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便知。两个充满心机的人,好像是没办法好好聊天的。老侯爷想要靠他的手段光复门楣,而柳祁想要拿小侯爷的身份做敲门砖。彼此面上是父慈子孝,肚子里却是各怀心事。
    老侯爷看着柳祁这样伺候,也觉得做作,但仍扯起一个笑,说:“当年你娘就是这么伺候我的。”刚刚柳祁讽刺了侯爷假仁假义,如今侯爷就得提他是丫鬟养的。那柳祁不觉摇头,只觉得老人家真是越活越孩子气,便冷笑道:“你能记得我娘鼻子眼睛长怎样?”老侯爷哈哈一笑,说道:“原本不记得,看着你就记得了。”柳祁洗完了擦身巾帕,便说道:“侯爷好好休息吧。”老侯爷冷然一笑,说道:“我也活够了。”柳祁闻言一愣。老侯爷,从来都是阔气的,在他印象中,是侯府最大的权威,小时候的他想趴到老侯爷脚边都要排队,何等威风。不知怎的,他就成了小侯爷,侯爷就变成了老侯爷,果然老了。原本凌厉得让柳祁不敢直视的眼睛如今是深灰色的,非常浑浊,让柳祁害怕自己有一天也变成这样。
    柳祁开始理解凤后对衰老的恐惧。老侯爷往背后靠着,摸着自己的胸口,说道:“唉……你对你的嫡母好些。”柳祁听了这话,喉咙不觉发紧,却仍维持他平日的样子,垂头拱手说道:“儿子一向谨慎侍母,不敢有一丝懈怠。”老侯爷眯着眼睛看着这个儿子,半晌一叹,说道:“其实,你才是最像我的那个。”说着,老侯爷抬起手来――现在他抬手都觉得有点费劲儿,握住了柳祁的手。柳祁感觉到老人家的手粗糙冰凉,心中突突地跳。老侯爷似鼓了很大勇气,才又握紧了柳祁一点,说道:“你明白我的意思。”老侯爷看到柳祁睫毛的颤动,满意地点点头,又松开了柳祁的手,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儿子,去吧。”柳祁始终垂着头,拱着手,和他平常一样恭谨地退步而出。可他的脚步却比平时缓慢了许多,快到门边时,那柳祁才沉声说道:“父亲,儿子告退了。”
    这夜,凤后原在宫中和温席下棋,不想彩梦忽然进屋,报说:“老侯爷殁了。”太皇太后一愣,说道:“哪个老侯爷?”彩梦便道:“柳宁侯。”凤后闻言一惊,将那手中棋子放下,默然良久不语。
    老侯爷无罪,却遭凤后赐言,跪在庭院半个时辰,当晚发病,外室自尽,没过几天,老侯爷也在忧伤惊惧中服毒自杀。这消息已传遍京师,也有些正直之人颇有微词,认为凤后如此立威,也是小题大做、矫枉过正。甚至有人还说柳祁功大于过,却遭到贬斥,使众人心寒。
    柳祁一双儿女住在朝凰台,伏骄男却觉得朝凰台那狂放的风气对孩子的成长不太好。凤后倒说:“至今柳祁都没主动请求过见孩子,倒是你天天往这儿跑,比他这个亲爹还上心!”柳祁家那一对儿女比幼帝年纪还小些,仍能说话,且口齿也算清晰,听得懂大人吩咐,也能守规矩,可见柳祁还是有用心调教的。柳家儿子小名叫离离,女儿小名叫思思。思思已经定好了要和亲,所以凤后不但不为难她,更是把她当公主一样养的。伏骄男倒怕离离过得不好,便让夏炎盛当离离的师父,让他照顾并教导离离。夏炎盛认为自己是霸总狂傲冷酷杀手,怎么可以带孩子?但伏骄男和凤后都开口了,他也只好领命。
    有时伏骄男太忙了,傅幽人便会代为入宫看望孩子。凤后又说:“他那么喜欢孩子,就该自己生一个!”傅幽人心里却想:“世上没有人能够自己生一个孩子!”这个是团体活动,伏骄男不找个伙伴,只办不成这事的。傅幽人看着柳离、柳思甚至幼帝,都非常矛盾,他看这三人也不过是小孩童,但他们却也都是仇人之子,他和凤后的担心是一样的。
