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他的,是林中的蝉鸣声。

    凌奕轻拉缰绳,让白云在原地转了一圈,此时跟在两人身后的赤夜也停了下来,它打了个响鼻,用蹄子刨了刨地面,然后围着白云开始转圈。

    华歆侧头看了凌奕一眼,伸手从凌奕手中将缰绳拿了过来,后者会意地放了手,将手从华歆的腰间收回,一手按着马背,轻轻一跃,朝着在一旁等待的赤夜飞去。

    就在此时突生变故,第二支箭夹着内力破风而来,直指凌奕后心,身在半空之中完全没有借力的凌奕根本来不及转身,眼看就要被射中,赤夜好似感觉到了危机,它扬起前蹄嘶鸣一声,像是在提醒主人当心。

    三丈,两丈,一丈……

    只听“铛——”地一声,那箭没能再前进一寸,便被一个黑影撞在了地上。华歆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持剑,剑锋在阳光下露出渗人的寒光,而剑鞘却已不知所踪。

    “滚出来!”他催马走至凌奕的身边,抬手接了剑鞘——刚刚将那箭撞在地上的便是华歆的剑鞘。他眯着眼睛看向箭射来的方向,眼中杀气弥漫。

    回答他的依就只有沉默,只是这一次,许是被他的杀气所惊,连蝉鸣之声也听不到了。

    华歆见状冷笑一声,一掌拍在马背之上,借力凌空飞起,他提着一口气整个人定于半空之中,右手持剑朝着四周的林子连挥四剑,剑气以华歆为中心向四周激荡开去,如猛虎入林一般,带着凌厉的风声直扑四周的树林,直到林中的树木受不住剑气缓缓倒下,他才缓了身形,轻轻落在白云之上。

    随着他的动作,树林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声音,夹杂着叫骂和哀嚎,让这原本静谧得有些诡异的树林一下子喧嚣起来,华歆垂目听着,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凌奕看着华歆的表情,突然想起六年前的华家禁地之内,华顾同自己说的话。

    他说,“你当华歆是只会躲在人身后等人回头施舍的小白兔儿么?”

    他的华歆,是那般杀伐果断,惊才绝艳的人物,倒是他自己,忘记了。

    凌奕低笑一声,抬手就要抽剑,却被横出来的一只手轻轻按住了,他抬起头,便对上了那双漂亮的黑色眼睛,那双眼睛的主人看着自己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来。”

    原本持剑戒备的华歆回头便看到凌奕嘴角挂着不明意味的笑容,一手握住剑鞘,似要拔剑而出。他赶忙上前一步按住凌奕的手,摇头阻止了他拔剑的念头。

    此地距京城不足百里,虽说是流寇众多的西山脚下,但这杂树林位于官道一侧,同那西山之间还隔着一个奉命剿匪的军营,遇袭的时候不早不晚,偏偏是赶在凌奕追上自己之后,若说巧合那他们的运气也太好了些,若说不是巧合,那就要更要加倍小心了。自己向来深居简出,又用药膏遮盖了鬓角的梅花,一般人是不可能知晓他的身份的,况且既然父亲书信一封,让凌奕将自己留在京城,那么无论华家此时发生了什么,又同何人有了冲突,至少京城对他来说,是安全的。既是如此,那么他们的目标便只有凌奕了。

    同自己不同,凌奕凌阳侯府世子的名头,就足够让有心人惦记了,更何况宫中那人为了他,将嫡长公主都许了下来,消息虽然秘而不宣,但是他相信,华府暗探能打探到的,旁人一定也不会全然无知。只这一点,便足够让人起杀心了。而凌奕入京不过三日,出入的地方也不过是侯府与皇宫,侯府内伺候的都是些知根知底的,以凌奕的精明,定然不会出错。皇宫之内虽然耳目众多,但却守卫森严,即使有人见过了凌奕也断断不可能出现在此地,就算他将情报递了出来,也只是个大概,如此一来,只要凌奕不出手,他们便无从得知凌奕的身份。

    此时是申时两刻,离城门关闭还有一个时辰,定要在一个半个时辰之内离开这片林子,只有这样才能赶在西门关闭之前入京。只要他们无法确定凌奕的身份,合他二人之力不说全力一战,突出重围还是没有问题的。

    凌奕显然也是想到了这点,依言将手自剑柄处挪开,周身运起内力,暗自戒备。

    一时之间,这无名的杂树林间暗流涌动,竟隐隐有了些许杀戮之气。

    林间骚动又起,华歆挑眉正要再度挥剑,便看到凌奕冲自己微微摇了摇头,而后看着树林的某处露出一丝笑容。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华歆便看到一灰一白两道影子在树林间穿梭而过。其中一人显然发现了自己,他停下来,隐于树叶之间,露出半边侧脸,冲自己挥了挥手。

