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兵最终并没有选择回到他的master身边去看她最后一眼。

    英灵那由高浓度魔力凝结而成的肢体里虽不再有那柔和而清凉的魔力输入,但对接本身还存在就说明他的王还活着,仅仅只是暂时不能够再为他提供魔力而已——身体濒死的本能使生命力所转化成的魔力外送这一行为不得不停了下来。

    ‘如果我死了的话就不要回来了,迪卢木多。我手上残存的最后一个令咒会成为再支撑你活动一段时间的能量来源,然后你我之间就再无关系了。去再找一个master也好,去吸取灵魂之力活下来也好,等到魔力耗尽回归根源也好,那都是你自己的选择。遵从你的真心吧。’

    前几日大战的那一夜,金发金眸的少女女王那虽然虚弱却有如月光一般柔和而抚慰人心的笑容至今仍让骑士的心在回想的一瞬悸动着。

    ——既然您从未放弃过我的话,我的master啊,在下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选择背弃您呢。

    美貌的枪兵垂下了眼眸,线条优美的唇线释然似地勾成了豁达爽朗而带着悲意的笑。来自令咒的最后一股魔力并未来临,也就是说真理并未死去。那么,如果自己能尽量再为master削弱一下那为谋求她宝物的死徒之祖的战力的话,就算因身上残余魔力耗尽而消失在此世间,也算是直到最后也仍在为主尽忠了吧。

    以此作为,自己无法言说的谢意——

    带着如此决意的枪兵坦然而近乎欣喜地走向了破灭。他的问题已得到答案,而回归根源对英灵来说,并非一切的终结——结束的,仅只是这场短暂的旅途而已。

    ·

    “喂喂,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啊!我怎么可能保护得了她……祖父大人!英雄王!我说!”

    “慎二,我们有重要的事情。你在这里好好呆着,我布下了足够强的结界。”

    虫魔不由分说地锁上了门任孙子在屋里火烧眉毛一般叫着,然后望着一身便服自顾自地悠然离去的乌鲁克王皱起了眉头,“那家伙……算了,随他去。”真理曾请求过他不要插手吉尔伽美什往后的事情,而他也确实不具有战胜那位王者的武力。反正那个家伙要是做得太过分的话,自有埋葬机关那群怪物们来收拾掉他。

    “喂,祖父大人!等等啊,要是有人硬闯怎么办啊!?我说英雄王,扔下你的女人在这里真的可以吗!?”慎二从窗里探出头来大声喊着,却发现无论他怎么叫,那移动方向南辕北辙的一恶魔一英灵还是迅速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可恶!”慎二嘟囔着把自己往沙发上一扔,按着遥控器随便点开了一个频道,然后看见容貌端丽的金发女主播正报道着近日里发生在德国境内的多起天灾。

    “毫无预兆的台风来临……古迹被摧毁……农田受到破坏……所幸没有人员伤亡……保险公司理赔……”

    “哼,真是蠢透了。”慎二意兴阑珊地撇嘴关掉了电视,在黑屏的一瞬翘起腿舒服地垫着双手仰躺在了沙发上,“要是深山町那群家伙的话,肯定又要喊什么世纪末快到了世界毁灭的前兆出现了吧。凡俗之人啊……”

    叮咚。叮咚。门铃声突兀地响了。

    冷汗从少年额头淌下。他蹑手蹑脚地从沙发上爬起来,咬着下唇走向了可视对讲机所在的那面墙。

    要不要去看看?现在这个时候来人的话……不不不不还是不要好了,万一是什么危险人物……

    慎二凑近略微花屏的电子屏幕那瞬,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结成了冰。面无表情一身漆黑的男人站在那里,抬起头的瞬间死寂的视线穿透了监视器,与少年骤缩的瞳孔直直相对——

    不,不要拿起话筒,不要拿起来!那个男人可是个危险分子啊!要是像前几次那样不经意间就杀了人的话……那种事情,那种事情!

    兴奋而战栗的泪水从眼眶里落下来,浑身发冷的慎二张嘴喘着粗气在心底惨叫着,手却不由自主地伸向了那个塑胶做成的话筒。

    不要啊。开什么玩笑,他并不想做杀人鬼啊。快把它挂上,间桐慎二,不要听那个人讲任何一句话,快!

    然而那个冰冷的东西已贴合在了少年的耳廓上;低沉而不带任何起伏的话语声在他耳边响起——

    “又见面了,间桐君。”男人冰冷的黑色双眼像美杜莎的魔眼般将他固定在原地动弹不得,“特地去压抑那份本能是不必要的。只要响应它的呼唤顺从它的摆布,你就能得到自己一直以来渴求的东西不是吗。唾手可得啊,你所想要的力量。放过现在这个机会的话,肯定会后悔一辈子的吧。”

    “什么啊,你在胡说些什么啊……”少年强从嘴角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你脑子有问题吧?”

