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公主打定主意要成全绿衣这一回,这样纵使崔伯言死了,老崔家也至少有个后。可是,当绿衣真正站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几乎是立即的改变了主意。

    不愧是崔家老太太挑中的女孩子,绿衣的长相气质都极为出挑,崔伯言的长相原本过于俊美,若是寻常的女子,只怕和他相伴难免违和,然而若是绿衣和他走在一道,只怕便是一对璧人。

    这样的女孩子,若非出身太低,只怕嫁到官宦人家里为正妻也使得。她理所当然应该得到夫君最诚心诚意的对待,而崔伯言……本公主清清楚楚的知道,哪怕用迷香等下作手段,暗中促成好事,他的心思只怕也难在她身上。

    既然不能成全,只好尽力打消她的念头了。

    于是本公主越发装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向着她骂道:“你这女子好不知羞!竟然敢同我抢男人!”

    绿衣经历了最开始被捉住的慌张之后,此时对着本公主,倒是颇显镇定:“夫人说哪里话?大公子对夫人情深意重,天下皆知。何况绿衣早已打定主意,誓死不嫁的,又怎会……”

    我冷笑道:“那你日日潜入院中窥视,究竟是何居心?又是受何人指使?”

    绿衣道:“奴婢只是想知道……”

    只是我却没等她将狡辩之词说出。因此此刻院子外面有忙乱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阵喊叫声中,原本井然有序的院子整个忙乱起来了。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太公将大公子绑了起来,说是要请家法了!”有丫鬟尖叫着嚷道。

    我在屋子里,听得清清楚楚,闻言不由得向站在一边的管事嬷嬷望了一眼。那管事嬷嬷便觉得脸上甚挂不住,打开房门出去,中气十足的大吼了一声:“嚷什么嚷?没的让夫人看了笑话!”话里话外,完全把本公主当做了外来的客人。

    本公主自然也不跟她计较,扶着浅薇的手,仪态万方走出屋外,见众人将崔伯言的书童围在中间,听他一五一十的说着外厢的情况。

    崔伯言自作主张,将本公主半路劫了来,虽然有本公主是崔家妇这等招牌护身,但明眼人谁瞧不出来是怎么回事。因此达官显贵之家都知道这是崔伯言不忿,和陈文昊明目张胆的抢女人了,都揣着袖子打算看好戏呢。

    陈文昊是个好面子的人,迫于谢太后那边的压力,自然不好在风口浪尖将我带回宫去,只是私下里授意了亲信,向崔家施加压力;而崔家人早看本公主不顺眼,对于崔伯言见色忘亲、陷崔家于不义的举动很是恼怒,纷纷谴责。

    崔伯言既然从小便是个出挑的,得崔家家主喜爱,长房自然乐见其成,但除长房外的人便自始至终不大乐意。昔年崔伯言尚主之时,因本身挑不出什么毛病,崔家便有人大肆攻击本公主藐视长辈,行动轻佻等等,说这样的人做宗妇简直是崔家合族的耻辱。

    那还是大熙朝时,本宫贵为明镜公主,炙手可热,他们仗着高门大姓,便敢私下里如此指责。如今本宫闹出了这么多事,便是崔伯言有覆水重收之意,他的家人却都是恼怒万分。刚好陈文昊的亲信跑过来劝说,便如炸药桶点着了引线,整个全爆了。

    以上的这些全是独孤伤暗中递消息以及本公主私下里揣摩出的,而崔伯言书童带来的消息则直观许多:“二大爷说服了老太爷,开祠堂了。他们要公子选,究竟是夫人一个人在宗谱上除名,还是两个人一起除名!”

    “这是怎么说?”有丫鬟听不懂,问道。

    那书童愁眉苦脸:“我的姑奶奶啊,这还听不明白吗?夫人一个人在宗谱上除名,就是说写和离书,或者直接以七出之条,休了她,由着她自生自灭去!若是两个人一起除名,就是说族里索性连大公子也不认了,唤来官府,直接说忤逆不孝,将他从族里除名!”

