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情动作俱是温柔之极,她不由得一怔,颇有些不自在的抽手转身,夜笙歌也不强求,行若无事的拂袖:“我昏迷有几个时辰了罢?足够端木九华暂时压伏他体内的灵力,最好的时机已经错过了。所以我们反而不必着急,天已经黑了,不如我们先休息一会儿……”

    一句话尚未说完,忽然微微一怔。无尾山中本来一直弥漫着淡淡的雾气,夜间尤甚,可是现在,这雾气却似乎渐渐淡了……夜笙歌微微凝眉,平伸了一支手,掌心迅速凝结成一团小小雾球,夜笙歌嗅了一嗅,神色微变:“端木九华似乎已经离开了无尾山,撤掉了无尾山的结界,这雾气,已经是天然的雾气了。”

    花朝月一怔:“不会罢?”

    夜笙歌微一沉吟,随手握了她手,轻飘飘向前跃起,脚尖在树干藤枝上不住借力,几个起落之间,已经到了最早碰到白头蛇妖的毒气林,他绕林一转,找了一个方位,飞也似的进入,一直到了密林正中,仍旧没有半分形迹,夜笙歌从怀中取出一个罗盘,向空一抛,手拈法诀,罗盘慢慢腾起,映出四尺方圆的一团光晕,微微摆动摇曳,却始终在脚下盘桓。

    夜笙歌抬手收了,温言道:“这儿的白头蛇妖,已经不在这儿了。端木九华出身白头蛇族,身上虽然已经无毒,白头蛇毒却也伤不了他,能伤人却不损已,所以他一直将这只白头蛇妖蓄养在身边……看来,端木九华的确是想放弃无尾山了。”他回头指了指那几棵树:“瞧,竟连布阵的灵石桩都未取走,显然走的甚急。”

    花朝月用力摇头:“不,我觉得端木九华还在无尾山。”

    夜笙歌默然了一下,微微一笑:“也许罢,那我们就再找找。”

    夜笙歌在这儿已经待了月余,又与端木九华几次交手,处处都已经查的清楚,可是马不停蹄了找了整夜,端木九华常常藏身之处,以及无尾山有可能藏身之处,都不见他的影子,种种迹象表明,他真的已经离开了无尾山。

    花朝月有些茫然。她真的没有想到,失去了亦师亦友的管若虚,这么快,她就要面对这样的选择。天算师的灵悟告诉她,端木九华还在这山中,可是聪明却告诉他,他已经走了……的确,取走了无尾山所有有价值的东西,他的确不应该再滞留在此,毕竟他再厉害,也不愿轻易得罪陆压。再说,他吸纳了这么多灵力,也急需闭关融汇,此时,趋吉避凶才更合理……正在迟疑,忽然想起那个玉簪鹤氅的管道长,那样似笑非笑的,屈指轻弹她的小脑袋,“灵识!让你用灵识去感知!习惯了用灵识,你才会明白灵识的妙处!”

    想着他湛然含笑的凤瞳,她心头柔软不堪,竟不由得微微一笑,转回身来,看着夜笙歌:“虽然我学的不好,但是,我真的是天算师……我能感觉得到,端木九华还在无尾山中。我知道你身担歼杀毒修之职,你若信我,便与我一起,你若觉得我说的不对,不愿延误时机,你便出山去寻,我不会生你气的……但是我是不会离开的,我一定要尽快找到端木九华,我师兄的魂魄已经离体太久,再拖一定会影响他的修为的!”

    夜笙歌听的微怔,却随即一笑:“我自然信月儿,月儿既要在这山中,我陪你就是。”

    花朝月用力点头:“嗯,我一定会找到端木九华的!锎”

    对,就要用他亲手教的东西,来为他报仇……花朝月不敢细想,急吸了口气,抽出帕子,蒙住了眼睛。她亦通天师之学,不是不可以借方位推算端木九华藏身所在,可是,既要用灵识,便索性用个彻底!

    这种情形,与当日霜天岛布阵之时颇有不同,霜天岛中,她灵识外放成形,好像章鱼的触角般探出,像无数条伸长的手,现在却只是任灵识遍布身周,与天地草木隐约交流……她起先走的极慢,渐渐便越来越快,后来直接将帕子一摘,祭出发钗,拉着夜笙歌跃了上去,轻飘飘前行。

    无尾山西,是那只白头蛇妖的树林,再向里,便是遇到端木九华的所在,药王阁中人从未能踏入,夜笙歌自认已经将整个无尾山转遍,可此时,眼前却是一个从未见过的林中湖,湖水极碧,一平如镜。

    花朝月细看了几眼,向夜笙歌使个眼色,便从戒指中取出玉片,布起阵来。夜笙歌看在眼中,也不由微讶,心想端木九华难道当真藏身在这湖底?她设这法阵又有何意?虽一时思之不解,却仍是手拈法诀,帮她护法。

    不过片刻,湖面便漾起了几道浅浅的波纹,这波纹极浅,完全像被风吹起,可是夜笙歌正分了大半精神在此,立刻察觉,急踏上几步,心中不由叹服,原来竟真被花朝月说中了,端木九华真的在这湖中。

    端木九华自信却不自负,即使在万全之时也不会失了谨慎,花朝月动作极轻极快,可毕竟修为有限,不可能无声无息,他自然迅速察觉。夜笙歌严阵以待,花朝月却迅速抬手,向湖中抛下一枚玉符,然后加快布阵。

