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卫若兰回到府中之时,卫老太太已经和秦夫人相谈甚欢。

    “你一早儿往哪儿去了?竟全忘了今日秦夫人要来,该打!”见卫若兰进屋来,依次向众人请安完毕,卫老太太嗔怪着招了招手,将他唤到面前来摸了摸脸。

    有秦夫人这个外人在,卫若兰怪有些羞赧地眨了眨眼:“祖母莫怪,原是四公子身子这几日不爽利,故而我今晨去探望探望。又想着二姐姐着了风,日日被拘在屋内,定然憋闷无趣,是以又去挑了些小玩意儿送给二姐姐。这不,我一知道秦伯母来了,便赶忙归家了。”

    卫老太太瞧着孙儿不动声色地冲自己撒娇,口上虽责怪,心里却是甜得不行,只无奈地点了他的额头:“你呀——”

    底下秦夫人瞧着这一幕,掩口轻笑道:“老太太与兰哥儿祖孙情深,实在是叫我看得眼热。兰哥儿在江南那几年,亦常常跟着长安到我家玩,礼节姿态恍如天人一般,我竟从不曾见过!今日见了才明白,也只有老太太您呀,才能教出这么一个好孩子呐!”

    只见她身着藕色夹袄,青色绫绵裙,外罩着青缎掐花背心。发髻梳得整齐,簪几朵小巧精致的绒花,用了三根一色儿的碧玉簪子,水色一般,上雕的蔷薇花朵却是极美的。她已守寡多年,然而却并没有寻常寡妇那般或是哀愁或是刻薄的神态,反而显得十分端庄温婉,观之可亲。

    “秦夫人太抬举我这孙儿了!”听了秦夫人这一席话,卫老太太实在是身心舒畅,不过,该谦虚的还是得谦虚:“他呀,就是个皮猴儿!不过,孝顺倒是真的,他们兄弟姐妹之间也是友爱——”

    秦夫人微微笑着:“要我说呀,您家这几个孩子都是好的,兰哥儿便不提,方才见着竹姐儿,那才真是叫我爱到心里去了。难为她礼仪如此周全,说话柔声细语的,字也好、画也好、绣的帕子也好!直叫我恨不得是自家孩儿呢!”

    五年前,二伯卫虞行已被调到京城附近的凌阳府,加上小儿子卫若芑已经年满五岁,因此二伯母秋氏便将儿女托付给了卫老太太,安心地随夫君上任去了。故而今日陪坐说话的只有大伯母江氏以及卫若苡之妻闵氏。

    “您家大姑娘哪里差了?”江氏端起手旁的莲花青瓷茶盏,抿了一口润润嗓子,旋即抬头朝秦夫人笑道:“竹姐儿比不得大姑娘贞静端持,天生的一副活泼性子,得亏老太太教养得好,才算有个淑女模样。不然,岂不愁死个人么?”

    卫倚竹爹娘皆不在京城,当初离京时说好女儿的婚事交由卫老太太和江氏相看。自己家孩子自己知道,卫倚竹德容言功都好,琴棋书画亦通,管家是江氏亲自教的更是不必说,只一条,脾性不够沉稳。为此,江氏可是操了不少心。

    其实在江氏看来,秦家并非最适合的选择。虽说秦长安品貌才学皆属上乘,又在翰林院那么一个清贵地方,可这男人在外,哪里能管得了内宅的事儿?寡居的婆母,尚未婚配的小叔子、小姑子,哪个都不是能够轻松应对的。

    偏老太太一心看好秦长安,江氏不好拿有婆母和小叔子这一条劝婆婆,也只能听之由之了。

    “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我娘家原是行医的,上头有个兄弟,爹娘总忙着医馆的事儿,因此我打小就跟在哥哥身后疯闹玩耍,直待嫁了人方才收敛了这爱玩爱闹的脾气——”秦夫人听明白江氏言语中暗含深意,忍不住抿了抿嘴,有些不大好意思地笑了:“叫我说,女孩儿家还是得活泼些,能跑能跳的,不仅身心畅快,于身子亦有好处的!偏我家丫头生来一副安静品格,宁肯坐着成日里绣花,也不肯动一动,因此瞧着总是有些娇娇弱弱的,叫我心里担心得很,素日里只能多做些合乎医理的吃食给她调养。”

    听了这话,江氏这才放下心来,她偷觑了卫老太太一眼,见自家婆母神色更慈霭些,便微微点头,笑容里十足的真心实意:“养儿不易,可怜这天下父母心都是一样的。”

    二人又是一番说笑。

    女人们之间的絮絮叨叨,卫若兰听了几句便没了兴致,早早便告退出去。想着秦家大姑娘现下正在自家二姐姐院子里,因此他便歇了去探望的心思,只命几个丫鬟将先前买来的一干物件送去。

    “将前儿从祖母那拿来的珠子捧过来——”卫若兰进了葳蕤院,见丫鬟紫菀正拿着剪刀剪芍药花枝,一边出言吩咐,一边由着另一个丫鬟紫苏过来侍奉着褪了外头衣裳。

    当年墨娥绿翘那一批的丫鬟都已被放了出去,现下里在主子身边侍奉的都是新提上来没几年的丫鬟。葳蕤院内共有一等丫鬟四个,分别唤作紫菀、紫苏、紫荆和紫蔻,二等丫鬟并粗使小丫头共六个,另有外院伺候卫若兰的小厮共四个,规矩都调/教得极好。

    至于墨娥绿翘,因着打小的情分,卫若兰自然不会亏待了她俩。墨娥同绿蚁日久生情,俩人又都是家生子,早已成亲生子,绿蚁在外头替卫若兰打理铺面,墨娥便做了掌柜娘子;绿翘却是嫁给了温畅,便是当年贴身保护徒易简的那个黑脸侍卫,绿翘精明温畅憨厚,身份亦相宜,正是皆大欢喜。