    华歆心中一惊,侧头朝凌奕看去,却看到他蓦然放大的面容——不知何时,凌奕已经驱马走至他身旁,同他并肩而立了。那人露出安抚的笑,靠过来低声说道:“待会儿解释。”

    见他如此,华歆也不好继续追问,只是点了点头,将注意力再次放回林中。不消一会儿,林中便响起了厮杀声,兵器相撞的声音在此间安静的杂树林中更显刺耳,华歆凝目望去,林中隐隐约约地还能看见大内侍卫和虎翼营的卫衣。

    那两人不只用了什么方法,竟将驻守在西山脚下奉命剿匪的官兵引了过来!

    华歆见状轻笑一声,看了凌奕一眼,飞身而起,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而去。旁的人也就罢了,只是今日他们能将注意打到凌奕身上,说什么华歆也不会让那些人全身而退,至少,他要清楚那些人的身份。

    像是知晓他的意思一般,在他飞身而起的瞬间,凌奕也同他一道施展身形,跟在他的身后向着树林内双方交战的地方而去。不远处蹲守的两人对视一眼,也起身跟了上去。

    华歆停在一处树枝上,看了一眼身旁的凌奕,便将注意力转到了树下陷入混战的双方身上,两方人马泾渭分明——一方身着官兵的卫衣,一方服装各异,大多是短衫的打扮,看起来颇像那传言中的西山流寇。这乍看之下毫无异常的画面却让华歆轻轻皱起了眉头,若是流寇,便不可能牵扯进皇家之事,便也更不可能以凌奕为目标,但若是打劫,却也断然不会那般沉默不语,况且那冲着两人而来的飞箭,绝不是一般人能射出来的,尤其是后面那支向着凌奕而去的飞箭,竟生生将他的剑鞘撞偏了几寸。

    当时情况危急,为保凌奕周全,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剑鞘扔了出去,用的是他十成十的内力。他家学渊源,不说内力深厚,但比起一般的江湖少侠,却不知高出凡几。而那只箭对上他的内力,虽是折在了半空,却让他不得不抬手才接到剑鞘,射箭之人的内力由此可见一斑。

    而此时树下混战的流寇,又哪里像有丝毫内力的样子?华歆皱着眉,朝下望去,想要找到些许破绽,却突然感觉到一个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一个激灵抬手就是一根银针夹着内力疾射而出,直直冲着那人门面而去,紧随其后的,是凌奕自袖中射出的一枚袖箭。

    一道人影自暗中闪身而出,他穿着一声墨绿色的衣裳,同这树林的颜色有些相近,带着一个面具,看不清楚真容。他侧身躲过华歆的银针,迎面便对上了凌奕那支袖箭,那袖箭的箭头处泛着蓝光,显然是粹了毒,那人不敢硬接,只得故技重施地侧身躲过,只是袖箭太快,他还来不及转身,面具便被袖箭挑了开去。

    面具下的男子约莫三十来岁,面容周正,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不似流寇,倒似朝堂上说一不二的将军。那人见面具脱落,也没有心思再战,只见他迅速捞起地上的面具扣在脸上,转身便没入了树林之中。

    华歆见状就要去追,却被凌奕一手拉了回来,他转头挑眉看去,便看到凌奕轻轻冲他摇了摇头,做了个嘴型道:“走。”

    说完也不等华歆反应,一手扣住他的腰身将人圈进怀里,双足一点便离开了树枝,朝着两人刚才所在的林间小道掠去。凌奕将人放在停在原地等待的白马之上,自己也翻身上马,他维持着来时的姿势,将人困在怀中,双脚一夹马腹,催动着身下万中挑一的良骏踏雪无痕朝着京城的方向飞奔而去。

    在他身后,是紧紧跟随的红色骅骝和一白一灰两道身影。

    两匹马都是世间难寻的良骏宝马,平日里养在马厩之中,虽是有人精心照料,却是极少有机会能这般尽情地驰骋,就如同宝剑须配英雄一般,宝马自然也需要在奔跑中才能显现其价值。它们几乎自诞生的那一刻开始便学会了奔跑,那深藏在骨血之中的本能鞭策着它们朝前奔跑,让它们不知疲倦,永不停歇。

    日渐西沉,京城西边的地平线上慢慢出现了几道残影,一匹白色的骏马驮着两人飞奔而来,在它身边是一匹赤红色的骏马,奔跑之间深红色的马鬃显现泛起些许黑色。他们的身后,是一片红得有些触目惊心的天空。

    残阳,似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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