    且离离、思思都还好些,就是幼帝,傅幽人看他总觉得哪里不对。柳离、柳思虽然过分的乖巧规矩,但总的还是他们那个年纪的样子,幼帝那不言不语的模样,却十分不似孩童。倒是流星觉得没有问题。原来流星之前被伏骄男打伤,躺了没多久就好了,便入宫当了羽林卫。伏骄男特命他去龙宫当侍卫。流星记得他上一回见幼帝,还是在日度宫。当时幼帝在哭闹不肯睡,宫人们都没办法,见了流星如蒙大赦,忙把幼帝推给他。流星也好不容易哄睡了幼帝,因此之后伏鸳鸯来说要抱孩子,流星才断然拒绝。却不想那次却是伏鸳鸯与孩子见的最后一面了。那流星听了要去伺候皇帝,只说:“好呀!我最喜欢羽儿了,也不知道他现在长多大了!”伏骄男无奈地说:“不要直呼皇上的小名!”幽人看着幼帝越发长出圣女的样子来,真的觉得有些别扭。倒是流星没见过伏依依本人,只说:“傅郎你看羽儿长得多好看,我都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人。”傅幽人无奈地说:“不要直呼皇上的小名!”
    朝凰台还是那副灿烂辉煌的模样,一如凤后的权势。时已入秋,凤后也脱下纱袍,换上了缎袍,总拿在手中的蒲扇也是秋扇见捐了。傅幽人拜见凤后时,见她装扮一新,却仍是一个体面贵妇的样子。凤后见了傅幽人,也是微微一笑,说道:“傅舍人来了,坐吧。”凤后爱叫他“舍人”,像是提醒他被凤后恩赐的身份一般。其实不必凤后提醒,傅幽人每天都是小心翼翼的,尤其是在凤后面前。倒是凤后面子上对他是很和蔼的,但傅幽人到底知道,那面子是伏骄男的面子。
    傅幽人也不是头一回来朝凰台了,也不再推辞,安心地坐在杌子上。凤后又说:“骄男现在越发的忙了,总是你在替他看孩子。你看本宫照料这柳离、柳思是不是顶好的?竟把他们当成亲孙儿一样了。”傅幽人闻言一笑,说道:“娘娘真是宅心仁厚。我看离离、思思也非常乖巧,很得人疼爱。”凤后微笑道:“不过孩子还是自己的好。”傅幽人闻言也是一怔,却只能说万能答案:“娘娘所言甚是。”凤后伸了个懒腰,又道:“离离、思思倒不太像他们的父亲啊。”傅幽人听见凤后提起柳祁,也是警醒起来了。那傅幽人因柳祁从军,因柳祁入宫,之前总被当成柳祁党羽。也不知现在凤后心里怎么认为。
    虽然现在他已被认可是太尉心腹,但傅幽人总觉得凤后的猜忌是不会休止的。在这个时刻,傅幽人更加要和柳祁划清界限,便说道:“所以我说两孩子可爱。”凤后淡淡一笑,说道:“如今老侯爷死了,柳祁要辞官,众人都说我对柳家太无情了。好歹柳家并无大过,还有大功,我这样不仅是不近人情,还是刻深寡恩。”傅幽人便答道:“这是谁说的昏话?小人从未听说过。”
    凤后也是一笑,说道:“你少给我装假。你说柳祁这样子是什么意思?”傅幽人沉吟一会儿,便答道:“大概是自硐子谷、囚崖事发以来,娘娘千岁对他的教导训示不计其数,他无法领会娘娘‘爱之深,责之切’,反而觉得是羞辱折磨,便惶恐紧张起来,希望脱去官袍,离开朝堂,不想继续居庙堂。我看他这也是做作至极。”凤后支颐看着傅幽人,就这么看了好一会儿,傅幽人已觉得头顶发麻。那凤后方开口说道:“小才之前还说傅舍人不大适合行走宫闱了,我看他真是胡说。你仍是那么聪慧解语,怪不得太尉一刻也离不开你。”傅幽人也闹不清这话是赞是弹,只能答道:“小人惶恐。”凤后又说道:“没什么敢不敢的。我倒和傅舍人想到一块儿去了。这柳祁的小心思,也是没什么不好懂的。他就是想要辞去官职,承继他老爹的爵位,安安稳稳地当一个闲散侯爷。”傅幽人仔细打量凤后的表情,却无法推断凤后是否会允许柳祁这个看似卑微的请求。
