又冷,您略看看就回吧。”

    胆大包天的奴才!这是要演一出此地无银的戏码不成?

    荣嘉儿冷冷地看了那侍卫一眼,又瞥向康熙。康熙只是轻“嗯?”了一声,转头又去细瞧那纱窗灯影下的身影,转眼已是满脸阴郁。荣嘉儿心一横,回头甩了那侍卫一记耳光,手劲下得重,震得自己的手腕都疼,还折了两根指甲,轻喝道:“好大胆的奴才!”

    康熙拉了她的手,往前又走了两步,回头厉声问:“说,那男的是何人!”

    “皇上,宫掖丑闻不可外传,该让人去瞧瞧有没有把风的人。”荣嘉儿在边上小声提醒,她那心早已扑跳到了嗓子眼,这会儿连声音都是打着颤的。

    康熙示意了跟着的尚荣庆,尚荣庆也没有含糊,应了一个箭步便走过去,廊下勒住一个太监的脖子就拽到了康熙面前。

    他们定睛一看,认出来了,荣庆道:“回皇上,是何柱!”

    那何柱是谁?那是太子胤礽贴身的心腹太监,自家主子今晚上喝得迷醉,任谁都劝不动硬要往这冷香亭里头和郑贵人私会……想着万岁爷这会儿该就寝了才顺了太子爷那倔脾气,可没想康熙会悄没声影的突然驾临冷香亭。他一边把风正打着小盹,被提搂到康熙跟前早就吓破了胆。这会儿只会跪地磕头求饶:“奴才不知道是皇上驾到,皇上饶命!”

    周围万籁俱寂,这奴才的声音更显突兀洪亮。康熙忙示意噤声,荣庆急了,手没个轻重‘咯嗒’一下竟扭断了这奴才的脖子。康熙这才提步走上去,亲自踹了院门冲进去。

    屋内那叫一片狼藉,被褥一半在炕上一半在地下,太子胤礽光着上身,正极力想要套上亵裤;那平日里娇嫩明艳的郑贵人身上也只穿着一件粉色肚兜,套着一件小衣,衣服钗环随意地扔了一桌子,像有多来不及似的。此时,这两人俱是被吓破了胆,忘了磕头也忘了求饶,只面如土色地站在炕檐上打着颤……

    这一切都不像是真的,可全然也不是假的,康熙狠毒中带着轻蔑的眼神瞪着这一对奸夫淫妇,狰狞地笑。转过身时,猝不及脚下浮了浮,尚荣庆忙上前扶了一把:“皇上……”

    荣嘉儿这才回过神扶住康熙:“皇上。”

    康熙定定瞅着胤礽,脚下依然不稳,只轻声说:“扶朕回去。”便一边靠着荣嘉儿一边靠着荣庆出了院门,脚步虽不稳但又极快。

    直到重新回到烟波致爽,暖暖的地龙一烧,荣嘉儿的脑子才算真正转过筋来,她明白,刚才所见都是真的。这次,康熙没打算要放过胤礽,人一回来,便传了她的生父尚额驸进来说要拿人。

    等了整整一柱香的时间,康熙脸色死寂,仍未说一句话。直到李德全来报说未找到太子爷,康熙才又转动了眼珠子,突然怒气冲天地大吼:“去找!给朕挖地三尺也要找到这畜生!”

    那声音,直震得在一旁侍立的人耳膜股股作痛,连大气都不敢喘。纵是荣嘉儿胆大,这时候也觉得腿肚子直转筋,比起前几日康熙冲着她怒吼,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胆小的怕早就软倒在地上了——

    狮子园里头胤禛、胤祥与邬思道备了三两个小菜正喝着酒。胤禛几日来心情原本就不好,胤祥又生着皇上的气,这酒有点打不住的一杯接着一杯。

    屋里碳气重,胤祥伸手将窗户开了一条缝,看了一眼窗外,朔风微啸中雪也渐渐大起来。没好气道:“明儿雪后,皇阿玛怕是还要再赛一场,四哥,这次你别再叫我藏拙了,我本就是粗人,没办法和三哥他们比。”

    胤禛抬起眼睑来看了他一眼,面上淡淡,“怕是没那么简单,那柄如意是科尔沁王爷进献给太子的,皇阿玛拿出来赏人,且不说是什么心思,也不是那么好拿的。再说,还……”他原本是想说,就是因为要抢功,才误伤了荣嘉儿的丫头……若不是为了争这个彩头,或许也不置于生出这许多风波来。

