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樱顿时眼睛一亮,“这么说你也是剑桥的毕业生?”

    “不是,我曾经在剑桥做过一年的访问学者,所以跟迟暮认识了,事实上我比迟暮大好几岁呢,我现在在南大工作,教物理,哦,对了迟暮,这是南大的聘书,我给你拿过来了,”钱闻道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红色的本子来,望着迟暮笑道:“不好意思,我动用了一些关系替你拿来了,还借机打听到了你家的地址,你……不会生气吧?”

    “聘书?什么聘书?”夏樱忙拿过去看,“南京大学……经济学院讲师?暮暮你要去南大教书?”

    迟暮笑得有些不自然,“是,没提前跟姑姑商量我就自己做主了,我是这么想的,先教书,再慢慢寻找有什么合适的职业……姑姑不会生气吧?”

    “不会不会!这样挺好的!以后有钱教授照顾你……是钱教授吧?”夏樱的眼里掠过一阵疑惑,“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可能会是教授呢?”

    钱闻道笑着看了迟暮一眼,“夏老师以为我在说谎?稔”

    夏樱毫不客气地点头,“我的印象里,教授应该至少在四十岁左右,难道你已经四十了?居然长这么年轻……”

    迟暮哭笑不得,忍不住低喊,“姑姑!”

    夏樱瞪她一眼,“我在跟钱教授说话,你小孩子插什么嘴?”

    钱闻道用安抚的眼神看了迟暮一眼,笑道:“夏老师,我今年三十二岁,麻省理工毕业,现在在南大教物理,职称是教授,家里有三口人,爸爸妈妈还有我,我爸目前在一家研究所工作,我妈也是南大的教授,目前我单身,没有女朋友,夏老师可以直接去南大打听打听……”

    “喂!”迟暮涨红了脸,“谁让你说那么多了?”

    “别插话!”夏樱打了一下侄女的胳膊,神情激动,“一家子都是教授?我突然想问问,那个两弹一星的专家跟你家有关系吗?”

    钱闻道神色平和,笑笑道:“哦,他是我爸的大伯,我爷爷的亲哥哥。”

    “真的?原来是这样的,”夏樱的眼里闪出奇异的光芒,很随意似的,将搁在茶几一侧的那些报纸和葡萄糖什么的收起来,直接塞进了垃圾桶,起身道:“钱教授,今天你就在这里吃饭吧,你跟暮暮先聊着,家里没菜了,我去小区门口的饭店买些现成的回来。”也不管迟暮怎么用眼神示意她,夏樱就这么笑着径自出门去了。

    听到门咚的一声关上,迟暮不好意思地冲钱闻道一笑,“我姑姑……真是的,你就多包容一点,年纪大的人就喜欢这样,问东问西就跟查户口似的。”

    钱闻道笑着摇头,眼睛盯着她那张埋在黑发和黑毛衣中的那张白玉般的脸,“没事,其实我挺喜欢你姑姑的,看得出来她很疼你。”

    迟暮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皱眉道:“你不要误会,她那个人就喜欢一厢情愿。”

    钱闻道不得不将眼神移开,咳嗽了一声,“迟暮,我是不是来得有些唐突了?我应该提前跟你打声招呼的,但我真的很担心你,又不知道怎么跟你联系,所以……”

    迟暮忙说:“不是,我昨晚喝多了,精神有些不好,不是不高兴你来,你不要介意。”

    “我不介意,我只是希望你不要介意,”钱闻道笑笑,大概是觉得气氛有些凝重,他从包里掏出一张卡片递过去,“差点忘了,这是我带给你的一个小玩意儿,昨天晚上随手做的。”

    迟暮接过去,卡片封面上是两个漫画小人,两人坐在草地上,一个小人附耳对另一个小人说着什么,两人脸上都憨态可掬,萌哒哒的,小人线条细腻流畅,一看就是手绘的,她不禁瞪大眼睛惊讶道:“你画的?”

