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含章殿前,天似乎突然暗了下来,舜华抬头看了看天色,只见方才还算明亮的天空此刻已乌云密布,远处偶有一道电光划破天际,响起闷雷阵阵。

    舜华眼底闪过几许复杂神色,压低了声道:“变天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一阵惊雷之后,大雨倾盆而下,声势极大,如银河倒倾,还未到酉时,便如入夜了一般,外面昏天暗地,室内已经看不清了。

    舜华吩咐了繁枝掌灯,殿内数盏十三连盏朱雀云纹青铜连枝灯被一一点亮,烛火摇曳,映出一室光辉。虽殿外风雨交加,殿内却是温暖明亮,让人心安。

    舜华欲吩咐墨染和繁枝伺候自己进内室换身轻便的衣裳,还未开口便听见秦忱的唱报,心中不免吃惊,奕诩怎么会此时过来?

    还未等舜华走至门口,奕诩人已经入了含章殿。虽然帝王出行是御撵华盖,但突遇这样的暴雨,也免不了沾染了湿气,此时携风挾雨而来,似乎带来了一室的寒气。

    “妾身参见陛下。”舜华连忙迎上去行礼,蹙眉担忧道,“这疾风骤雨的,陛下您怎么来了?”

    奕诩伸手拦住了她,“朕说过了,你有着身子,无须行大礼。”

    感觉到他指腹传来的凉意,舜华微微一颤,连忙向繁枝吩咐道:“快备一碗热姜茶给陛下驱寒。”又转头命严恩立即生上炭盆。

    见严恩手脚麻利地将红铜炭盆生上了,舜华这才替奕诩解下鹤氅,仔细看了看方松了口气道:“还好陛□上未有沾雨,否则妾身如何担当得起?”

    “华儿不必紧张,不碍事的。”奕诩轻轻勾起唇角,温柔道,“朕好多天没见到你了。”

    奕诩很少有发怒的时候,却并非一个温柔的人,在舜华看来,他性情凉薄,喜怒不形于色,城府极深,是一名成功的帝王,却不会是任何女子的良人。但自怀孕之后,奕诩对自己愈发温柔体贴,犹如变了一个人似的,眉眼中全是柔情,舜华有些时候也会恍惚,他温柔浅笑的模样,实在是与那个人像极了。

    “好好的让朕看看。”奕诩眼睛微眯,仔细地打量着舜华,半晌笑道,“这才半个月,华儿的肚子又比朕走之前大了许多。”

    舜华含了抹羞意,嗔道:“陛下不是说过不再取笑妾身了么。”

    奕诩笑道:“朕哪里是取笑你,朕这是欢喜。”

    舜华低下头,伸手摩挲着隆起的小腹,眸中满是慈爱之色,抿唇笑道:“陛下还不知道吧,前日里孩子第一次踢了妾身。”

    奕诩的眼睛倏忽一亮,追问道:“当真已经会动了么?”

    舜华微微颔首,忽然露出一抹惊喜之色,“陛下您快摸摸看。”

    奕诩闻言忙伸手抚在她隆起的小腹上,片刻之后,掌心忽然感到一个极小极轻的颤动,如同蝶翼扇动般轻柔,但又充满着勃勃的生机。奕诩蓦地心头一震,他生在帝王家,自小学的是帝王之术,见惯了权谋争斗,何曾真正的感受过天伦之乐,此时这属于自己骨血的轻轻一动,这于普通百姓而言最最简单平凡的幸福,带给他的却是极为难得的强烈震撼。

    “真好。”奕诩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那双好看的狭长眼眸中含着说不出的喜悦,“朕想过了,皇儿若是皇子便叫予泽,公主便叫予沐,华儿你说好不好?”

    “予沐恩泽,陛下对皇儿寄予如此深厚的期望和爱意,又怎会不好呢?”舜华含笑答道,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问道:“陛下您希望是位小皇子还是小公主呢?”

    奕诩伸手握紧舜华的柔荑,温柔注视着她,声音格外的真挚:“只要是我们的孩子,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朕都喜欢。”

    如此温柔且深情的模样,反而让舜华陡然心虚,有些不适地低过了头,避开他的目光,岔开了话题道:“妾身听闻陛下您此行南下豫州,途中险些遇刺,不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陛下有否受惊?”

    奕诩眉头倏地皱起,眼底似有复杂的情绪闪过,转瞬恢复了平静,缓声道:“朕没事,不过是暴民作乱而已,还未近身便被裴侍中制伏了。”

    舜华不由得轻呼出口:“宁殊?”

    奕诩“恩”一声,低声道:“你不必担心,裴侍中虽说受了轻伤,但并无大碍。”

    舜华心头一跳,轻皱眉头:“那行刺的暴民呢?”

