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甘木火进菜园子的时候,石占金也在这庙宇的前面走进了一栋四合院。这院子进去的右边是一个大木房子,或许是两间房子打通成的,只见进大门处有个单扇门,后面靠天井处又有个单扇门,房子里的陈设很简单,不过就是一床,一桌,一椅,一缸,一锅。这木房子里住着钱成万,这是一个真正的孤老,鹤发童颜,白胡子老长,人称白胡子,因他曾经是国民党特种部队教官,能飞檐走壁,后起义投诚,归统战部管,当时还没有列入五保户名单,他主要靠钓鱼和打制钓鱼钩卖糊口。一般人钓鱼要选季节才钓,而他一年四季都钓得到鱼。

    石占金可不管你什么历史背景,只要是孤老就成,走去说:“白胡子老公,我明儿来帮你挑水吧?”白胡子正在画画,他同样不愿牵连这些天真的儿童,笑说:“难为你了,小同学,我一个老头子,用不了多少水,自己可以挑的。别看我老,挑水还是挑得起的。”石占金嗡声嗡气力争道:“你是嫌我有鼻涕是吗?其实,我挑水时都擦干净了的。挑的都是水井水。”白胡子看他一派天真,慈祥地笑笑算是默认了,就逗他说:“你喜欢画画儿吗?”石占金点头道:“喜欢,我一直就想学,只是不会,又没有颜料。”白胡子沉吟一会儿说:“学画嘛得慢慢学,不过,我可以教你个法子不用颜料也可以画。”说着就取出一支毛笔一张白纸摆小桌子上,点上油灯,用瓷盘罩着灯火,等熏黑之后,再用毛笔刷取上面的黑烟作画,说:“这叫做烟墨画。”石占金觉得很有趣,说:“我来试试。”就跟着学,一边弄烟墨,一边揩鼻涕,弄得满脸乌黑。

    石占金一画就入了迷,直到天黑才告辞说:“天不早了,白胡子老公我回去了。但我一有空就会来。”白胡子起身打来一盆水说:“在你,现在先洗把脸。”石占金不好意思道:“不用洗了。说是帮你挑水,水没挑来,倒先浪费你一盆水。”白胡子捋捋胡须说:“不洗怎么行?你没见你都快成花猫了。”石占金用手背擦一下脸,手背跟着就黑了,笑道:“哟,真的呃。”说着就洗脸,倒水,然后离去。

    第二天星期天,石占金一吃过早饭就去邀甘木火出发。两人各自担着小水桶走出北门,加入为五保户挑水的行列,只见一行人或高或矮,挑挑担担走上城北门那条弯弯曲曲的路,这路通向小河边的水井。

    这路铺了青石板和鹅卵石,有一米多宽,前半节路两边是稻田,稻田尽头就是小河,但见河水如练,河水静处,鱼虾如在镜子里,河水响处,棒锤挥散着嘻笑,鱼舞伴着浪花;对岸,沙滩细柔,绿茵成毯,又有稻田连片,滚动滔滔绿浪,一直连绵至青山之脚,山顶白云飘动,还有一只鹰在盘旋。甘木火与石占金就在这风景如画的路上一次一次学雷锋做好事。

    一个月后的星期六,放学时石占金又与甘木火走在一起。石占金很懊恼地说:“这次小组讨论新增红卫兵的时候我被涮下来了,说我为国民党特务挑水,犯有立场问题。不知你怎样?”甘木火叹气道:“一样,说老神仙并不是五保户,南瓜不种种金瓜,好小资!说我专门去给这种人挑水,动机不纯。”石占金不平道:“我倒没什么说的。可你有点冤。老神仙虽然不是五保户,但也不是黑五类。你应该去对老师讲一讲。”甘木火为难地说:“话是这样讲,可老师问,你是从那个人口里知道小组讨论结果的?我怎么回答?这不等于将人家卖了吗?”石占金想了想说:“你就装作不知道结果,不过是去问一问,问者不相欺嘛!关心一下总是可以嘛,顺便向老师汇报一下思想难道不行吗?”甘木火点头道:“还是你主意多,我马上就去,邓老师应该还在办公室。说着立刻奔回学校。