    “*,快压抑不住了吧。”

    男人露出了一个只让人觉得寒气四溢犹如死神展翼的微笑,口型像慢电影一般,对应着每个话音通过视网膜化作电信号刻在了脑神经深处,“一旦开始了对他人魔术回路的吞并,就会像上了瘾一样无法停止啊。”

    啪嗒。慎二的手抖了一下,对讲机猛地摔在地上生出了一条细小的裂缝。听筒里传出了因为电线错位所致的刺耳破音。

    唾手可得啊,想要的东西。先是力量。然后是名誉,权力,金钱,地位,女人的爱慕,男人的嫉羡,站在世界的顶端,像那个自高自大的不可思议的乌鲁克王一样宣称万物都为自己所有——啊啊,只要想的话,只要顺从自己的本能的话,天性里的东西就会为他得到一切他所渴求的事物……

    “不,不,不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简直要把房顶掀掉的惨叫响了起来;蓝色卷发的少年瞬间从梦游一般的状态中醒来,触电般扔开了手里攥着的绿色睡袍,惨白着脸又哭又笑地往后退去,“骗人的,这不可能是真的,我居然,我居然……”居然消化掉了自己的师父!

    与前些个被“消化”掉的魔术师们炽热魔力不同的冰冷触感正在身体里流动着,隐约地刺激着隐藏在肌肉和结缔组织中的神经纤维,制造出忽隐忽现的陌生刺痛感。闭上眼仔细感受的话,就能感知到那些纤细而敏感的通路所具有的具体数目——

    这是何等充沛的魔力,这是何等强大的力量!那个女人拥有的就是这样的资本啊,所以她才一直如此嚣张地傲视着众人吗!

    间桐慎二想要狂笑,仍带着余温的被褥中那件空空的袍子却让他感到了彻骨的寒冷。

    他啊,居然把那个叫做言峰真理的女人连魔力带魔术回路一起,完全“消化”掉了啊。身体也消失掉了,也就是说她的本质就是一个浓缩的魔力结晶吗……不对!他想这些干什么!像把自己的师父消化掉了这种事情,他绝对会被杀的吧!建立魔术回路连接的供应方消失掉了的话,那两个英灵立马就会知道这女人已经死掉了吧——

    会死!他会被杀死!

    那双常常含着暴戾残忍这种情感的猩红蛇瞳在慎二脑海中闪过;蓝色卷发的少年因为恐惧痛哭流涕了起来,他知道自己不能和祖父还有英灵碰面,他们一看就会知道自己身上的魔力到底来源于哪里。那么就把这里设计成有人入室抢劫,自己被劫走的现场吧!

    少年抹了把眼泪,开始满屋子翻找财物和贵重的东西;在打碎了不少看起来比较华丽贵重却难以带走的大型摆设伪装出了入室抢劫的罪案现场之后,他在枕头底下摸到一沓纸币和一个并不厚重的信封,然后抓起滚落从真理右手无名指滚落在地的金色指环,随便套了件外套就逃了出去。

    现在立刻就去买飞机票回日本吧,嘿。荒耶那个用心险恶的家伙,在寻找言峰那女人随身带的十字剑未果之后,居然还好心地给他准备了假身份证假护照这种东西,还附送了在日本国内的联系方式……

    在柏林的国际机场候机室等了一夜搭上了清晨的飞机之后,慎二看着被朝阳在九霄之上染成了淡金色的云朵和分外澄澈的蔚蓝天空,终于裹紧了航空毯放声大哭起来。

    间桐慎二这个人啊,本身是个想变强的倔强乃至有点偏激的孩子没错,但他并不想变成一个会害死亲近之人的怪物啊!这个远未成年的少年并不喜欢杀人,也从没真想要夺取谁的生命;他脑子里想的,顶多也就是在那些现在压制着他的骄傲魔术师们面前耀武扬威一番,让那些看低自己的人为有眼不识珠而悔不当初而已。

    是啊,就是这么简单而已。他只是想让那些人知道,间桐慎二也是个了不得的人——

    他所想要的,就只是这样简单的东西而已。他从没想过要获取这一切的代价就是变成杀人鬼那种异常的存在啊!

    为什么会这样。不应该是这样的。一定是哪里出错了吧!一定!