    “死了。”奕诩神色淡淡的,似乎不想谈论这个话题,只道,“华儿你在孕中,傅太医交代过不可思虑过多,这些事你不必担心。”

    舜华柔柔一笑,不再多问:“妾身知道了。”

    奕诩又神色淡然道:“朕这次去豫州,路上赐封了一名才人,明日朕便让她过来给你问安。”

    以奕诩的性子是断不会给妃嫔交待这些的,舜华知道他是在以此表示对自己的重视,于是盈盈道:“不必劳烦才人妹妹走这一趟。”

    “你怀有身孕,身份尊贵,她理应要过来给你问安。”奕诩的话语间不经意流露出对那名姝才人的在意。

    舜华不便再推辞,只笑着应了。

    当夜,奕诩宿在宣室殿内,召了那名姝才人侍寝。

    翌日巳时,那名姝才人果然来含章殿问安。

    先前也有过猜测,但见到她时,舜华才终于明白,为何奕诩会在探访民情的路上带名女子回宫,逾越礼制册封为才人,且破例赐封号为姝。

    因为她着实太美了,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美得惊心动魄且风情万种。当真担得起姝这个封号。

    若说宁殊的俊美模糊了性别,甚至超越了世俗,是那种让人仰望惊叹且不会心生邪念的天人般的俊美;而这名女子的美则是绝对世俗且引人遐思的妖冶之美,那妩媚生姿的身段与相貌,眉眼间的风情流转,一笑起来媚态横飞,颠倒众生,相信天下间的男子面对她很难有几个能坐怀不乱。这样的绝色佳人,也难怪奕诩会动心。

    她着最艳的殷红缠枝芍药纹袄裙,越发衬托得肤白胜雪,媚眼如丝,施施然向舜华行礼道:“妾身才人叶氏参见裴容华,恭请容华德安。”

    声音甜腻中隐隐带着一丝傲气,眉宇间是宫中女子少有的妖冶妩媚,美得如此凌厉,且毫不收敛,也不知方才在椒房殿内聆听皇后教诲时,皇后心中又做何感想?

    舜华以手虚扶,含笑道:“姝才人免礼。”又转头向繁枝示意,“给姝才人看座。”

    那名姝才人倒也不客气,也不谢过,噙一抹妩媚笑意盈盈就坐。

    舜华抬眸向侍立在身侧的墨染温言吩咐:“墨染,还不快给姝才人看茶。”

    “诺。”

    姝才人接过墨染呈上的荷叶纹雨过天青釉茶盏,朱唇微启,轻轻地吹拂了一下,水雾腾起散开,她的脸在氤氲的水雾后有些模糊,看不清神情,“妾身瞧着裴容华这肚子得有四五月了吧。”

    舜华下意识地抚了抚隆起的肚子,温柔笑道:“姝才人说得不错,已经有四个来月了。”

    姝才人轻抿一口盏中清茗,便转手递给身后侍奉的宫婢,轻笑道:“妾身未入宫之前,乃是在民间长大,说话难免不懂分寸,若有得罪裴容华的地方,还请容华见谅。”

    舜华不知她说这话有何用意,只含了笑道:“才人妹妹这是哪里的话,你我皆是侍奉陛下之人,即如姐妹,又哪有得罪这一说。”

    姝才人眼皮微抬,瞥了一眼舜华隆起的肚子,媚声道:“妾身的家乡有这么一句话,这生男生女看肚子便知晓了,若是那尖尖的便定是怀的男孩,若是那圆滚滚的便定是怀的女孩。”她似笑非笑,有意无意地拨弄自己玉葱般的指尖,像是无意道,“请恕妾身直言,容华您这肚子看着像是要生个公主呢。”

    舜华万万没想到她居然如此大胆,竟敢口出狂言,妄论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舜华捏紧了手,生生压下这口气,微微笑道:“这民间的说法虽说有一些道理但也做不了准,太医尚且不能诊断出是男是女,这光凭肚子的形状便下断言岂非草率?”

    姝才人神色不变,依旧媚声笑道:“裴容华说得是,民间说法当不得真,妾身也不过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容华切勿放在心上。”

    舜华见她不以为意,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她的话会引起自己的嫉恨和不满,也不知她是无知还是当真这么自信,完全不在意会否得罪有孕的宠妃。

    这名姝才人无疑生得绝美,且有着宫中女子没有的妖冶妩媚,举手投足之间风情万种,极为迷人,奕诩宠她实属自然。但她没有深厚的家世背景,甚至现在仍旧不知来路,又为人嚣张,自恃美貌,不知收敛,想必很快便会成为未央宫众人嫉恨的靶子。至于她是否能单凭这绝世美貌和入骨风情便在未央宫中立足,就要看奕诩到底有多在意她了。

    舜华心下暗道,这未央宫中又少不了一阵腥风血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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