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叫蕙心的宫人倒还十分硬气,在秘狱中熬了三日,却仍未吐出半句与长公主一事有关的话来。曾美人则被禁足掖庭扶缘阁内,任何人不得前去探望,包括皇后在内。

    到第三日日暮时分,秘狱那边来了消息,说是蕙心只怕熬不过今夜了,却始终不肯招认罪行,奕诩一怒之下,竟不顾劝阻,亲自去了秘狱。舜华没有同去,自然不知道奕诩去了之后,蕙心究竟说了什么。只知道当夜奕诩从秘狱内出来,便去了曾美人的扶缘阁,坐了约一个时辰方才回了宣室殿。

    自从予沐走了之后,舜华便不愿再碰针线,那些绣好的虎头帽和虎头鞋也都被沈姑姑细心地收起来了,以防她睹物伤情。但在含章殿内枯坐也是无趣,心里总是不安稳,一直想着予沐离开的模样,舜华便命沈姑姑将奕诩之前赏赐的瑶琴从库房内取了出来,这是一把白玉轸足的冰裂断纹伏羲式古琴,是为珍品,名为“寒玉”。

    在楚王行宫内,她是练过琴的,但进入宫之后,就再也没有抚过琴弦,许是没了抚琴的那份闲情逸致。如今再次抚琴,心境与在行宫内,实在是天差地别,入宫短短两年,便经历了如此多的波折,获封、被贬、怀孕、早产再到予沐的离开,其中的千般滋味只有自己才明了。

    “秋风萧萧愁杀人,出亦愁,入亦愁。

    座中何人,谁不怀忧?令我白头。

    胡地多飙风,树木何修修。

    离家日趋远,衣带日趋缓。

    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

    在这样的心境下,舜华抚出来的琴音自然也千转百回,一曲《古歌》委实断人心肠。

    “华儿就如此不愿待在宫中吗?”奕诩的声音骤然在耳畔响起,惊了舜华一跳。

    她立即起身向奕诩行礼:“妾身参见陛下,恭请陛下金安。”又看向侍立在旁的墨染和繁枝,嗔道,“陛下来了怎么都无人通报一声?”

    奕诩扶起她来,微微笑道:“是朕让她们不要说的,朕这还是第一次听见你抚琴,想不到华儿的琴声竟如此动人。”

    舜华低眉敛容道:“陛下谬赞了。”

    奕诩揽住她,低下眼眸,“不过这曲子委实太过哀愁,听了越发叫人心凉,还是不弹的好。”

    舜华颔首,谦顺道:“是妾身的错,不应在宫中弹如此哀怨的曲子,惹得陛下不快。”

    奕诩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哑着嗓子低声道:“朕知道你心中苦,朕又何尝不是呢?”

    舜华抬起头来看向他,这名她从未寄予过希望和爱意的“夫君”,他那俊逸而又稍显淡漠的眉眼,那样熟悉而又陌生,却也只有他,能在此时真正明白自己的丧女之痛。

    她垂下眼帘,劝道:“还望陛下早日走出伤痛。”

    “那你呢?”

    “谋害予沐的真凶一日未揪出来,妾身一日也难安。”

    “朕都明白,朕也与你一样。”他叹了口气,十分疲惫,“昨日朕去过秘狱了。”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想起了令他不豫的画面,顿了顿方道:“那名叫蕙心的宫人受了很多酷刑,熬了三日,却是半句真相也没有吐露出来。”

    舜华没有出声,知道他还有话要说。

    “至死,她仍说她是冤枉的。”奕诩阖上双目,不愿再回想之前看到的场景,抽了口气道,“她那个样子,反倒叫朕不知该作何想了。”

    “陛下你相信她的话吗?”

    奕诩并不回答,反而抛出问题给她,“华儿你觉得此事会是曾美人做的吗?”

    舜华垂眸道:“妾身不知,但既然猫儿房的近侍指认出了她的侍婢,想来她也脱不了干系。”

    奕诩似是不经意道:“朕也去过扶缘阁了,曾仪还是如当日一般哭诉,她也才失了孩子,不会做如此狠毒之事。”

    舜华强压住嘴角的冷笑,明白奕诩已经有所动摇了。孩子?她也有过孩子?若不是当日她故意推了自己,害得自己早产,予沐又怎么会先天不足,身体孱弱,以致受了惊吓就夭折了!就算此事当真不是她做的,予沐的早殇也与她曾美人脱不了干系!

    她压抑住心中的怒火,低声问道:“不知陛下作何想?”

    “蕙心至死不认曾经谋害过长公主,那些的酷刑,她都挨住了,倒叫朕有些惊讶。”奕诩举手扶额,似是倦极,“始终曾仪也是才失了孩子的人,朕想到之前的事,心里总有些不是味儿,己所不欲,她若做得出这样的事来,也当真狠极!”

    “那么陛下的意思是,相信曾美人没有谋害长公主了?”