    那凤后一边把玩着手中的如意,一边问道:“傅舍人,你看,我该成全他吗?”傅幽人一怔,只道:“小人人微言贱,怎敢……”凤后将那如意往桌子上敲了敲,发出当当声响,阻断了傅幽人的推脱。也不必凤后发言,这如意叩桌的响声,已够让傅幽人噤若寒蝉了。凤后挑眉看了他一眼,示意他正面回答。那傅幽人不得不抹了抹发汗的额头,低头答道:“小人愚见……”他想着,无论凤后是否对柳祁开恩,他都不能为柳祁说话,必然要踩柳祁才是正理。故傅幽人整理了一下思绪,便答道:“小人愚见,柳祁看着似无大过,乃是因他生性柔奸,足以饰非,包藏祸心,太皇太后断不可轻纵。”凤后听了这话,呵呵一笑,说道:“他以前对你也不错,不想你如此心狠。”傅幽人便道:“小人心中只有大人和娘娘。”凤后将那如意放回膝上,边摩挲如意上的花纹边说道:“原本我看在他老子死了、他沙场官场上为我拼过命的份上,不是不能放过。只是他如今还敢使手段,使我震惊。更有一件,他竟敢以众议相逼,实在是愚蠢之极!我坐得上这个位置,就不怕什么非议。我还要让天下人知道,忤逆尊者是什么下场!”傅幽人闻言也是一惊,不想凤后已专横至此。那凤后又冷道:“当然,柳氏世勋,轻易不能削夺,这个守规矩我还是会的。”
    凤后当晚下旨,表示老侯爷既然死了,那侯的位置必然要往下传。柳祁德行败坏,也自称不能担当重任,那侯爷的位置就不能给他,遂将侯位传给了柳离。怎么说,柳离的生母也是黄家的女人。这点情分,凤后还是愿意给的。柳祁自请辞官,凤后没有批准。不过数天,柳府家丁告发柳祁私下诽谤怨恨朝廷,朝廷便将柳祁收监审查,吊打了两天。最后判决是剥夺他的职位,贬为庶人,命他收拾包袱滚出侯府。
    傅幽人听说了这个,并不意外。傅家当初受的可比这个重得多。然而,柳家毕竟是柳家,若非像伏家那样出了个弑君谋逆的,便断不会像傅家那样倾颓。倒是伏骄男有些感叹,但只是感叹,但天天仍如常拥着傅幽人入睡。这些日子来,除了偶尔面见凤后,傅幽人确实活得像个大少爷一般。
    只是傅幽人也算过得舒心了,原本瘦骨上也多增了几两肉,脱了衣服也不再可见排排肋骨,伏骄男抱着他也觉得舒服许多。那傅幽人枕在伏骄男的臂膀上,伏骄男的手顺着傅幽人的发丝摸到他的鬓边,又轻轻抚摸幽人柔软的嘴唇,幽人原本有些想躲,却见伏骄男的唇已经覆上来了。二人缠吻了好一会儿,那伏骄男边吻着边也把手探进幽人的衣襟内摸他的胸前,那幽人边躲边道:“大早上的做什么?”伏骄男难容得他躲开,只是按着他的腰,又是一通的摸捏,却笑道:“难得今天不必上早朝,咱们也来亲近亲近。”傅幽人却偏着头说道:“我那天仿佛听见春樱她们两个丫头都抱怨,咱们没日没夜、没羞没臊的,你倒不知道?”那傅幽人偏着头,露出一边雪白的脖子来,上面还印着胭脂似的的啜痕,看得伏骄男心痒痒的,哪里管得什么羞臊,只道:“好笑、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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