    玉符入水,顿时泛出一团白气,迅速向外,只是一瞬眼的工夫,湖面竟结了一层厚冰,却又在下一个瞬间,迅速解冻,花朝月手上不停,头也不抬的又抛出十几枚,俱都悬浮在湖面上空,像排队一般,一片入水用去,然后便是下一片……湖面迅速重复着结冰,解冻,解冻,再结冰的过程,虽然每一次都只有一瞬,可是架不住人家符多啊……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啊……这种大手笔,世上也只有花家母女才玩的出,毕竟,她们可是把刻天师符箓当消遣的。

    水面激荡,显然端木九华想要破阵而出,可是花氏天师符箓隐合天地至理,遇强愈强,一时竟是挣扎不出,夜笙歌看在眼中,竟不由讶笑出声,彼此对战数次,从未见他输的如此无措。

    花朝月的阵法堪堪布成,融冰的速度迅速加快,十几枚天师符箓也只余了最后一片,水面激荡,最后一枚天师符箓化为白气,却在空中便被人拂散……就在这当口,那白气陡然一晃,化为无数枚细小冰针,迅速向水下刺去!

    这一下着实猝不及防,虽然这是用滥了的伎俩了,可是真的事到临头,很少有人能想到,数枚冰符之后,竟是一枚寒冰化针符……隐约听得端木九华轻斥一声,水面探出半只雪袖,轻轻拂出,无数冰针陡然一抖,瞬间倒戈,向外激射而出,大半击向已经布好的玉片,少半却向花朝月击去。

    夜笙歌双手结印,化出一道半圆的弧度,像一面盾牌,将冰针阻了一阻,纷给掉落湖中,可是端木九华已经与他对战数次,对他实力极为了解,既然见他在旁,怎会不把他的力量也考虑进去……冰针被阻的同时,花朝月低叫一声,竟有一枚无形针向她射出,却被她护体仙力挡了回去,虚惊一场。

    针为锐物,而世间大半的护体法术都是遍布全身,这就好像用锥子牛皮,虽然牛皮坚实,也会被锐物刺穿……且金针无形,更是防不胜防,可是却竟被她的护体仙力轻松挡回。即使端木九华,也不由得一怔,这时才开始思量她的身份,难道说除了是陆压的弟子之外,她尚有更神秘的身份?

    只这一个迟疑之间,便听极轻的啵的一声,最后一枚玉片插好,阵法瞬间布成,花朝月大大松了口气,退后几步,手按胸口压惊,夜笙歌走上一步扶住她,两人一起注目阵中。水面荡漾,渐渐现出了一个黑发的头,然后是雪色的衣衫,端木九华慢慢自水中升起,然后在半空中盘膝坐下,衣衫尽湿,仪态却是高贵端雅,宛如坐在莲台上的谪仙一般。

    他的确是轻敌了,竟让她真的将法阵布成了,抬头看时,法阵像一个透明的罩子,倒扣在湖面上,泛着淡淡红光,这是一个朱砂雄黄阵,虽然他已经不是毒蛇,却毕竟是蛇,只要是蛇,便怕朱砂雄黄,何况这是天师符箓,力量是提炼和纯粹的,更加叫蛇吃不消。

    端木九华微微凝眉,花朝月上前一步,正色道:“端木九华,我师兄的魂魄在哪里?还我!”

    端木九华抬眼对她上下打量,瞳光清冷,良久才道:“你凭的是什么?”

    “就凭……”花朝月昂起头,“就凭我娘是昔年的天下第一天师!”她指指那光芒流动的天师法阵:“可以等你试试阵法之后,我们再谈。”言下有恃无恐。

    端木九华再次抬眼细看那阵法,他亦是个中高手,自然看的清楚,沉吟了一下,才道:“你的条件?”

    花朝月一窒,她聪明伶俐,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是他可以还给她青子衿的魂魄,可是,相应的,他会提出一些交换条件……可是她只想杀了他,不管管若虚消失的有多奇怪,他毕竟是在与他的对战中消失的……她,真的很恨他,从那时起,她就没想过放过他。

    她很想骗他,却明知骗不过,花朝月想了一想,正色道:“我想,你一定不愿得罪我师父罢,我师兄魂魄久离不妥,请你还了给我,其它人都是新入岛的弟子,你伤他们也没甚么意思,就一起还我……剩下的,就是你我之间的恩怨了,我答应你,我的事,我不会让师父帮忙。”

    端木九华微微冷笑,却点点头:“好。”

    花朝月皱起眉,他眼神冰冷,分明在说“我出手对付他的弟子就从没想过全身而退”,可是嘴上却答的如此痛快,连伪装都不屑,真当她是傻子么?可此时投鼠忌器,只得道:“好,我相信妖王陛下不会出尔反尔。那你先将他们放了,再给我我师兄的魂魄,然后我便撤去法阵放你出来。”

    端木九华定定的瞧着她,眼神有如利刃,冷厉的叫人不舒服,口中却道:“如何给你?”

    花朝月于是起身,移动了两块玉片:“好了,你丢出来就成。”

    夜笙歌一直冷眼旁观,由着她施为,也不吭声,直到此时才缓缓的上前一步,花朝月立刻走过去,双手将他推回:“你不要插手,这是鱼鲮岛的事情。”

    夜笙歌静静的瞧了她一眼,轻叹一声,重又退开,花朝月回身道:“好了,你丢罢!”

    端木九华抬起手,手中忽然多了一个银色的圆球,顺手就丢了出来,无声无息的通过了阵法,花朝月上前一步,伸手来接,谁知就在电光火石之间,端木九华竟随之起身,弹身向阵外跃出!而与此同时,那银球堪堪到了花朝月手中,忽然凭空一长,竟是一条白头蛇,张口便向她腕上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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