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门外十里,凌奕骑在马上举目四望,身下的赤夜不安地用蹄子刨着地面,扬起些许灰尘。凌奕伸手在它的脖颈处安抚似的拍了拍,从怀中掏出一个骨笛,放在唇边吹了一下,骨笛并没有发出声响,然而凌奕却没有露出丝毫不虞的神色,将它收进怀中,而后抬头朝西方看去。

    华歆见面那日同他说,七夕乞巧,怕他被山精野怪拐走,旁的不说,定是存了陪他一起过生辰的念头。然而临了却说是私自离府,要过些日子再出外游历,这前后矛盾之处,怕都是因为那张字条。

    自自己看过那张字条同他说让他别再插手之后,华歆的对着自己的态度便徒然转了个大弯。他自然是不想让华歆卷进这样的局势之中,却也没想到那一句话会让华歆在意至此。京城不是太平之地,华歆因了自己入京,自然是早早离去的好,这一世他当他自在风流的世家公子,那些本就该由自己去承担的东西,他不忍有分毫落于华歆之肩。

    天边传来一声隼唳,凌奕微微眯起眼睛朝远方看去,一个黑影盘旋于西方的天空之上,凌奕嘴角勾起一丝笑容,一夹马腹,追了过去。

    华歆骑在马上,同来时一样,不快不慢地走着,只是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却没有了满心的期待。还是有些狼狈的,哪怕凌奕不说,他心中也定是清楚,自己此番离京,是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但是,华歆也顾不得那许多了,自记事以来的第一次心动,他是断然无法若无其事地看着凌奕同另一个人定亲的。哪怕那个人,还只是个六岁的孩童,哪怕这场亲事,只是利益的交换。

    所以便只能离开,在那个人还没有彻底占据自己的心思之前,将那份心动扼杀与摇篮之中。既是早就知道结果的事,为何非要要一意孤行直到万劫不复才后悔?华歆自筹不是那般蠢人,他知凌奕也不是,自己那般明显的示好,凌奕不会看不出来,只是他看出来了,却也还是什么都没说。

    千金易得,知己难求。

    倘若他不愿说开只是为了不愿失去自己这个知交好友,那他自行后退,成全他又何妨?总归是在意的人,看着他欢喜,心中也会好过些。

    华歆想着,微微垂目露出些许苦笑,罢了罢了,情之一字,本就强求不得。虽是求不得,但是到底得了那人一个舍不得,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就在此时,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隼唳,华歆一挑眉,转头看了过去。

    那隼鸣叫过后,绕着华歆身后的树林开始盘旋,像是在为什么人指路一般。见它如此,华歆的心徒然吊了起来,那隼是他养的,平日里除了他,对旁的人向来理都不理,这些年随着年岁渐长,连翼隼楼都不回了,常年待在梅忻院中。

    华歆抬着头眯着眼睛细细数着它盘旋的次数,三周,是标记之意,它是在告诉别人,自己的行踪。能让隼做出如此反应的,必然是有着翼隼楼特制骨笛的人,而能让这隼那般亲昵地鸣叫出声的,只能是相熟的人。

    几乎是一瞬间,华歆便猜到了来人的身份,他收回目光,调转马头,俯身轻轻拍了拍白马道:“小云儿,看来你又能吃到豆沙包了。”

    说完,便朝着来路疾奔而去。

    凌奕一路追着那隼跑了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见那隼拐了个弯,朝自己的方向而来,见状,他嘴上的笑容越发明显,一夹马腹,迎着那隼的方向而去。

    京城西山以东十里。

    那是一片杂树林,位于官道旁,因了近日里西山上流寇众多的原因,这条平日里进京的商道已经甚少有人迹了,圣上虽是亲派来了官兵来剿匪,然而才短短几日,收效甚微,连带着这离了他们驻扎地五六里的树林,也静谧了许多。

    一匹白马自远处飞奔而来,马上的人一袭青色的衣裳,显得清俊异常,一双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而顾盼之间却是神采飞扬。他骑着白马一路自西边而来,转眼便入了树林。

    在他身后的天空之上,一直巨大的飞鸟盘旋着跟随着他,蓦地,那大鸟高鸣一声,像是发现了猎物一般,收起翅膀,直直地朝着树林内坠去。

    “吁——”华歆一拉缰绳将马停了下来,他横马而立,看着传来马蹄声的林间小道,微微眯起眼睛。

    马蹄声越来越近,不一会儿,一匹赤红色的马出现在他的视野里,马儿跑动时的风声带起道路两旁的竹叶,发出细碎的声音,一时之间天地都安静了下来,只留下那马蹄踏着竹叶的声音,一下一下,像是敲在人的心上。

