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笙歌醒来时,口中丹香犹存,醇厚满颊,体内气息亦是流转如意,内伤竟一下子好了大半。听周围一片安静,夜笙歌缓缓的张了眼睛,天色已经近暮,那个橙色道袍的人影正坐在数步之外,斜倚着一棵大树。看她腰肢纤细伶仃,侧颜清丽无伦,一对点漆般的眼瞳却是空洞无神,似乎想甚么想的入神,又似乎甚么都没有想,全不是素日神采飞扬的模样。

    夜笙歌不出声的叹了口气,撑起身子,柔软的身体在地面上略略翻滚,轻轻呻吟了一声。花朝月微微一怔,闻声回头,恰好便看到小小狸猫滚落到她的脚边,她弯腰想去抱他,一边道:“你醒了。”

    手儿堪堪触到,忽觉雪光一闪,掌下狸猫已经复了人身,她的手指堪堪触到了他光滑的肩头,昏黄暮色中,他肤光如雪,乌发散落,媚极入骨。花朝月微愕,急收回了手。哪消一瞬间,他抬头时,身上已经着好了斑斓锦袍,微笑站了起来,柔声道:“月儿,好久不见。”

    妖修法衣本就服贴的宛似另一层肌肤,猫的身体又是出奇的妩媚柔软,他就这么款款站起,微带病容却双瞳脉脉,优雅中又带着一丝掩不住的妩媚。她虽不识男女之情,却对美好异常敏感,若是平日,他这副模样,她会瞧的目不转晴,可此时却完全像没看到似的,只点点头:“幸好你醒了,我差点儿就要送你去药王阁了。郎”

    夜笙歌微微垂了睫,掩住了眸里的黯然,反而弯起了唇角:“多谢月儿救我,我已经没事了。”

    “嗯,”花朝月并不在意,“你醒了就好,你好好休息,我要去找端木九华了。”

    夜笙歌一怔,见她转身就向外走,竟无丝毫顾念,急道:“月儿。”花朝月并不回头,他只得跃身过去,挡在她面前,柔声道:“月儿,你听我说。”

    她被迫停下,抬头看他,夜笙歌温言道:“月儿,我自入无尾山之后,一直在与端木九华对战……你若要对付他,且先听我说一说可好?总也多几分胜算。锎”

    花朝月偏了偏头,似乎想了一下,才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你说。”

    “嗯,这个说来话长……”夜笙歌试探着伸手,拉了她的小手:“端木九华号称琴帝,擅长以琴音化形杀人,这个你可知道?”

    花朝月点头:“我知道。”

    夜笙歌嗯了一声,便拉着她坐了下来,想要再说,却似乎是无意中碰到了肋下伤口,法衣上顿时沁出血来。夜笙歌微微皱眉,似乎忍痛,却一声不吭,花朝月轻咦了一声,随手便从戒指中取出金创药和白布来。

    他抬头看她,她双瞳宁静如水,显然半分也不曾多想。夜笙歌便柔声道:“有劳了。”

    他伸手解开了衣带,露出了伤口。水蛭针的功效在于让人瞬间失力,外伤并不严重,只留下一个两寸深筷子粗的血洞,正汩汩的冒着血花。伤在肋下近胸的位置,自己包扎不便,夜笙歌便举高手臂由她帮他上药,低头看时,她下巴尖尖,容颜娇嫩,漆黑的眉眼弯成好看的弧度,他这样半揽着她的姿势,像足一个拥抱,可即使离的这么近,仍似乎遥不可及。

    她究竟遇到了甚么事?怎会忽然变成了这个样子?即使听闻朱蕤死讯,她放声大哭时,整个人也仍旧鲜活,可是现在,却像一个反应迟缓的木偶。

    他望着她出神,她包扎的并不熟练,几乎有点儿笨手笨脚,却绝没有碰痛他半点,一直到好不容易包好,她轻吁了口气,抬头时,便迎进他的眼神。那种深刻的思念缠绵呼之欲出,她再是迟钝也不可能瞧不出,下意识的退开一点,微微凝起眉。

    夜笙歌一笑,若无其事的道:“月儿,你想对付端木九华,那你可知他原身是甚么?”

    她的注意力迅速被他吸走:“是什么?”