    “这……这不是坑人吗?大公子若是愿意写休书,怎会弄到如此田地?”这下子连管事嬷嬷也急了,也不顾本宫在一旁,直接说道。

    书童道:“可不是麽。只是二房的人觊觎大公子的位子很久了,自然不肯善罢甘休,非要闹个说法出来。老太公弹压不住,敲着拐杖说对大公子失望透了,全当没他这个孙子,又要请家法来,打到他清醒为止!”

    若真是狠心打,估计打断第三条腿,崔伯言便也就清醒了。只是那样一个,一个好好的人就废了,只怕崔老国公舍不得。本公主颇为清醒的盘算着这些事情的时候,整个院子里的人,都拿看祸水一般的眼神将我望着,而那个叫绿衣的傻姑娘,听说崔伯言要挨打,早在第一时间便尖叫一声,昏迷过去了。

    “这般望着我做什么?”我悠然道,“放心,你们的主子不会被打残的。浅薇,我们回房休息。”

    只是有一点本公主却不便明说:崔老国公将崔伯言一直当做心头肉般呵护,是以打残是决计不会的。但以崔伯言的痴傻和疯狂程度,说不定会做出什么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来。例如说,以出族为代价,跪求崔老国公和二房的人想办法,要他们保证本公主不被陈文昊抢夺。时下门阀林立,皇权旁落,若是崔家肯应承下来,陈文昊也要忌惮三分。

    我早说过,亡国公主萧夕月空有惊人美貌,却老死宫中,无嗣无宠,连个水花都没有掀起来。而本公主能够算计陈文昊兄弟两人,单凭美貌和作天作地自然是不成的,对于谋算人心、料敌先机、洞察世事自然有过人之能。

    事情完完全全向着我预料的方向发展,来到崔家老宅没过几日,我便和崔伯言一起被逐了出去。崔伯言既然已非崔家子弟,崔家的产业虽多,他却分不到一分,只有拿着母亲昔年的嫁妆度日。他又未曾为新朝出仕,算来算去,手头窘迫得很。

    “夕月,从此你不必再担心陈文昊纠缠你了。”崔伯言的面上却满是轻松,他甚至还反过来安抚我,“你莫着急,我们暂且住在城南别院,等到再过几日,我便邀请楚少铭来,与你相见。”

    然而,次日清早,半夏却悄悄说与我听,说她看到崔伯言一个人躲在书房里,默默流泪,似乎对于被逐一事,也是颇为伤心。

    “毕竟崔家待他太好。先前尚主之时,他为了照顾本宫情绪,连本家都极少回,若是旁人家,早传出什么忤逆不孝的名声,扭送他见官了。崔家却一点动静全无,让他安安稳稳的继续当天下第一才子,为众读书人的表率。待到和本宫和离,他便重归崔家,老太公始终拿他当家主继承人看待,力排众议,弹压诸房。如此血脉羁绊,如此恩德,他若半点不难过,倒是太过凉薄了。”我道。

    “既然先前那般都过了,因何这次却郑重其事,逐他出族?”半夏仍然不解。

    这次我尚未答言,浅薇先说道:“你傻呀。先前再怎么样,他也是当朝驸马,崔老太公好歹有个说辞;如今大熙已亡,他又是和皇上抢女人,崔家不愿为此事明目张胆得罪皇上,只得逐他出族,做个交代。只是婢子不懂,既然没了崔家这道护身符,崔相公又如何能保全公主。”

    “双方各退一步。”我道,“陈文昊岂不明白,逐了崔伯言出族,便犹如摘了崔老太公的心肝一般?若是此时仍要强夺,便也削了第一世家的面子,崔家暗中推波助澜,让天下人声讨陈文昊,却更加容易。崔伯言以退为进,此招倒是甚妙。”

    浅薇悄声问我:“公主说原拟以崔相公对付皇上,便是看重崔相公这天下第一世家长房长孙的身份,如今他不是了,可如何是好?”