    她压根想象不出外表沉稳的钱教授会有这等孩童般的爱好。

    钱闻道笑着点头,“打开看看。”

    迟暮依言打开,一阵悠扬的音乐从里面飘出来,不用说,这是光敏电阻的作用,她以前收到过这类卡片,并不稀奇,不过稀奇的是,卡片里面也有两个漫画小人,长得和封面上的两个一样,只是卡片打开后里面的这两个小人就变成立体的了,不但是立体的,而且还会做出动作,一个小人旋转着跳着舞,另一个小人则伸手频繁做出献花的动作,两人的眼睛都一闪一闪的,看上去好玩极了。

    迟暮将卡片合上,卡片立即变成薄薄的一片,声音也没了,再打开,声音顿时飘扬出来,小人又跳起舞来,她孩子气地不断地打开又合上,觉得有趣极了,钱闻道不错眼地凝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唇角隐隐漾出笑意来。

    事实上他并不喜欢天真浪漫的女孩子,因为下意识会感觉那样的女孩没脑子,而且多半是装的,要骗他这种年龄的男人,简直就是手法拙劣,但是她不同,她根本就不用骗人,老天特别眷顾的相貌摆在这儿,就凭这容貌,她想怎么任性都会有男人包容,但他从未见她任性过。她的脑子更是不容置疑,不止是智商高,情商也高,他见识过她在社交场合优雅的身姿,见识过她的善解人意,甚至也见识过她的伶俐狠绝,总之,她是一个复杂的矛盾体,一个小狐狸,有着独有的狡黠韵味。

    迟暮好不容易停止了折腾将卡片合上,笑得跟个孩子似的满足,“真是太好玩了,这小人儿也是你自己做的吗?是什么材料做的?看着不像是纸,却能折成这样子,又是什么原理让它转动的呢?”

    “是一种军工新型材料,卡片也是用一种特殊材料做的,不怕水火不容易变形,”钱闻道说道:“至于小人的原理,说起来简单又复杂,我看……还是不说的好。”

    迟暮不满地瞪他一眼,伶牙俐齿又回来了,“喂!原来你也跟剑桥三一学院里那些牛哄哄的家伙一样呀,是不是觉得自己是牛顿爱因斯坦附身,内心压根就瞧不起我们文科生!”

    钱闻道好脾气地笑望着她,声音温和,“怎么会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是不是?而且你以前说过你不喜欢数理化这些的,这个小玩意儿物理原理看着简单,却只有物理学博士生才会懂,不过,你要是真的愿意,我可以从头跟你讲,只要你不嫌烦。”

    “物理学博士?”迟暮忙不迭摆手,“那还是别讲好了,能得到你钱大教授亲手做的礼物我已经很满足了,本来现在就头昏脑涨的,我可不要再灌下一脑子浆糊。”

    两人正说笑着,电话铃突然响了,迟暮拿起话筒,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喂?”

    话筒里传来丁薇焦急的声音,“迟暮吗?你今天有没有跟周臻中联系过?”

    迟暮一愣,“没有啊,我早上打过他电话,好像是关机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是啊,我也打过的,也是关机,怎么办呢?会不会出事了?”

    “出事?他怎么啦?”

    “你不知道?哦,对,你当时喝醉了可能真不知道,昨晚,昨晚左总送你回家,他也跟着上了车,不知左总跟他说了些什么,后来我见他在你家楼下站了好久才走,当时他的脸色很不好,我真的很担心他,要是臻中有什么事,我……”电话中开始传来丁薇的哽咽声。

    迟暮一顿,昨晚左家勋送自己回来的?姑姑怎么没提?

    丁薇见她没有回应,干脆抽泣起来,“迟暮,看着臻中对你好的份上,你一定要帮我找找他,你没见昨晚他对左总那种态度,我真怕他是被左总……”

    “你别急,我来想办法,我相信他不会有事的,”迟暮定定神,“等我有消息了再通知你,先这样。”

    迟暮搁下话筒,见钱闻道用一种探究的眼神望着她,她勉强笑笑,正想说什么,突然听到敲门声,钱闻道抢先站起身,“一定是你姑姑回来了,你歇着,我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一位年轻男子。

    钱闻道一愣,礼貌地问道:“请问你找谁?”

    “你又是谁?”周臻中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径自傲然走进门,大叫道:“迟暮!迟暮!”

    “喊什么?我在呢,你手机怎么关机了?”当看清他的脸色时,迟暮顿时坐直了身子,回想起丁薇刚才的话,她心中明白了些什么隐隐有种不安,“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夜里做贼了?”