    “是白头蛇。”他看进她惊讶的眼睛,正色点头:“相信我,他是白头蛇。昔日众毒修齐聚魔山时,他便在其中,轻轻松松洗净了身上的毒性,然后加入护国神阁修炼,一直到药术通玄,成为如今的所谓琴帝。”

    花朝月想了一下:“可他说他是妖王。”

    夜笙歌嗯了一声:“这件事,我细细查过,妖族向来强者为尊,每隔百年会有斗法大会,当年的妖倾天便是在斗法大会上力压群妖,才成了妖王,且一连几次斗法大会,俱是他夺魁,可是妖倾天意外失踪之后,这个端木九华,忽然出现在斗法大会上,可是那一次的斗法大会,每一个输给他的人,都输的莫名其妙……所以最后他虽然算是胜了,这个妖王,却有很多妖族不肯承认,免不得争争斗斗……”

    其实这些阵年旧事,本来可以几句话就说完,他却说的极详细,将前因后果都交待的清楚,娓娓的好像在讲故事,见她听的认真,他声音便愈是温柔:“但追杀端木九华的人,也都一个个莫名死去,后来余下的妖族没了挑头的,渐渐不成气候,他这个妖王的地位便算是默认了,但除了一些逃不开的妖族之外,能躲的,都躲了出去,所以他这个妖王的份量,着实不重,能调动的力量也不会很多。”

    他本极擅长逢引逗引,自然可以轻而易举的把几句的交谈变的很长,可是此时的花朝月,让他不敢有半分唐突。花朝月默默点头,仍是眼巴巴的等着,夜笙歌对她微微一笑,续道:“后来,我无意中发现了一个被他杀死的妖族,才发现他杀人的方式,就是用毒,白头蛇毒。”

    花朝月愕然张大眼睛,夜笙歌伸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他是白头蛇妖,这件事知道的人虽不多,但东方天籁是一定知道的,我找不到他,便去了护国神阁,当时东方天籁并未见我,却答了我的问题,他说端木九华虽出身白头蛇族,但身上早已经没了毒,他可以保证。我纵不信东方天籁,也信极当年下界历劫的紫微大帝……”

    说到这儿,夜笙歌悄悄瞥眼花朝月的神情,她的神情却全无异样:“可是我见到的妖族也确实是中毒而死,只是毒入魂魄,肉身反而看不出异样……我百思不得其解,于是暗中查探,又被我找到一具尸体,同样中毒而死。我受师命斩杀遗留人间的毒族,既然查到了这一着,不管结果如何都须查个清楚,可是从那之后,我便再找不到端木九华的影子。直找了几十年,我着实倦了,也就暂时放下了。”

    她一声不吭,他只得继续往下说:“再之后,我便遇到了月儿,也意外得知卿家的人在用白头蛇毒……我一路追查过来,终于找到了无尾山,可是却一直不得其门而入,一直到有一天……”夜笙歌竟不由得顿了一顿,当时并未多想,可是此时回想起来,忽觉得心惊胆战。

    当日他一路追到无尾山,几乎已经可以确定这件事跟端木九华有关,也可以确定端木九华在无尾山中,可是奇就奇在,他明知无尾山就在这附近,也明知有人进去过,可是他用尽法子,都看不到无尾山在哪儿。一直到花朝月传来了一封鹤讯,邀他去鱼鲮岛看她大较……那时的情形着实奇异,难得她有心相邀,他怎会不去,可是就在手儿拈着那封鹤讯之时,眼前,忽然就出现了一座山……相距只有几步,似乎是凭空出现,可是他分明知道,他一直都在,只是不知为何,他却看不到。于是他只得回了一句“无暇”,然后一步迈入。

    现在想想,的确很巧,如果他不是手拈了花朝月的鹤讯,就不可能看到这山,如果他在进山之后传鹤讯,也就传不出去了,可如果在进山之前就传完,这山就会再度消失……可是他偏偏一手传鹤讯,一脚迈入……所以他真的进了无尾山……他最先找到的,也是白头蛇妖驻守的毒气林,这白头蛇显然是端木九华蓄养,他与白头蛇动手时,端木九华便出现了,自此数次对战。端木九华虽实力强横,但他也不是弱者,可是每到生死关头,端木九华总有办法伤人自救,身上宝物竟是数不胜数,竟将他逼得几次三番生而复死,可是到了这一步,连离开无尾山或者求人相助也不能够……

    花朝月一直低头听着,直到此时,才道:“那为何药王阁的人可以随意出入?”

    夜笙歌苦笑摇头:“这整座山都在端木九华的控制之中,他想放他们出去,他们自然就出去了……反正药王阁的人,一直不曾进入这一片山域。”

    花朝月点了点头,坐正了细想,夜笙歌柔声道:“月儿,你找端木九华,要做甚么?”

    花朝月微微一怔,脱口而出的就想说找他报仇……却莫名的惊慌失措,急将这个念头推开不想,道:“他抓走了几个鱼鲮岛弟子,还取走了我师兄的魂魄。”

    夜笙歌微微侧头,含笑道:“恭喜月儿通过了鱼鲮岛的大较,我虽去不得,心里却一直挂念的很。”

    花朝月向他一笑,可那笑却像一个水泡,未曾开花便散了,夜笙歌竟觉心痛,急别开脸不去看她,口中却道:“那月儿现在是出来历练了?”

