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室殿内,灯火摇曳,舜华的身影被恍惚的烛光映照在墙面上,微微晃动,而她本人却是一动不动的立在门前,身姿绰约。

    奕诩回来时便是见到她这副模样,不由得问道:“你一直站在这里等朕?”

    舜华折腰行礼道:“陛下适才说会回来,妾身便一直在这等着您。”

    “你当真相信朕还会回来?”

    “陛下乃是堂堂国君,正所谓君无戏言,无论陛下说什么,妾身都深信不疑。”

    “好个君无戏言!”奕诩轻笑道,眼底波澜骤起,顺势伸手揽舜华入怀。秦忱等人见状立即识趣的退出殿外,只余两人在殿内独处。

    舜华亦温顺的将头埋在奕诩的胸膛,微微垂首,露出半截玉颈,几缕青丝垂散耳畔,耳垂稍稍泛红,更添几分娇羞,分外惹人怜惜。此时,殿外更深露重,夜色正浓,殿内红烛微光,满室旖旎,一对璧人相拥而立,此情此景,如落在旁人眼中,当真是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下皆全。然而,若仔细看去,低垂着的那双眼眸中却是没有笑意的。

    芙蓉帐暖*短。

    翌日,五更时分,舜华便起床伺候奕诩朝起更衣。

    奕诩瞥了一眼面前神色自若的给自己整理冠服的女子,状似无意道:“朕总觉得你长得有几分面善。”

    舜华抬起头来,抿嘴轻笑:“陛下是觉得妾身长得像谁吗?”

    奕诩轻轻皱眉,回想了一会,淡淡道:“不是。”

    舜华唇角含了一抹清浅的笑意,从御前侍奉的宫人手中接过皮弁,细心的给奕诩戴上,一边动作轻柔的整理一边道:“那或许妾身与陛下有缘吧。”

    闻言,奕诩挑眉一笑,不置可否,复又似想起什么,随口问道:“朕听闻皇后给你送去了数篇《女诫》?”

    舜华低眉顺眼的答道:“妾身出身寒微,皇后娘娘让妾身多学点礼数,总是好的。”

    奕诩正了正衣冠,似笑非笑的颔首道:“你如此通情达理,甚好。”

    依照礼法,舜华侍寝后应去面见太后与皇后,聆听二位的教诲。是以皇帝刚离开寝殿去上往前朝,舜华便回去云意阁换了身简洁素雅的竹青环纹杭绸曲裾深衣,动身前往当今陈太后长居的位于未央宫东侧有着东宫之称的长乐宫。

    长乐宫,永寿殿。

    恰逢皇后也正在永寿殿内拜见太后,舜华和随侍的繁枝立在殿外等候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永寿殿里的宫人方出来通传,太后召她入殿。

    舜华随着宫人步入正殿内,只见一位年逾四十面容端庄的妇人着一身褐色菱纹罗信期绣丝绵袍端坐在正殿主位凤椅上,头戴赤金双凤垂白玉珠步摇,雍容华贵,气势之盛,远胜于坐在她左侧一步之遥的皇后。

    舜华依礼拜见道:“妾身美人裴氏参见太后,恭祝太后长乐无极。”又侧身向皇后行礼道,“参见皇后,恭祝皇后长乐未央。”

    太后淡淡问道:“你便是陛下新封的裴美人?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诺。”

    待舜华抬头,太后眯了眯眼睛,细细的端详了许久,忽而叹道:“果真是位难得的美人,难怪陛下会为你着迷,以致连礼法都不顾了!”

    舜华明白太后这是在斥责自己,旋即跪下,谦卑恭顺道:“妾身自知有错,还请太后责罚。”

    “自知有错?”太后含着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转着左手中指上的赤金嵌翡翠如意指环,片刻后道,“你倒是乖觉,那你说说看,错在哪里?”

    “妾身微末之躯,蒲柳之姿,获封乃是陛下垂怜,妾身实在惭愧万分。”

    太后的声音平且慢:“这样说来,可是陛下宠错你了?”

    舜华依旧俯身稽首:“妾身不敢,只是妾身出身寒微,所知甚少,日后想要伺候好陛下,还需要多多聆听太后与皇后的教诲。”

    太后面色稍霁,道:“好了,地上凉,你快起来吧,哀家不过多问两句罢了,何苦这副模样,倒像哀家为难你似的,日后你只要随皇后一起好生伺候着陛下,安分守己便也是了。”

    “诺。妾身谨遵太后教诲。”

    适才皇后一直一言不发的坐于太后身旁,直到舜华听完太后的教诲,她才挑起嘴角,盛气凌人道:“不知裴美人是否有用心读本宫赠予的《女诫》?”

    舜华敛容道:“妾身不敢怠慢,已细细读过。”

    皇后凤目微眯,腻声道:“那裴美人现在可是懂了何谓‘妇人之德’?”