    周臻中大阔步走到她身边,坐下来不管不顾地就握住了她的手,眼里亮闪闪的,声音嘶哑又急迫,“迟暮,我真想做一次贼,现在就把你偷走,你不知道我这一夜有多想你,你也在乎我的是不是?不然你是不会打我手机的……”

    迟暮涨红了脸用力挣脱他的手,小声道:“你干什么,人家钱教授还在呢!”

    她边说边抬眼看钱闻道,正好遇上他一双淡定的眼睛,那眼里的内容不知是什么,只觉得他眼睛黑白分明,似乎把什么都看在眼里了。

    周臻中似乎这才意识到屋里还有旁人,不得不站起身,朝钱闻道伸出手来,“你好,我叫周臻中。”

    “我是钱闻道,”钱闻道淡淡笑笑,伸手和他轻轻一握,随即又放下了。

    “坐啊,钱教授请坐。”周臻中做了个请的手势,俨然是主人的姿态。

    钱闻道依言坐下。

    周臻中依旧坐到迟暮的身边,突然注意到茶几上的玫瑰,他看了眼钱闻道,五指在玫瑰上大力翻看了一下,像是检验花束里面有多少情意,看他那激烈的动作,迟暮不得不提醒他,“干什么你?我姑姑刚买的花,别惹她不高兴了。”

    周臻中马上松开手,看着钱闻道的神情依旧充满戒备,“请问钱教授目前在哪所大学任教?你跟迟暮是怎么认识的?”

    “周臻中!”迟暮不舒服地动了动身体,“你怎么跟我姑姑一个样啊,钱教授目前在南大教物理,以后我跟他算是同事了。”

    “哦,原来是这样的,”周臻中的面色稍稍松弛,目光扫到桌上的聘书,马上拿起来翻看了一下,脸上露出喜悦的光芒,“聘书都拿到手了?还是你速度快,一回国就有了工作,恭喜你。”

    “谢谢,”迟暮朝他一笑,“你呢?以后有什么打算?”

    话一出口她突然觉得这话问得有些不妥,周臻中本来是有心进左氏的,但是经过了昨晚……

    还好周臻中有了回应,“浦发银行省行目前正在招聘高级管理人员,我今天去应聘了,凭我的能力,应该没问题。”

    “那就好,等你的好消息,”她将身上的毛衣外套紧了紧,起身道:“你们先聊着,我去下洗手间。”

    ——————

    客厅里的两个男人沉默了一下,然后各怀心思相视一笑。

    钱闻道先开口,“周先生是迟暮的同学?”

    周臻中目光一闪,“是迟暮告诉你的吗?”

    钱闻道摇头笑,“不是,我猜测的,因为看你年龄和迟暮差不多,至多也就二十五六岁吧?”

    “是,我跟她从小就认识。”他望着钱闻道眼里的笑意,突然间觉得很不舒服,顿时皱眉道:“周教授的意思是我太年轻了点,没有能力照顾迟暮?”

    钱闻道沉声道:“周先生多心了,我绝对没有这种意思,有没有能力照顾她是你的事,迟暮需要不需要你照顾才是她的事。我只关心她的事。”

    周臻中像是被这话触动了,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喃喃自语,“对,你说得对,最重要的是看迟暮是不是需要照顾,有的人,就算再怎么有钱再怎么大手笔,但迟暮不需要,那也是白费力气。”

    望着迟暮从洗手间出来的那种疲态,钱闻道站起身道:“我想我该回去了,你要多休息,对了,你可以在家休息一个月后再去南大,我跟学校方面已经说好了。”

    “谢谢你,”迟暮做出挽留的姿态,“不是说好要在这里吃饭的吗?我姑姑快回来了。”

    “不是要做同事了吗?吃饭的机会以后多的是,”钱闻道笑着掏出手机,“你的手机号是多少?以后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手机直接联系。”

    “我的手机……”碍着周臻中,迟暮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总不能直接说手机丢了吧?何况,说了钱闻道还未必信呢,只得说:“你把你的手机号告诉我吧,我记一下,到时候我打给你。”

    钱闻道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说出一串数字,迟暮默念了一下,点头,“行,我记下了。”

    “我相信你的记忆力,”钱闻道走到门口,握着门把手扭转头,含笑着,一字一顿道:“记着,要是你三天内不打给我,我会主动登门找你的。”