    邬思道知其中的文章,可这时候只是装聋作哑,笑道:“四爷的意思通透,现下最要紧的可不是玉如意,该堤防最有心劲的那位——”说着做了一个‘八’的手势。

    胤禛冷冷地盯着杯中的酒,说:“无论如何,这江山绝不能落到他的手里。”转头望了一眼院落里越来越大的雪,良久才勉强挤了一丝笑出来,“算了,不说这些了。太子还在,不说丧气话。”

    邬思道脸色平静,许久,也一笑,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时候是该学着怎么坐收渔翁之利。”

    正说着话,便见坎儿带着一宫女匆匆进来,那小宫女见了几位爷福了福,脆声回:“回主子的话,奴婢是荣格格身边的听兰,我们格格有话带给十三爷。”

    胤祥看了她一眼,认出来是天香阁茶房煮茶的小宫女,想是素心指给了四哥,又养着伤,荣嘉儿必是调了这丫头到身边。遂笑了,问:“你们格格可好?夜那么深了,又下着雪,怎么派你来。”

    那听兰原就伶俐,现下调了荣嘉儿身边正要用心,见胤祥问垂了目轻禀:“格格让奴婢给十三爷带个话,格格说,请十三爷务必别再见太子爷了。”

    这话是大不敬,胤祥当下愣了愣,想着荣嘉儿怎么就那么不慎重。胤禛听了不由心里猛跳,忙插了话询问:“你们格格现在在哪?”

    听兰回:“格格陪着万岁爷在烟波致爽阁,万岁爷……”她顿了顿才又要开口,只是此时狗儿进来了,也不打千儿,径自走到胤禛身边,在耳边小声说着什么。

    胤禛的神情再次变了变,脸一下白得渗人。

    胤祥不明,问:“四哥,怎么了?”

    胤禛缓缓落了座,喃喃道:“太子来了,说要单独见我!”他那里早就紧蹙眉,看了一眼邬思道,又瞥了一眼边上荣嘉儿派过来的丫头,思忖。天近子时了吧,这时候荣嘉儿还在烟波致爽阁干什么?就算是皇阿玛传召,可又派了丫头来嘱咐胤祥,实在太意味深长。可偏偏这时候,太子就来了……

    胤禛沉思着要起身,邬思道忙道:“慢,此事蹊跷。是非之时是非人,四爷,十三爷,该领了荣格格的这份情,谁也不要见他才好。”

    “可他好歹是太子爷呀。”

    邬思道看了一眼胤祥,一脸的冷峻:“那可真是要辜负那位格格好意了。”

    胤禛瞧着邬思道眼中一双眸子烁烁闪动,沉默在一边。胤祥憋得慌,‘蹭’地从坐位上站起来,冲着胤禛嚷:“你,你们!荣儿也是的,半夜三更的让丫头跑来,没头没尾也不说句明白话。你不能见,我也不能见,难不成把太子爷一个人晾在那儿?这成什么体统!”

    邬思道到不急,反而笑了:“太子夤夜而来,明摆着是风云变幻的仓猝,格格那么晚了在皇上那儿伴驾有些事自然是难言的。邬某敢说一句,除却废黜大事,不是谋逆也该是宫掖丑闻。”

    胤祥惊异地盯着邬思道,胤禛托着下巴低头思索,半晌,摇头道:“也不一定,后宫的事不至于动摇国本。郑春华不过小小一个贵人,皇阿玛怎么会因她割舍了太子?”

    邬思道冷笑道:“当然不会为一个无名嫔妃黜废他,可积的怨久了,总要东窗事发!”

    这下,胤祥是真乱了,他再怎么不济起码还不是个愣头葱,这话里的意思听得够明白,太子爷和郑贵人的事他只当是恶意中伤,皇阿玛不是从未过问嘛。可显然胤禛是知道的,就连这邬先生也不是等闲之辈,这么一来,到叫他大冷天的手心里都捏出了一把汗。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听兰,道:“四哥,我去见太子,就说四哥吃酒多了,起不来了,先打发了再说。”

    胤禛刚要阻,邬思道说:“也好,太子要单独与四爷见面,就该请十三代见一下,三言两语打发了要紧。”又急急追了一句,“切记,他扔什么你接什么,接什么放什么,一句瓷实话也别说!”

    “成!”胤祥二话不说拍了拍胸脯,“只要别让我四哥陷进去,我老十三就没什么可怕的。”又回身吩咐听兰,“你回去给你主子回个话,就说有十三爷在,天塌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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