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那名为首的蒙面女子率另四名女子盈盈拜倒,叩首,以略显生涩的汉语道:“康居国恭祝大炎国圣上保合太和,万寿无疆!”

    奕诩的声音平淡而慵懒,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意味,缓缓道:“起来,把面纱撩开。”

    那名胡女直起身子,伸出如玉葱般的纤纤柔荑慢慢拨开面纱,众人亦不免随着其动作而屏息静气,对面纱下的容貌充满着好奇和期待。

    轻薄的香云面纱撩开之后,露出的是一张有着异域风情的美丽容颜。高鼻深目,眉眼含情,红唇微翘,在汉人眼中,虽不算绝美,倒也是极为动人。其他几名跳舞的胡女亦都长得上佳。

    奕诩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微微颔首:“恩,长得不错,难得还会汉语。”

    一旁的康居国使节起身拱手向奕诩恭敬道:“陛下,这是我们国王精挑细选的月氏族族亲美女,特意选来给陛下您献舞祝寿,若是陛下看着还喜欢的话,便请留在身边吧。”

    奕诩轻轻勾唇:“替我多谢你们国王的好意了。”语罢又向大殿中央的胡姬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卓依。”

    见她回话未遵循礼数,秦忱在旁引导:“回答陛下的话,要说回禀陛下,如有赐封,则自称妾身,如无,则自称奴婢。”

    那名胡姬倒也伶俐,即刻改口道:“回禀陛下,奴婢的名字叫阿卓依。”

    奕诩沉吟道:“暂且归为家人子,学习宫中礼仪,侍寝之后再行册封。”他瞥了一眼阿卓依身后的几名胡姬,对她道,“另外,你远道而来,朕便特许你在她们当中择两名侍奉左右。”虽然奕诩的语气仍旧冷淡,但他确实有为她着想。

    阿卓依感激不已,连忙又伏身稽首,柔声道:“奴婢谢陛下恩典。”

    上座的太后亦慈眉善目的对她谆谆教诲:“品貌倒是周正,汉语也说得很好,就是礼数欠缺了些,入了宫跟着教习姑姑好好学习,知道吗?”

    阿卓依不知该如何回答太后的话,只得红着一张脸连声称诺。奕诩见她窘迫,露出几缕安慰的笑意,温柔道:“你不必紧张,礼数可以慢慢学。”他侧目向侍立在旁的林义命道,“林义,你先带她下去,安排妥善。”

    “诺。”

    阿卓依娇面愈发红了,一双深邃眼眸此刻亦含着脉脉情意,闪着光注视着奕诩,柔柔拜谢:“谢陛下。”

    几名胡女依次退下,殿上再次奏起了管弦之乐。

    曾婉仪含了一抹天真无邪的笑意,婉声道:“妾身知道当年裴姐姐乃是以舞姿倾倒陛下,如今这位月氏族美人亦是因美若翩翩的‘胡旋舞’蒙幸,看来日后宫中若有宴会,可就真是热闹了。”她说着含笑看向坐在自己上首的舜华,“裴姐姐您说是不是?”

    舜华气定神闲地对上她隐含嘲弄的眼眸,回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此时,燕王奕谨亦起身举卮祝贺:“臣恭贺陛下喜得佳人。”他似乎喝得有些多了,神情高亢,面上潮红,说话间亦少了分寸,“还望这位佳人能早日为我大炎绵延国祚,诞育皇嗣。”

    皇后见康居国献上胡姬,心下已有不悦,又见燕王拿皇嗣做文章,心中更是不快,她一向不擅掩饰,此刻脸上挂着僵硬而勉强的笑容,不满道:“燕王这话说得实在是蹊跷,我们大炎难道就指着异族女子绵延国祚了吗,那岂不成了笑话?”

    太后咳了两声,阻止了皇后继续说下去。她笑着看了一眼奕谨,转头向自己的侍婢尹嬷嬷温言徐徐吩咐道:“今日燕王好像喝得有点多了,还不快给燕王上一碗解酒茶。”

    燕王仰头饮尽卮酒,解嘲道:“臣兄不胜酒力,言语有失,还望陛下和皇后娘娘恕罪。”

    奕诩亦执起玉卮回敬,声音冷清低沉,辨不出喜怒:“有何恕罪不恕罪的,燕王也是希望我们大炎国祚绵长,朕明白你的一片苦心。”

    今晚燕王的表现倒是出乎舜华意料,他虽然倨傲,但也不至于如此狂妄,敢在寿宴上如此放肆。舜华费解地看向对面神色平静的奕谦,似乎感受到舜华注视的目光,奕谦不经意般与她对视了一眼。看见他镇定自若的眼神,舜华心下一片明了,只是短短两天,看来他在当中便费了不少心思。能让燕王彻底认定奕诩无法生育,燕王才敢如此猖狂。而挑拨起燕王和奕诩之间难以消弭的矛盾,他才能坐享渔翁之利。

    舜华抿唇一笑,起身向奕诩盈盈一福,却转身面向燕王,笑吟吟道:“燕王殿下方才的话,只说对了一半。”

    见舜华出言无状,太后立即出声制止:“裴美人,不得无礼!”