    迟暮面色微红,刚想说什么,门突然开了,夏樱手中拎着一堆食品袋,面色诧异,“钱教授这是要走吗?不行不行,我这菜都买回来了,必须吃了饭再走!”进屋后她才发现多了一个人,先是一愣,接着笑道:“小周也来了,正好也一起吃个饭吧。”

    “好啊,既然姑姑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周臻中手脚麻利地接过夏樱手中的东西,很熟稔地朝厨房走去。

    姑姑?以前他不是都喊自己夏老师的吗?怎么突然之间改口了?夏樱来不及细想,上前热情地拉住钱闻道的手臂,坚决挽留,“钱教授,吃了饭再走吧。”

    钱闻道看了迟暮一眼,笑着点头,“那好,恭敬不如从命,就听夏老师的。”

    “这就对了,你先坐着,我去厨房看看,”夏樱笑着将钱闻道按坐到沙发上,自己脚不点地进了厨房,看到周臻中正在四处找什么,忙说道:“小周,你去客厅陪钱教授他们说说话吧,我买的都是些熟菜,不需要忙的。”

    周臻中坚持,“不是还没做饭吗?我来帮姑姑淘米。”

    “不用不用,这也不是一个大男人该做的事,你快出去!”夏樱不由分说将他推出厨房,关上厨房门,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现在是暮暮的全盛时期,流金岁月,一家女百家求原也属正常,可是,这都凑到一块了,怎么办?

    亏得姓左的今天只是派了个人来,否则现在三个凑到一起,那肯定要乱套了,就凭他那又冷又硬的臭脾气,目前这两位绝对受不住。

    从内心说,三个人中,她最中意的就是钱闻道,几乎是一眼就看中了。

    刚才她乘着出去买菜的机会还用手机跟一个在南大教书的老同学/联系了,仔细询问了钱闻道的情况,南大果然是有这个人的,老同学说,作为最年轻的教授,钱闻道在南大颇为出名,就算不是本系的人,也知道他。这个人无论是长相职业还是家世夏樱都满意,而且看着就知道此人个性温厚沉稳,用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来形容再合适不过,虽说岁数稍微比暮暮大一点,但年龄大些的男人更懂得包容迁就女人,要是暮暮以后能跟他……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就算是能在金陵呼风唤雨的左家,应该也是拿钱家是没有办法的吧?想到这里,夏樱脸上不禁浮起笑意来。

    至于周臻中,尽管他从未提过他的父母,似乎他人生的一切都是自己奋斗来的,跟父母无关,但是夏樱还是从侧面知道的一点,周臻中出自很普通的公务员家庭,父母是规规矩矩拿着死工资的那种,过着不会饿死也不会吃撑的日子,大概为了儿子去哈佛,还用光了全家所有的积蓄,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的。

    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

    虽说他对暮暮是一等一的好,但暮暮一向就跟他不来电,只是当他好朋友罢了,何况中间还夹着家茵和丁薇,暮暮已经无所适从,以后更会麻烦多多,最重要的是这孩子一切都还没定型,他根本就没有能力守护暮暮,不考虑也罢。

    左家的那位,肯定会是个大麻烦。不管左家勋是否真爱暮暮,单凭暮暮心里有他这一点就是个大问题。

    但是,只要肯用心,天下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不是吗?夏樱相信,只要钱闻道心诚,自己又在后面推波助澜,假以时日,暮暮会慢慢改变自己的心意的。至于左家勋,让那个傲慢自大的家伙见鬼去吧!难道世上男人都死光了?夏家的女人非得要跟左家的男人扯上关系?

    就算从前的一切烟消云散了,就算左家勋真心的想娶暮暮,暮暮以后嫁进了左家,总会遇到沈其芳那个女人吧?那个心机深沉的女人,暮暮以后在她眼皮底下还能有好日子过?以她恨自己入骨的心思,到时候她不扒了迟暮的皮才怪。

    一个人在狭窄的厨房里边将菜装盘边想心思,夏樱终于理清了头绪,定下了方案:钱闻道,才是她理想中的侄女婿。

    ——————

    客厅中。

    迟暮突然想起一事儿来,“臻中,你打个电话给丁薇吧,她刚才有电话过来,说是一直联系不到你,都快急死了。”

    不提丁薇还好,一提她周臻中就皱起了眉头,口气恶劣,“她找我能有什么事?我才不想跟她说话!”

    迟暮一愣,“你怎么……她也惹你了吗?”