    卫若兰进了书房,不多时,紫菀便捧着一只紫檀木掐丝匣子掀帘而入,又奉上一碗新茶后,便悄悄退了出去。

    开了匣子,只见里面内衬着虎纹锦,盛了半匣珍珠,算不得极品,光泽细腻亦属上乘,不过每颗都或多或少有些瑕疵。卫若兰看了看,挑了一颗约莫小指头大小的珠子,夹在指间暗自运力,粉末轻飘飘下,约莫半盏茶的功夫,那珠子已不见了踪迹,唯有手下红玛瑙缠丝碟子里一小片莹白似雪。

    “呼——”卫若兰轻舒一口气,从旁取过一只长柄刻花小银勺,略略在勺尖挑了一点珍珠粉末,而后沾了些许在指尖,轻轻捻了捻,自语道:“倒是比上回进益了......”

    卫若兰并不知自己现下的异能究竟修炼到了什么地步,毕竟,上辈子他成了变异丧尸,在丧尸的世界里,对力量压根没有人类那些乱七八糟的评判标准,因此,他只能靠自己平日里的练习来估算。五岁时能震碎稻草靶子,七岁时赤手将白鹿书院后山一块山石给敲成了几块,十一岁时空拳砸断了一颗需两人环抱的老树......

    侄孙儿身子彻底调养好后,突然之间变得神力无穷,卫慕言又惊又喜,赶忙亲身赴京与卫老太太商量此事,而后便传出话去,只说得了先祖托梦,因此卫家三爷得了一身神力,令子孙继承先祖遗志,为国效力。这种说法不靠谱却最贴近事实,不过坊间却仍是当笑话来传。

    对于祖母和叔祖的安排,卫若兰自然铭感在心,毕竟鬼神之事最是容易叫天家不满。君不见那荣国府,不正是因为出了个衔玉而生、天降祥瑞的宝二爷,所以才被皇室忌惮?然而以忠心之名行事,那自然是能讨得上位者欢喜的。

    卫若兰既定下要往边关从军,那么未来势必是刀光剑影中打滚的。他出身便占了优势,卫家三代人皆在军中,虽说这一辈的卫若苡已转武从文,可昔日在军中的人脉、威望皆不可小觑。卫若兰亦非扶不起的阿斗,因此心中早有立意,定要尽快将力量异能提升再提升!

    他的方法就是——磨珍珠!承包了府中一干女眷们保养容颜所用的珍珠粉!

    听来好笑,不过确乎效果显著,至少卫若兰如今射箭已能百发百中,如以往那般力道失常而脱靶的情况再没有出现过。

    拍去掌心粉末,卫若兰出声唤紫菀紫蔻进屋来,将盘中珍珠粉装入羊脂玉瓶中,问明秦夫人已携秦大姑娘离去,他便往上房去了。

    卫老太太正命宜倩将梳妆匣子全翻出来,炕上摆得四处都是,自己则一件一件挑选着首饰。见卫若兰复又回来,不待他请安,卫老太太便急忙招了招手:“免了免了,好孩子,借你眼神好,快瞧瞧这里头哪几样好看?”

    “是,祖母——要我说,您倒不如将这丛竹子给挪开,屋里亮堂些,您瞧东西也清楚!”卫若兰瞧着自家祖母一副献宝似的神情,不由得无奈失笑,见她戴着西洋眼镜,显得很是吃力,遂吩咐宜倩掌灯,方才凑近前去,被满匣子各色宝石金玉耀得眼花缭乱:“您这是找什么呢?这些东西不都有册子记录么?何必这么满天下地翻箱倒柜?”

    闻言,卫老太太摇了摇头:“晚上不听那竹子沙沙声响,我这觉便睡不好,无碍,戴着眼镜儿也就好了。”

    她伸手将旁边一方梨花木匣子搬过来,也不要卫若兰搭手帮忙,从匣子最上面一层里摸出个菱形小钥匙出来,就着匣子上一朵金牡丹的花蕊别了别,只听得“啪嗒”一声,两层小抽屉中间的暗格便弹了出来。

    卫若兰好奇地瞅了一眼里头的东西,不由得怔愣住了。只见这暗格里塞得满满当当,全是一粒一粒的祖母绿,一水儿的墨绿色显得格外深沉纯净。

    “我如今记性糊涂了,得打开来瞧瞧,才知道是哪样东西好给你们!你二姐姐眼瞧着就要嫁人了,在外头看,她的身份与你大姐姐不同,祖母我呀,得在嫁妆上给她找补点儿。因为祖母还在世,你大伯和二伯是分产不分家的,身份搁在这儿,你二伯家只能分得两份;再有,你二伯得为荪儿和芑儿两个儿子考虑,总不能将家产全给姑娘陪嫁吧?”卫老太太絮絮叨叨地念着,一边将一副八宝攒金丹凤朝阳联珠钗拿出来,仔细拿放大镜照了照凤嘴上的几粒明珠,方才继续道:“还有你,眼瞧着就要往那苦寒之地去了,不知几年才能回来。回来呢,就该娶妻生子,承爵开府,不在我身边啦!我总得给你多留点好东西,才能放心地去见你爹你娘呐!”

    老人家年纪渐大,近几年眼已花了,牙齿亦脱落了不少,身子骨远不如往日康健。卫若兰时常担忧,最不愿听到的便是这类话:“祖母,您若是再说这话,我可不乐意了啊!”

    “好,祖母不说了,你快来帮祖母把匣子都打开......”

    一室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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