    “多谢皇后娘娘的恩典,妾身现下已然明了。”

    “那便好,也不枉费本宫的一片苦心,往后的日子,切记规行矩步,不可再乱了分寸!”

    舜华依旧恭顺道:“诺。妾身谨遵皇后教诲。”

    皇后仍似不满,犹想继续开口施教,身旁的太后却道:“裴美人既已聆听了教诲,便退下吧。”

    “诺。妾身先行告退。”

    待舜华依礼退出永寿殿后,太后平视前方,并不侧头,只缓声道:“皇后,你可知自己言行不妥?”

    皇后微微变色,辩解道:“母后这是在责怪儿臣吗?宫妃之中,婕妤以下皆居掖庭之内,陛下尚未宠幸便赐封于她已是逾礼,又赐居云意阁,委实不合礼法,为何母后不为儿臣做主?”

    太后面色一沉,不怒而威:“皇帝宠她,哀家能有什么办法?不过是提点两句罢了,到底这宫中礼法也是由皇帝而定。倒是你,贵为皇后,一国之母,六宫之主,区区一名美人,你又何必跟她计较?”太后说着看向皇后,正色道,“你是哀家的媳妇,皇帝的正妻,其他任何女人都不可能对你造成丝毫影响,你不能自己失了身份!”

    见太后动怒,皇后垂下眼帘,喏喏道:“儿臣知道,儿臣再不了。”

    太后缓了神色,执起皇后的手,语重心长道:“哀家明白你心中所想,不过皇帝长大了,凡事都有了他自己的打算,很多事情哀家已经插不上嘴了,何况他作为君王,开枝散叶是要事,要做到雨露均沾,福泽六宫。你作为中宫,应以大局为重。”

    皇后心中虽有不满,但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应承道:“母后教训得极是,是儿臣愚昧。”说着顿了顿,露出一副愁容,“只是陛下竟赐居她云意阁,而那云意阁本是住的那……”她似在避讳着什么,并不言明,话到最末眼中竟流露出悲愤之情。

    太后叹了口气,原本宝相庄严的脸上也不免显出了些许疲态:“皇帝终究还是怨了哀家。”

    出了永寿殿,舜华长舒了一口气。皇后徐贞虽然骄纵善妒,但性子直爽,什么想法都是摆在明面上来,就算是想羞辱自己,也都是用的最简单直接的手段,因此舜华对她反而并不怎么顾忌。倒是这位皇太后,虽然只见了一面,聊了数句,但也能明显感觉到她实在是心机深沉,令人无所适从,自己日后若想要在宫中立足,恐怕又要多费不少心思。

    舜华正思忖着,忽见一名眉目如画的妙龄女子款款而来,身后跟着一众随侍的宫人。

    繁枝及时的在舜华身旁耳语道:“这位便是陆婕妤了。”

    当今圣上登基三载,内宠甚少,统共也就一位夫人、一位婕妤、一位容华、两位美人、一位充依、一位良人及一位长使共八人。这位陆婕妤陆淳然是御史大夫陆尽言的掌上明珠,因为家世显赫,一入宫便封了婕妤,赐居猗兰殿。

    这陆婕妤不仅出身高贵,样貌亦同样出众,眉如远山含黛,眼若秋水横波,着一身月白夹缬纹样披帛袄裙,三千青丝绾成坠马髻,娇媚但不显妖娆,实在是丽质天成。

    待她走近了,舜华行礼道:“妾身美人裴氏见过陆婕妤。”

    陆婕妤看向舜华,轻启朱唇,声音婉转:“裴美人免礼。”她说着微微一笑,仪态万方。与舜华见过礼,她便袅袅婷婷地入了永寿殿。

    为陆婕妤的姿容仪态所动,舜华不由得叹道:“这位陆婕妤很得陛下喜爱吧。”

    繁枝却疑惑地摇摇头:“陆婕妤并不得宠,陛下极少召见她。”

    “你如何知道?”

    繁枝也是一头雾水:“整个未央宫上下都知道陆婕妤不得宠,但没人知道是为何缘故,只是据说陛下从未踏足过猗兰殿。”她说着惋惜道,“依奴婢看来,这陆婕妤如此美,却被陛下这样冷待,着实可惜。”

    舜华回头深深望向那富丽堂皇的永寿殿,低沉道:“看来这深宫之中,有太多你我想不到的事了。”

    时光荏苒,秋意渐浓,这些日子里,奕诩时常到云意阁小坐,却从不曾留宿,甚至也很少言语,只是吩咐舜华温上一壶清酒,而后自顾自地静静坐着,神情放空,仿佛他只是来此处寻求安宁,而非觅一片温柔。舜华也从不多言,只温柔在旁陪侍,间或斟满他面前空掉的酒卮,两人经常就这样对坐无言一整个下午或是傍晚。

    虽然陛下很少召幸舜华,但因着他总是去云意阁的缘故,宫中还是传言舜华圣眷优渥,自然也为她惹来不少嫉恨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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