    “也?这么说昨晚发生的事你都已经知道了?”周臻中神情紧张目光灼灼,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我不知道,我喝醉了怎么会知道?”迟暮心中有些慌乱,眼光投向钱闻道,“钱教授的茶都凉了吧?我这就去给你换了。”

    “不用,我自己来,”钱闻道笑着站起身,拿起茶杯走到厨房门口。他知道碍着自己他们说话有些不方便,因此干脆识相地走开。

    厨房门关着,透着玻璃窗可以看到夏樱在里面手脚麻利地洗涤着什么,钱闻道迟疑了一下,伸手敲了敲门。

    “钱教授?”夏樱扭头见是他,眼中不觉露出欣喜,忙打开门,“进来进来,是不是茶水冷了?我来给你倒了重新泡!”

    钱闻道也不坚持,将茶杯递给她,“谢谢夏老师,”他扫了眼四周:擦得崭亮的方砖地,三面的玻璃橱柜,里面排列得整齐的坛坛罐罐杯杯碟碟,一致闪着暗雅的微光,台面上的杯碟看起来是一套,钱闻道拿起一只看了看,笑道:“这套餐具跟我家的那套竟是一模一样。”

    夏樱将茶水倒了,杯子放在水龙头下冲洗,“是吗?这套还是以前我哥也就是暮暮的爸爸带我去英国游玩时买的,当时一眼就看中了,用了这些年,竟一点都没坏。”

    钱闻道轻轻放下手中的碟子,“巧了,我家那套也是我妈在英国买的,对了夏老师,我看客厅沙发上的靠垫很别致,是不是您自己做的?因为那个蓝色纯麻布现在很少见,看上去既古朴又清丽,夏天的时候我妈为了找这个蓝调,还特意拜托了她云南的朋友买了几米布,自己做了汉服长袍,还做了件汉服小上衣和半截裙子。”

    夏樱不禁张大眼睛,“你妈也会自己做衣服?”

    钱闻道笑,“是啊,这是她多年的爱好了,除了做学问之外,我妈和夏老师之间有不少共同的爱好呢,现在细细一看,您竟连长相都跟我妈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眼睛,都是大大的,眼尾有些上翘,善良中透着一股坚毅,怪不得我一进门就觉得您很亲切。”

    “你这孩子!看着挺沉稳没想到也会哄人开心,”夏樱笑起来,打开橱柜从一只外形古朴的青花瓷茶罐里取出些茶叶搁进水杯里,闲闲道:“这怎么好比呢?你妈是教授,大知识分子,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中学教师罢了。”

    “您别不信,我说的绝对是真话,哪天我介绍您跟我妈认识认识,您就明白了,或者,我可以让她以后跟您联系联系,你们之间肯定有很多共同语言的,真的,夏老师您手机号是多少?”

    “我的手机号?”夏樱一愣,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还来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妈难得遇到知音,她见到你肯定会高兴的。”

    夏樱说出了自己的号码,钱闻道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下,当手机夏樱的手机发出一声的时候,他及时摁掉了,说道:“回去我就把您的情况告诉我妈。”

    夏樱笑笑,“不急不急,以后我跟你妈肯定会有见面的机会的,来,你先拿着茶杯,千万别烫了手。”

    “谢谢夏老师,”钱闻道接过茶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面露陶醉之色,“这茶可真香!”

    “这是特意给你泡的!一般人可喝不着!”夏樱眨眨眼亲昵地拍拍他的肩膀,“闻道,以后别叫我夏老师了,跟暮暮一样,叫我姑姑。”

    “是,姑姑。”

    “去吧,去和暮暮他们聊聊!”

    目送着钱闻道离去的背影,夏樱不禁笑了。这孩子,真是越看越满意。

    教授在一般人心中已非常人,何况是物理学教授,这类人在一般人印象中就是科学狂人,根本不懂得待人接物。本来她还担心这个钱教授会不会比正常人少了些趣味,和人沟通的能力比较差之类,没想到他竟是如此心思机敏更兼知情识趣,以后迟暮如果耍个小情小性的他一定能够轻松化解了。

    钱闻道进厨房的期间,周臻中告诉迟暮说他的手机昨晚被摔坏了,还没来得及买新的,因此才会显示关机的状态。

    “摔坏了?”