    慎二近乎绝望地把脸埋在了柔软厚实的航空毯里。他还记得荒耶说过,那种奇怪的状态就是自己的意识被起源所主导引起的必然状况,而那种事情必定还会发生,并会随着能力的增强越来越频繁……就像他不小心吞掉了自己的老师那样,只要稍微被人撩拨,他就会不由自主地陷入那种魔障一样的状态。

    一旦开始了对他人魔术回路的吞并,就会像上了瘾一样无法停止……

    ——直到死亡把这一切中止。而他,比谁都更为恐惧死亡这怪兽会来把他吞没。

    在回到了久违的家乡冬木之后,蓝色卷发的少年拉着行李远远地看了已经开始变得陌生起来的间桐洋楼许久,在看到那房产的主人出出入入之后,终于抹着泪独自一人走向了不远处的公车站,摇摇晃晃地拉着沉重的行李箱上车去到了市中心。

    他不在的情况下,樱会和卫宫玉绪一起笑得那么开心啊。小叔也是,向樱露出的笑容是那么自然而温暖……

    那是慎二从未得到过的东西。祖父对家业的所有期待都放在了樱的身上,小叔则一直半愧疚半逃避尽量满足着他在物质上的一切要求,樱则在见到他时从来只会露出害怕的表情……也是。谁让自己因为不甘心而总在为难和欺负她呢。

    他是不被需要的,也是不被期待的。

    还有现在如同怪物一样的自己,有哪个魔术师会希望自己的继承人和他共处呢?

    蓝色卷发的少年哽咽着按之前从真理那里接受的粗浅教育催眠了房屋中介处的办事员安西,然后在那男人的帮助下独自入住了一栋半旧带花园的小套房。

    从门口走出去的话,左边是在每天上下班时分都会热闹得让人烦躁的马路路口,右边则是一户姓绘宫的三口之家。绘宫先生和绘宫太太都是极其忙碌经常出差的外企职员,偌大的房子里经常只有他们儿子绘宫士郎一人在家……

    那个姓氏读音和“卫宫”一模一样的少年此刻正按响了门铃,捧着见面礼在门口安静地等待着自己这个主人去开门。

    “嗨嗨,这就过来了……”

    深蓝色卷发的少年并不太情愿地踢着拖鞋懒懒地推开了门,然后他看见一头灼眼红发的少年把手里的纸袋递了过来——

    “初次见面,我是住在隔壁的绘宫士郎。以后的话我们就是邻居了,给,这个是作为见面礼的荻饼,我亲手做的。”绘宫有着一双明亮温暖而真诚的眼睛,他笑起来的时候,看起来简直像团冬日里柔和的火光一般,“我已经听安西先生说了,真矢君是一个人住在这里。不介意的话,三餐搭伙一起吃怎么样?我厨艺还不错的。”

    “好啊,谢谢。刚好我不怎么会做饭。”慎二愣愣地低头看了一眼棕色的牛皮纸袋,捧在手里是温热而实在的触感,“……初次见面,叫我慎二就好,我不习惯被叫真矢。”

    如此干脆地直接说自己不会做饭啊。红色头发的少年士郎看了一眼屋内大堆大堆还没拆封的纸箱,不由失笑出声。这个人,大概是个不怎么会和人相处的大少爷吧。

    “那么就这么约定了,慎二君。可以的话,也请叫我士郎吧。需要我帮忙整理一下房间摆设吗?”

    那个少年这么说着,在慎二刚点头发出嗯的一声的瞬间,袖子已经撸到了手肘之上,一边询问着慎二的意向一边拆开了明显是新家具的箱子,找出螺丝刀迅速组装起来——把所有东西安装好归好位,几乎只花了两个相互协作的少年一个多小时,其中大部分活都是对家事擅长得简直不可思议的士郎揽去的。

    ……绘宫士郎啊。和卫宫只差一个汉字,性格倒是完全不同呢。这男生大概是很受同龄人和长辈受欢迎的那类型吧,确实是个干事利落的好人来着——慎二不得不承认,绘宫和他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在协商好以后三餐的分工并约好一起吃晚饭的时间之后,五体不勤的大少爷慎二把那个好人过头的新邻居送出了门,然后坐在沙发上抱着已经冷下来的荻饼一口一口地啃着,在空寂的房间里发起了愣来。他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金色指环,然后从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了逃跑前顺手带来的那封信,非常轻易地把那还没经过魔力封口的信封打了开来。

    在迅速扫了两眼之后,蓝色卷发的少年抹了一把脸吸了吸鼻子,然后把信收好跑到盥洗室里洗了个脸,看着镜子里那张神情憔悴的脸自嘲地笑了笑。

    那是一封遗书。一封半个字也没提到他这学生的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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