    仿若是一个漫长而美好的梦境,马上的那个靛蓝色的身影变得如此清晰,眉目之间的细微的动作,嘴角勾起的弧度,就连那被风吹起的发丝也变得分毫毕现。华歆看着那一人一马越来越近,无端端地觉得手脚有些沉重,他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阿奕,华歆在心中轻唤着来人的名字。

    马上之人的笑容随着距离的拉近越发清晰起来,然而却好似没有停下的意思,直直冲着华歆而去。错身而过之间,凌奕一拍马背,自马上飞身而起,身体在空中拐了个弯,如同翩飞的鹤鸟一般,稳稳地落在华歆的身后。

    他伸出手来,将华歆整个人圈在怀里,握住他抓着缰绳的手,催动着白马朝前跑去。在他身后,那红马嘶鸣一声,拐了个弯,撒开蹄子追着载了两人的白马而去。

    路旁的槐树上,一只大隼展开双翅,发出一声唳鸣,直冲九天之上。

    一切发生得太快,等到两人跑出去半里路,华歆还没有回过神来,直到耳边传出一声轻笑,华歆才恍然想起刚刚发生了什么,就在此时,一缕温热的气息自耳边拂过,身后的人低下头轻声说道:“泽安,你陪我过了七夕生辰,我同你一道回永安可好?”

    凌奕眼看着华歆僵直着身体,耳朵上慢慢浮起红色,突然起了兴致,他轻轻用力,将华歆整个身子往后带了带,然后放松身体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继续说道:“我昨日同你说的话,是我不对,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那声音轻轻的,有些低沉,合着耳边温热的气息,带着些许诱哄的意味,让人心中一整酥麻,仿若小兽的爪子,不轻不重地在人心里抓挠着,有些酸又有些软。

    凌奕见他不说话,也不出声催促,只是轻轻一下一下地捏着华歆的手,耐心地等他回话。

    许久之后,华歆才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好。”

    那声音细若蚊呐,几不可闻,却还是传到了凌奕的耳中。他闻言露出一个笑容,近乎得寸进尺地腾出一手,扣住少年纤细的腰身,将人往怀中带了带,继续说道:“那回府之后你再陪我喝几壶桂花酿好么?”

    这句话像是让华歆想起了什么一般,脸上腾地红成了一片,而身后的人却仿若未觉一般,带着些许调笑的语气继续说道:“昨夜你坐在软榻上吹/箫的样子,好看极了。”

    这句话,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华歆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好不容易因为习惯了身后之人的存在而稍稍放松的身体又僵硬起来,整个人变成了一根硬邦邦的木头。

    见状,凌奕终于退开了些许,轻笑一声,不再做声,只是催动着身下的马儿,背对着落日,冲着京城的方向疾奔而去。

    风吹起两人的衣袍,让两人的发丝交缠,也让华歆脸上的热度慢慢退却下来,他紧紧抓住缰绳,眨了眨眼,似乎终于找回了些许理智。

    “阿奕,你怎么追来了?”虽然还是不敢回头同凌奕对视,但是华歆的语气之中已然没有了迷茫,他停顿了一下,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出了什么事么?”

    凌奕挑眉惊异于他的敏感,同时嘴角挂起一丝赞赏的微笑,点了点头说道:“你走后我路过花园,收到了一只紫色的信隼送来的传书。”感受着怀中身体突然的紧绷,凌奕轻轻将他握着缰绳的手掰开,安抚道:“别担心,华家没事,只是你父亲让我留你在京中多待些日子。”

    “传书里还说了什么?”华歆乖顺地任由凌奕将手掰开,放开了手中的缰绳,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道。若只是信隼也就罢了,但是凌奕言下之意那信隼送的便是父亲的亲书的手信,既是如此,那信隼必定是父亲的那只。隼王的子孙一生只认一主,父亲又隐居多年,若是没有要事,父亲断断不会派了亲养的信隼送信。

    “回府之后我将那传书给你过目,现下你先同我入京。”凌奕并没有正面回答,不是不想说,只是若是说了,以华歆的性子,必然会调转马头回永安,那他同这些年所做的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好在华歆并没有再问,只是点点头,开口道:“那我们快些。”

    “嗯。”凌奕点点头,看着华歆有些苍白的侧脸说道:“你靠着我休息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华歆闻言正要点头,垂目便看到凌奕握着缰绳的手上那一截白色的沙带,他蓦然睁大眼睛,厉声道:“你的手怎——”

    话还没说完,便被破空而来的一直箭羽打断,华歆侧头堪堪躲过,身后的凌奕一勒缰绳,将马停了下来。

    两人端坐于马上,对视一眼,眼中皆有惊异之色。

    少顷,凌奕低笑一声,朗声问道:“不知哪里英雄在此,可否赏脸出来一见?”

    作者有话要说:快告诉我你们被萌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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