    “嗯。”花朝月点点头,顿时就有些恍惚,想她刚出鱼鲮岛时,背着那个大大的药篓,那样的兴致勃勃……可如今却是物是人非……只除非是不去想,不去想那个人,那些事,否则,无论怎样都会难过,可是朝夕相处这么久,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密不可分,一花一叶,一言一笑,每一件事情,每一句话,都会让她想起那个风雅潇洒的管若虚……让她痛的喘不过气来。

    她不敢再想下去,用力摇头,从空中抓了一句话来说:“你知道么,这儿其实是天道轮回之所。”

    夜笙歌微讶:“天道轮回之所?”

    其实他本聪明绝顶,在这儿待了这么久,早已经约略猜到,只是在配合她而已,花朝月道:“对,只有上应天命的人才能看到,所以你看不到……之前,我跟管若虚……”她顿了一顿,微微闭目,等胸口那灼痛过去,才又徐徐的道,“我跟我朋友曾经被投进了邪气聚集之地,而后来,端木九华又对月吸纳了灵气聚集之地的灵气,听你说,他身上还有无数宝器法器,甚至天地至宝……要照这样看来,这山中一定还有别的东西,”她扳着手指细算:“灵气为水、邪气为火、法器为金,那……难道还有一个药库?药物为木……难道还有一个宝库,收着些玉石之物,玉石为土……”

    这对夜笙歌倒是闻所未闻,不由点头,柔声道:“月儿好历害。”

    花朝月摇摇头,自顾自的往下说:“可是现在,丹药我们本来就有,我们两个都不是药师,要草药没甚么大用,至于宝库……更没用了。所以我们要不要去找那两处……”

    夜笙歌摇头:“月儿,我想这两个地方的东西,一定也早就被端木九华发现了,须知端木九华乃是琴帝,早已经自护国神阁学成,自立门户了,那那些药材,岂不是正好得用?至于玉石之宝,我当初之所以通过卿家找上他,正是因为他们有交易,现在想来,也许他给他们的,一则为毒,二则为宝,就是不知卿家给他们的是甚么了。”

    两人顿时面面相觑,他们已经晚了近百年,端木九华通晓阵法之学,早已经将此山翻的底儿掉……此时所有东西都已经取走,最后的灵气,也被他吸纳了,想必,他马上就要离开无尾山了吧?

    花朝月仰头想了想,摇了摇头:“不,他不会离开无尾山。”

    “为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可是一定是这样,”花朝月脱口而出:“这是天算师的感觉!”

    说完了便是一怔,心头登时一酸一痛,眼里迅速溢了泪花……夜笙歌沉默的看她,花朝月愣了半晌,这才定了定神:“不管怎样,我一定要去找他,去要回我师兄的魂魄。”她站起来,想了一想,“但是我也可以自由出入无尾山啊,不如我先送你出去。”

    夜笙歌款款站了起来,微微一笑:“这山中寂寞的很,我陪着月儿不好么?纵然帮不上忙,至少,可以陪月儿说说话儿。”

    花朝月吭哧了一下,虽然乍失靠山,让她不得不坚强,可是私底下,她还是希望有人可以陪着她……哪怕真的只是说说话也好。虽然她曾经误打误撞,重伤过端木九华,可现在不知为何,当初已经觉醒的玉衡的灵力,现在又不知消失在了哪儿……拒绝的话到了口边,却说不出口,夜笙歌早已经上前一步,若无其事的握了她小手儿:“我们是朋友,自然要互相帮忙,何况端木九华,本就是我要杀的人。”

    “对了,你为甚么要杀他?”花朝月随口问出,然后瞬间回神,想起他刚才说的那句“我受师命斩杀遗留人间的毒族”,顿时大吃一惊,指着他:“天哪!你……你师父难道是花漫天?”

    夜笙歌微微一怔,他见过她腕上手镯,知道他认识花漫天,却没想到,她竟会知道如此秘密的事情,毕竟花漫天是七星中的天枢之事,世间知道的人屈指可数。可是她既然问了,他也就一笑,“是的。”

    花朝月顿时就皱起了眉:“花伯伯怎么可以这样!这是他的职责,他凭甚么让你做!”

    夜笙歌轻咳了一声,微微一笑:“月儿,我本来只是一只普通的狸猫,从树上摔下来马上就要死了,是师父救了我的命,引我灵识开,教我化形,授我法术……师父的吩咐,我怎能不听?”

    “那又怎样!”花朝月仍旧忿忿:“他救你,是为了让帮他做事!”

    夜笙歌微微一笑:“可是毕竟,他救的不是别人,而是我……”他拿了花朝月的手儿,轻轻一吻,媚眼满是温柔:“若我只是一只猫,早死了几百年了,要怎么来到人间,认识我的小月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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