    见舜华问得尖锐,奕诩顿了顿,神情稍显不豫:“朕不是这个意思,华儿你不必如此敏感,只是此事尚有疑点,那名猫儿房的近侍,朕已经命人再次审问了。”

    舜华明白这是奕诩在怀疑自己,之前曾美人假装小产时,曾在奕诩面前诬陷是自己推了她,虽然奕诩过后不曾追究过此事,但只怕始终也存了疑。或许他此时心中想的便是,若真的是曾美人下手谋害长公主,是否也就代表着自己当日确实有推过她,以致害她小产,她方才如此狠心报复。那么自己谋害皇嗣的罪名也就不知不觉的在他心中坐实了。

    虽然不知道楚王那边安排得如何了,但已过去大半个月,想来该办的事都已经办了,此时正是揭穿曾美人假孕的最佳时机,往后恐怕再生变故,舜华再不迟疑,屈膝低身,沉声道:“妾身明白陛下的疑虑,猫儿房一事或许并非曾美人所做,但予沐的死,却是与曾美人脱不了干系!”

    奕诩眉头一皱,狭长上挑的眼眸中满是狐疑之色,问道:“裴卿此话怎讲?”

    舜华道:“有些话憋在妾身心中已经许久了,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说出来,今日妾身知道,若是再不说出真相,只怕便宜了那些龌龊之人!”她抬起头来,直直对上奕诩的疑惑的双眸,“平乐馆走水当日,妾身本应在含章殿内侍弄花草,曾美人却突然造访,约妾身出去散步,妾身不疑有他,便与之同行,她一路引着妾身走到了平乐馆,又借故在那里与妾身谈及叶无涓受宠一事,等到起火时,妾身虽然也有些慌乱,但还不至于平地摔倒,当时有人趁乱狠狠推了妾身!”

    “裴卿的意思是,曾美人故意引你去平乐馆,以便趁着走水之时暗害你?”奕诩眯起眼睛,屈指轻轻敲击案桌,曾美人与裴娙娥互相推诿,皆称对方推了自己,看来平乐馆走水一事,倒还真的值得推敲,可惜里面的宫人经审问最后也没有问出什么结果来,而那些杂耍人,他盛怒之下全杀了,早知道当时便应暂且留他们一命。

    “是,当时妾身还想不通是谁在背后下的黑手,毕竟曾美人也因此事小产了,妾身虽有疑惑但始终也没有怀疑到她身上,但后来妾身便明白了!”她的声音蓦然一顿,缓缓道,“原来曾美人根本就不曾有孕,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谋害妾身腹中孩子所布下的局!”

    奕诩的眼瞳赫然瞪大,轻叩案桌的手指顿住,沉声问道:“华儿你可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舜华毫不躲避奕诩锐利的眼神,“妾身知道,妾身就是想告诉陛下,曾美人当时只是假孕,除了以此争宠,目的更是要暗害妾身腹中的皇嗣!”

    奕诩怒极反笑,勾起唇角,缓声问道:“很好,此事你可有证据?”

    舜华吸了口气,徐徐道:“妾身查了医书,妇人滑脉,除了气血充盈养胎一说,也有痰饮,湿证,食积之说,除此以外,若是用药令身体的气机逆乱,气滞血淤,亦有可能出现滑脉之象。曾美人在怀孕之前数月仅侍寝一次,就那么一次,便怀上了,虽说并非不可能,但几率也是极小的。且妾身知道曾美人小产当日,并未见红,按说没有见红,孩子一般都是保得住的,可曾美人这个孩子偏偏就掉了。再结合平乐馆走水当日她的种种表现,妾身认为曾是假孕的可能极高。”

    奕诩并不为所动,只皱眉问道:“你没有证据,凭自己的推测便断论曾美人假孕,若是被证明污蔑宫嫔,你可知该当何罪?”

    “妾身愿意承担任何罪名。”舜华眼眶倏忽一红,字字泣血,“因为妾身相信,任何一个曾有过孩子的女子,都不可能如此狠心,能对一个无辜婴孩下此毒手!”

    奕诩本就多疑,自己话说到这里,他又怎么会没有一丝怀疑?况且曾美人这胎确实来得快,也去得快,细细回想来,确有一些不合常理之处。舜华并未提及邓太医一事,她知道奕诩若要彻查此事,定会派人前去把邓太医找回来,若是自己故意提及,反而容易惹得他生疑。

    果然他的神色微变,显然被这句话刺中,似乎又想起了长公主离世时的模样,他眼睛微眯,沉吟许久,方道:“既然你如此肯定,朕便派人彻查此事,若是查明真如你所说……”

    他话未说完,只握紧手中麒麟玉把件,眼神凌厉如锋刃。

    作者有话要说:o(n_n)o哈哈~女主终于开始正面反击了!

    月妹子~~你们期待已久的剧情来了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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