    此刻,邓老师正准备下班,见甘木火匆匆走来,问:“甘木火怎么不回家?有事吗?”甘木火定定神后说:“邓老师,我想问一下我加入红卫兵的事。也不知道小组讨论通过了没有?”邓老师安慰道:“不要打听,只要符合条件,都会通过的。”甘木火停了停,说:“另外,我想汇报一下思想。我只是不想与大家挤在一起去做好事,觉得那样做得太少,所以才去给老神仙挑水,不是为别的。”邓老师一听即知道有人通风报信,也不计较,神情庄重地回答:“知道了,我会将你的情况向学校反映。”甘木火面露喜色道:“还有个情况顺便汇报一下。”说着又将石占金给白胡子挑水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讲了。邓老师忍不住笑道:“放心放心,我会如实向学校汇报。总的来讲,做好事总还是一件好事吗。”甘木火一听高兴道:“那我走了,邓老师再见。”说着乐颠颠地跑出教室。

    三天后,邓老师在上课前宣布了一个消息:甘木火与班里另外五位同学被批准加入光荣的红卫兵组织,拟定下午在学校大礼堂参加红卫兵入队宣誓。

    下午第一节课,甘木火与同学们一起扛着长凳去学校大礼堂集合,各班按惯例进入各自的位置,整整齐齐坐好,片刻,就像蚂蚁围苍蝇似的黑压压一片,说话声和咳嗽声也响成一片。

    此刻,甘木火早就按照要求穿上洁白的衬衫,将衣摆扎进裤头,端端正正坐那儿望着台上。但见台上摆了一张办公桌、一张椅子、一个话筒,横梁上挂了很大的横幅:“将无产阶级革命事业进行到底!”

    一会儿,学校党支书试试话筒后叫大家安静,简单讲了大会的内容,然后宣布大会第一项,请老红卫兵给大家作报告。

    随着一阵掌声,一位年轻的姑娘走上台坐下,只见她扎两短辫,穿白底碎花衣,黄军裤黄军鞋,显得很精神。她清清嗓子后先做自我介绍,然后就讲述他们当年大串连上北京,接受伟大领袖x主席检阅的幸福时刻。

    老红卫兵讲得很仔细,但毕竟还是口述,所以甘木火还是盲人听月,不知道到底是如盘还是如烛。只是老红卫兵激动,又不时高呼,“x主席万岁!”,仿佛又回到当年在*的情景。大家也跟着喊,相互感染,气氛高涨。在呼喊中,甘木火感到自己的血液也沸腾起来,此刻,真要他去冲锋陷阵,赴汤蹈火,他说不定就去了。

    老红卫兵的讲话在雷鸣般的掌声中结束了。接下来就是就是宣誓仪式。甘木火正要上台。邓老师在后面叫他道:“甘木火等一下。”说着上前拉拉他用麻绳做的裤带问:“你没有皮带吗?”甘木火不好意思道:“我没有。”邓老师就指着班长说:“将你的皮带借他一下。”班长看时间紧,二话没说解下皮带递过来,提着裤头坐下,说:“快换,大家都等着你呢。”甘木火急忙接过皮带换上,然后匆匆上台,又见石占金站在三排中的第一排,就走过去站在他身边。

    这时,大队长数了数人,见三十位全部到齐,就发口令道:“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举起右手。我自愿加入中国*红卫兵……”全体新红卫兵举右手,听他念一句就跟着念一句,连起来就是:“我自愿加入中国*红卫兵,忠于伟大领袖x主席,忠于党,忠于人民,努力改造世界观,为解放全人类,为*事业奋斗终身。”

    放学时,甘木火与石占金难免要相互庆祝一番。甘木火想起皮带的事,问:“你几时买的皮带?”石占金笑道:“我哪里有皮带!是我们中队长借我的。”甘木火跟大笑道:“我也是我们班长借我的。”石占金还想大串连的事,说:“再串连一次就好了,这时就不分居民儿,农居儿,吃饭都不要钱,就更谈不上粮票了。”甘木火批评道:“什么不想,你就想到吃饭!”石占金先不好意思地笑笑,随后不服道:“你当然不担心吃饭了,带上粮票,到哪儿都可买到饭,而我没有粮票,不背米去就买不到饭吃。只有大串连才不分居民农民,吃饭都不要钱,我也就不用背米去买饭,不然带一板车米怕还到不了北京。”

    两人正说着,营长在后面听到后插话道:“你啊,真是个饭桶,光讲吃饭,不讲政治方向。”石占金以前与营长说过笑的,所以回答说:“讲吃饭不等于不讲政治,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营长笑道:“但愿如你所讲啊?”说着大步打先走了。甘木火奇怪道:“营长怎么突然与我们讲起话来?好像话里有话?”石占金点头道:“我也感到奇怪,越想觉得越是,难道真的又要串联来了?”甘木火取笑道:“那就好了!我做梦都想上北京去见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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