    “是我自己摔的,因为我昨晚回去发给你的信息都被……”他看了迟暮一眼,涨红了脸,低声道:“不知道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我送你的那手机,现在在左家勋手里,他看了我发给你的信息,直接用你手机回了电话给我……”

    “什么?他有什么权利拿我的手机?”迟暮几乎要叫起来,“怪不得我早上找来找去都找不到!”

    “一定是他昨晚在车里……乘机拿走的,”周臻中咬牙,眼中闪出愤怒的光,“枉我把他当个神供了这么多年,想不到他竟这么卑鄙!”

    卑鄙?不知怎的,这个词用在左家勋身上迟暮竟觉得相当的刺耳,她不安地动了动身子,得了疟疾一般,怕人发现异常又怕冷似的抱紧了自己的双臂。

    对于左家勋所做的一切,她是想发怒,也表现得很怒,可是她的不幸就在这里——她从来就不曾真正地对他发怒过。

    本应该生气的一件事,一瞬间却在她内心里演化成了这样:原来他是在乎我的,他为了我已经不介意别人怎么看他,他都是因为我……这个念头一出来,她又赶紧将它掐了,不,不要再朝自己脸上贴金了!那些年贴的金太多,都快成一尊菩萨了也没见他怎样,他哪里是因为她才不介意别人,他是那种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压根不考虑别人心情的人,夏迟暮,你必须要明白这一点!别!再!像!个!傻!瓜!了!

    “迟暮,你不知道左家勋昨晚……”周臻中想再说什么,发现钱闻道从厨房里出来,忙闭上了嘴巴,掩饰似的拿起茶几上的那张卡片,随手打开,卡片里面随即传出悠扬的音乐声。

    “挺好玩的,”他也没细看就将卡片搁下。迟暮没有说话,钱闻道也只是笑笑,在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下。

    任周臻中想破脑袋,大概也想不出这个孩子气的玩意儿竟是钱闻道亲手做出来的。

    闲谈中,周臻中这才知道这个钱闻道曾经在剑桥做过一年访问学者,他和迟暮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至此,他看钱闻道的眼光又有了种不寻常,开口问道:“钱教授知道金陵的左家吗?”

    钱闻道笑,“你是说左氏集团吗?昨天我还跟他们的老板左总见过面。”

    “是吗?”周臻中坐直了身子,“你对左家勋这个人怎么看?”

    钱闻道看了迟暮一眼,“不是很熟悉,不过人应该是挺有能力挺有本事的,否则也不会有今天的成就。以后我可能跟左氏还有合作的机会,手头的项目需要财团支持。”

    周臻中轻哼了一声,“有钱人没几个是好的,钱教授你要小心了,否则被人设计进去了都不知道。”

    “多谢提醒,”钱闻道饮了一口茶,笑得很含蓄。

    迟暮只觉得周臻中今天话特多,但又不便跟他说什么,所以也只是一笑,由着他发泄。

    周臻中是那种分不清微笑层次的人,大概还以为迟暮是赞同他,于是继续说道:“左氏这几年发展突飞猛进,听说新楼不久将启用,而旧楼则用于拍卖,报上说拍卖所得经费将用于慈善,所谓慈善,谁知道他们的善款最后落到了什么地方?这种高调的假仁假义的炒作现在还见得少吗?钱教授你说是不是?”

    钱闻道说:“这个我不清楚,我这个人只关心跟自己有关的事情。”

    “左家勋……”周臻中还想说什么,迟暮已经将电视打开,并将音量调大了,他顿时也明白了些什么,表情有些难堪,懊恼道:“算了!不提他好了!”

    迟暮见他如此,突然觉得自己很有些凉薄,就因为他在说左家勋的不是,她就觉得他啁啾鼓噪甚至还有些厌烦,这,太不公平。

    她是记得他的好的,记得在她的青春岁月里这个傻傻的男孩为她所做的一切,感激在那些黑暗的岁月里有他陪伴,她真的不愿意看到他难堪,更不愿意那个给他难堪的人是自己,于是她将电视关掉,自己打圆场,“也没什么好看的节目,臻中,不如你讲讲你今天在浦发的……”话还没说完,电话铃声突然响了,她楞了一下,没有及时去接,潜意识里觉得是那个人打过来的,他说出来那样的话,做出了那样的事,还拿走了她的手机,难道连个解释都没有吗?