    燕王看着舜华,眸中微露不屑,从容道:“本王不知裴美人是何意思,还望美人明示。”

    此时宾客席上已满是窃窃私语,不少人一副看好戏的隐秘神情。众妃嫔亦是神色各异。陆婕妤轻蹙眉头,面露不解;曾婉仪与韦美人交换完眼神,执起红罗手帕掩唇偷笑;顾娙娥依旧是事不关己的冷清神色;只有赵夫人神色隐隐有些复杂。

    舜华毫不在意,回身看向奕诩,愈发笑得明艳动人:“妾身并非无礼,妾身只是有一个好消息想禀报陛下。”

    众人皆抬眼看她,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皇后冷哼一声,道:“裴美人有话便说,何必在此故弄玄虚。”

    奕诩亦挑起眉梢,问道:“有何好消息?你讲。”

    舜华这才垂下眼帘,面上微红,羞赧道:“启禀陛下,妾身已有两个月身孕。”

    话音未落,举殿震惊!

    奕诩“唰”的一下自龙椅上站起身来,冷峻的面容上露出从未有过的紧张神情,虽极力压制,但声音中仍透出难掩的激动与慌张:“你所说的可是真的?”

    这个消息实在是太过震撼,整个宫殿内的人都为之震动,除了方才因惊讶而发出的吸气声,没有任何人再发出一点声响,就连太后亦是屏住一口气,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舜华。

    舜华的话犹如天籁一般,一字一句传入奕诩的耳中:“回禀陛下,皇嗣之事事关重大,妾身万万不敢胡言。”

    奕诩立即疾声下令:“快传太医!”回身看向舜华,眸中狐疑之色一闪而过,“为何得知有孕了不立即禀报朕?”

    舜华垂首敛容,柔声徐徐道:“妾身今日晨起便胸闷作呕,于是请太医局傅太医来云意阁内诊脉,这才得知已有两个月身孕。因为是今晨方得知的,原谅妾身存了份私心,想要在寿宴上给陛下您一个惊喜,还请陛下不要怪罪。”

    “很好!这份惊喜实在是太珍贵!朕赏你便已来不及,哪有什么怪罪之理?”

    奕诩向来不苟言笑,此刻的狂喜却溢于言表。他已经二十有四了,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对他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当满朝文武开始质疑他是否有生育能力,当藩王站出来要求他立储时,这个孩子的到来无异于上天给予的恩赐,不仅重重地甩了质疑他的人一耳光,断了乱臣贼子的野心,而且也让他重拾了帝王的威严和信心。

    虽然他从来不曾表露分毫,但无子嗣的阴影日日笼罩着他,在夜深无人的宣室殿,他也曾独自惊慌担忧,夜不能眠,自己是否真的不能有孩子?年届二十四,登基四载,膝下犹空,作为一名君临天下的帝王,这莫不是巨大的痛处。如今,所有一切担忧烦恼都随着这个孩子的到来而一扫而光,留给他的只有极致的欢喜。

    就连城府深沉如太后亦禁不住老泪纵横,连声道:“好好好!实在是太好了!这是上天的恩赐,上天在眷顾着我大炎!”这个孩子她委实盼望得太久太久,幸好,来得还不算太晚。

    众人忙随之赞叹祝贺道:“臣等恭喜陛下,恭喜裴美人,恭喜太后!天佑大炎,国祚绵长!”

    而燕王奕谨握着玉卮的右手手心已出了一层薄汗,面上虽满是恭贺喜色,心中却是震惊无比。不对!陛下怎么会突然就有孩子了!他收到的风声明明是陛下没有生育能力,正在暗中求医问药,祈神拜佛,绝不可有错。所以自己才敢如此借醉妄言,可眼下这一切又由不得他不相信。

    皇后更是不敢置信,她根本扮不出一丝笑意来,凤眼睁得大大的,惊慌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她甚至暗自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她不相信!这一定是一个噩梦,她盼了这么多年的孩子,怎么会是那个裴美人有了身孕了呢?为什么!为什么不是自己!为什么会是一个歌伎出身的低贱女人怀上了陛下的孩子!

    此时,秦忱的声音自殿外传来:“启禀陛下,太医到了。”

    太医令齐太医率数位太医急匆匆赶到前殿殿外,鱼贯而入,人数之多,看样子是整个太医局有分量的太医都来了。

    奕诩面上仍是抑制不住的笑意,但声音已恢复沉稳威严,向齐太医命道:“快给裴美人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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