    “你说的有道理。”我告诉她,“本宫很是对不起崔伯言。不过到了这一步,崔家和陈文昊之间的心结只怕已不能解,从此以后,崔家绝不会事事惟陈文昊马首是瞻,必然会再三观望得失,能给陈文昊下绊子,便给陈文昊下绊子。”

    所以说崔伯言的利用价值,也就到此为止了。再被如此的人纠缠,便是本公主,也实在有几分吃不消,从此倒是应该不给他任何幻想的余地,要他彻底心灰意冷才好。

    “公主打算怎么做?”待到知道我又要想办法和崔伯言和离,彻底划清界限,浅薇和半夏都颇有兴致的问道。

    我微微一笑。

    “不是说妻债夫还吗?如今崔伯言财力有限,我若欠下几十万两的赌债,他无力偿还,只怕也就愿意和离了。”我道。

    我第一次偷跑出去,是在崔伯言被我逼的没办法,扬言出门为我寻楚少铭的时候。以他的心性,绝不至于真的会给我和别的男人行方便之门,所以这种话自然只是托词。此时他财力有限,身边仆从原本便不多。光天化日之下,我轻松的翻过了墙头,直往赌坊赌钱而去。

    崔伯言为人精明,因此本公主自然不敢再伪造欠条,便不和庄家赌,单和一般赌徒赌。本公主出老千的手段纯熟无比,送钱送得毫无压力,不多时,便输了足足十几万两银子。因还不起债,被人堵着不放。

    待到黄昏之时,崔伯言闻讯赶来,待知道欠债数目,当下也愣住了。在赌坊掌柜的暗中教唆下,那几个大债主便起哄说要崔伯言签下卖妻书,送与他们为妾。崔伯言自是不肯,抬出一长串朋友的名字来,要迫得那债主知难而退。只是债主们都是本公主名下赌坊掌柜暗中调.教出来的街头混混,自是难缠无比,指着几个月前陈文昊手书的“天下第一赌坊”几个大字道:“朝官又有什么了不起?这家赌坊还是皇上御笔亲封的呢!谁敢在这里欠赌债!”

    “我还是皇上的女人呢!你们哪个敢买我当妾!”我趁机大叫道,崔伯言却脸色大变,慌忙捂住我的嘴。

    他将我拖进旁边小屋,脸上满满的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好容易出宫了,眼看你就可以同楚少铭长相厮守了,说这些作甚?”

    我面上委屈道:“从前楚郎与我置气之时,我便来此赌钱。他听说后,自会前来,同我重归于好……”

    崔伯言被刺了一下,却勉强笑道:“你赌了这么多钱,他可知道?”

    我掩面做苦恼状:“掌柜也有遣人去他府上报信索钱的,却被打了出来。他……他……许是不在家……”

    崔伯言叹道:“到这种时候,你还护着他。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道:“若我还清赌债,你须听我安排,不可再来赌。欲见楚少铭时,我自会与你安排,绝不阻止。”

    这个人满口谎言,自轻自贱,所以活该被人欺骗抛弃。只是本公主却是个善心人,不欲他拿全身家当来还那无谓的赌债,好心好意提建议道:“不若你去求见皇上,便说我知错了,我愿意去玄都观清修,叫他替我偷偷还债,如不够时,去寻王婉瑜添补,不就完事了?”

    崔伯言又叹气道:“你平日何其聪明的一个人,此时竟糊涂了?那宫中狼虎之地,陈文昊并非真心待你,你何必委屈求全?”

    于是将他母亲留给他的嫁妆同城南别院一同变卖,凑够十几万两银子,偿还了债务。

    此时他自然再应付不了许多人的开支,于是所有仆人都回到了崔家本宅,本公主亦仅有浅薇、半夏二人伺候。

    我们主仆四人住在他仓促租赁的一座两进小院中,他自信满满,我却暗自嘲笑他天真。似这般自说自话、擅自为别人做主的毛病,早改了早好,十几万两银子权当他交学费了。

    本公主可一点都不内疚,横竖只要他肯明白过来,肯放手,崔老国公只怕仍然会接纳与他。

    于是本公主只是冷眼旁观,看他能固执到什么时候。

    而真正考验他的生活,还在后头呢。

    正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本公主就不信他一个名门公子出身的人熬得下去,若论基本生存技能,只怕楚少铭比他高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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