    “铃铃铃……”电话继续响着,声浪分外的刺耳。

    “暮暮!怎么不接电话?”厨房门一下开了,夏樱疑惑地探出头来。

    “就接!就接!”迟暮忙应声,还没起身,话筒已经被钱闻道送到了面前,“不管是什么内容,接一下吧,总是要面对的。”

    她微微张口……这个男人,竟好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话筒搁到耳边才知道是丁薇打来了,迟暮顿时松了口气,“已经联系过了,他没事,说是手机坏了。”

    她没有告诉丁薇周臻中就在身边,也不知道昨晚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看这样子周臻中根本就不想接她电话,何必要弄得不好收场呢。

    “原来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丁薇说:“你怎么样?我下班后就去看你。”

    “我挺好的,不用麻烦了,晚上你不用过来,真的。”

    迟暮真心不愿意见到她。

    丁薇似乎也敏锐地感受到了她的抗拒,“那……好吧,过两天我休息了再去看你。”

    “好的,”迟暮放下话筒,对周臻中说:“是丁薇。”

    周臻中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

    吃饭的时候,夏樱高兴得近乎坐立不安,不住地劝钱闻道吃菜,令迟暮侧目不已,大概自己也觉得过分,为了弥补,夏樱之后也将同样的待遇给了周臻中,周臻中倒不介意夏樱的举止,他眼中只是夏迟暮,就连吃饭的时候也不忘记朝她看,迟暮有些抗拒他那种眼光,后来干脆狠狠朝他瞪了一眼,他吓了一跳,这才收回眼神低头吃饭。

    饭毕后钱闻道就告辞而去,周臻中倒也没有多做纠缠,不久也离开了,因为他知道,迟暮的姑姑一向有午休的习惯。

    两人走后,迟暮终于松了口气,走进卧室躺到了床上。

    这一个上午,她不但腰酸背痛,心情也是起起落落,简直像是过了一年。

    夏樱等不及收拾厨房就喜滋滋地走进侄女的房间,“暮暮,你觉得这人怎么样?”

    “谁啊?”

    夏樱在床头坐下,“钱闻道啊,就那个教授!”

    “姑姑你真敢想,”迟暮拿被子一下子捂住脑袋,“我跟他不熟的!”

    “我在跟你谈正经的!”夏樱用力拉下被子,里面露出迟暮那张清丽绝伦的脸,“不熟?别把姑姑当傻子,无缘无故的姓钱的会上门?说真的暮暮,你要是能跟他在一起,以后什么麻烦都没有了,”夏樱边说边将迟暮脸上的散发移开,轻轻拍拍她的脸颊,满意地笑,“毕竟没白长这张脸。”

    迟暮心烦意乱,“难道我是靠脸靠男人吃饭的?”

    “知道知道,我们暮暮的本事大着呢,”夏樱就跟哄小孩子似的,“但是一个女人无能多么能干,身边总得有个男人才好,别将来跟姑姑似的,我还不算什么,身边总归还有个侄女,到时候你有谁呢?”

    “这些能不能以后再说?我今天都累死了。”迟暮的脑袋再次钻进被窝里。

    “那你是答应给人机会了?”

    迟暮不再说话,像是睡着了。

    夏樱笑笑,替她掖掖被子,起身离开卧室,并将门轻轻掩上。

    迟暮真的睡着了,三个小时后才悠悠醒来,竟也无梦。

    起身时发现窗外竟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她叫了声姑姑,无人应答,于是披了外套去洗手间,从洗手间出来后看到客厅茶几上放了张纸条,拿起来看,是姑姑的留言:暮暮,我去学校了,本来我已请假两天,但下午有个家长会,我大概在六点之前到家。

    迟暮扔下纸条坐到沙发上,拿了只靠枕报进怀中。雨继续下着,此刻屋里静悄悄的,有种与世隔绝的感觉,她的头脑经过几个小时的睡眠已经从混沌变得清晰,脑细胞特别的活跃,她从英国上飞机的一刻开始反刍自己这两天所经历的一切。

    一个人静坐了大概有十分钟,她拿起话筒,无声地呼出一口气,拨通一直深埋在脑海中的一个号码,“左总吗?我是夏迟暮。”

    “我知道,”那边的左家勋轻笑一声,“迟暮,我终于等到你电话了。”

    不知是电话声音失真还是他的语气变了,她有些不信这人就是他,“你等我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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