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月渐渐升空。

    精致的殿堂被夜幕笼罩,唯有偏远的小亭中散发着微弱的光。

    万籁俱寂皆以沉睡,亭中的少年悠然自得,一人对月斟酒独酌。

    “喂,那个装嫩的。”我踏步走进亭台中。

    少年炸毛:“本座堂堂一派掌门,不叫什么装嫩的!”

    “少废话,你就直说了吧,怎样能让我娘亲活过来。”

    少年给自己倒酒,举杯邀月,细细抿一口:“现在不是已经活过来了吗?”

    “但只有一夜的生命!你找上我不就是为了这个缺憾吗?”

    “那好,你留下来成亲。”

    我一呆。“真的是要成亲?我以为你说笑话。”

    少年的笑意浮现出清冷的残酷。“自然不是笑话。你要嫁的那人,他的精血就是死而复生中最关键的药引,只要一滴,什么缺憾都不会有。”

    “为什么找我,我只是普通人。”

    “你现在普通,你前世可不普通。”少年浅笑道:“你与那人是前世恋人。”

    又是前世恋人,我前世到底有多少个恋人?心下郁闷了。

    “怎样?考虑得如何?”蓬莱掌门在催促我:“是否用你的婚嫁换取生母的性命?”

    “我……”话语到了舌尖却打了转。脑海中浮现白夜温柔如春水的眼眸,生出不舍。

    无意识地望了望夜色,忽然有些天真的希望白夜能从碎石假山后跳出来拦住我,然而身后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

    叹气,我果然是闲书看多了,就算白夜此刻在这里又能如何呢?

    “我愿意。”

    *

    没想到蓬莱仙宫也会有这样阴森森的殿堂。

    不只是夜色幽暗山风清冷的缘故,从殿堂深处传来的冰冷威压扑面而来令人心窒。

    这大殿中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怕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讨厌的笑声如影随形般尾随。

    “谁、谁害怕?如果真那么好心放过我,就不会对我处处逼迫。”

    “呵呵呵呵呵……”

    有时候真不明白这些几百岁的掌门究竟在想什么。

    大殿深处不若想象中的黑暗,隐隐飘来栀子花的冷香。琴弦浮动,伴随着乐声。

    走近了看,却是个绯衣人在烛台下弹琴。我不懂琴音,只知道叮咚叮咚甚是好听。

    地上有个符咒摆成的圆圈,将绯衣人圈住。蓬莱掌门就在那圈外边沿停住,拱手喊道:“仙尊。”

    那绯衣仙尊冷冷抬眼,狭长的眼眸半敛,赤色眼眸如珊瑚滴翠。

    好一个绝世美人。

    连高高在上的蓬莱掌门都敬重的人物,会是什么样的人?手心凉凉冒出冷汗。

    却听见那美人仙尊以山泉的声音不悦呵斥我:“花露,我说过多少次,不要和这等讨厌的人混在一起,会变笨的。”

    被这样冷冽的目光直视,有种心虚的错觉。“我、我不叫做花露,我是花花。”

    琴音迸裂,琴弦骤断,那美人仙尊一下子站起来狠狠看着我,赤色眼瞳燃烧成一团火。清冷的声音化作咬牙切齿:“你是神露!”

    我惊吓后退一步,大殿猛然涌进来一阵风,引得烛火乱晃,照耀得墙上的人影如妖魔胡乱舞动。

    蓬莱掌门扔弯身保持着行礼姿势。“仙尊阁下猜的没错,这位姑娘确实是神露转世。”

    绯衣仙尊冷笑点头:“你倒是知我心意!”离得这么近,还能听见那美人仙尊的指骨铮铮作响。不是说我们是前世恋人,我怎么觉得有仇才对?

    蓬莱掌门露出得意笑容:“本座愿把这姑娘献给仙尊,不知仙尊可否答应本座的小小要求?”

    那仙尊睨他一眼,傲声道:“想要我的血?我若不给,你是不是就不把她给我?”

    蓬莱掌门弯着身:“还请仙尊赏赐。”

    仙尊眯起赤色血瞳:“你是不是觉得我被封印住动弹不得,就算生气也拿你没有办法?”

    蓬莱掌门依旧弯着身:“还请仙尊赏赐。”

    “呵,我果然没看错,你果然是个讨人厌的笨蛋。”仙尊忽然笑了起来,仿若碎雪消融,绽放着清冷的幽香。

    下一秒,皎白光线在仙尊手心凝结成琴,随意抚动,凛冽的琴声在大殿回荡。

    与此同时那蓬莱掌门像是被人用力打了一拳,巨大的冲击力令他飞了出去撞到在殿柱上,接着滚落在地张口吐血再也爬不起来。缓缓的,少年的青涩面容爬满了树皮般的皱纹,乌发散落变为白发苍苍。

    仙尊抱琴,漫步到他身边,居高临下漫不经心道:“我最讨厌被人威胁。”

    瞬间变老的蓬莱掌门惊恐地看着对方:“你、你能走出那困魔阵?”

    “我又不是魔,就算是,你也困不住我。”仙尊轻蔑地笑了笑,转头,冰冷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忍不住再次后退一步。

    那绯衣仙尊却步步朝我逼近,神态悠闲却将我逼至绝路。

    我被他堵在角落里,他伸出手来,纤柔的食指抚上我的面颊。没想到他的手比冰块还要冷,我缩了缩,他笑了声表示不在意,又改为挽起我耳后一缕发丝,放在鼻尖嗅了嗅,魅惑般的微笑。

    听到他说:“神露,你怎么还敢来见我。”

    语意却是寒冰碾碎肃杀到了极点。

    又听见他继续一字一字道:“我曾经说过,下次你我再相见之时,必定要将你挫骨扬灰熬成汤喝下去!”

    我果然没猜错,这个人绝对不是恋人而是仇人。

    仙尊的目光越来越冷厉:“你为什么不说话?一百年未见,你就没有话对我好说?”

    能给我说话的机会最好,我赶紧求饶:“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我就是一路过打酱油的,仙尊大人你放了我吧~”

    “你为什么叫我仙尊?你……”堵住我的男人更加怒火旺盛,仔细辨认我的脸,赤色眼瞳显出些微的疑惑:“你是人类?”

    我点头:“对,我是人类。”不然还能是什么?

    “你怎么会是人类,你分明是——”

    是什么?

    下面的话我无从猜测,因为一柄锋利的刀刃刺穿了他的胸膛。鲜血泉涌将绯色的衣裳染得更加艳丽,仙尊捂着流血的心脏,愠怒无比地转身看向后方。

    *

    月色涌动,云层透出的月光照亮了他身后那个人的身影。白夜微笑的脸庞慢慢从夜色浮现出来。月光倾洒在他的白衣上,温润如雪。

    而他的手中却握着一柄新手才用的长剑,正是这柄剑刺穿了仙尊的胸膛。

    “是你!”仙尊脸上是不可置信的震怒。

    “第一世你杀了我,第二世你借李青誉的手再杀我一次。我还你一剑,我还是亏的。”白夜咏诗般清朗的语调缓缓笑着,刀锋一退,从仙尊身体里拔出来,鲜血喷涌而出,连我看了都觉得疼。可惜蓬莱掌门不幸已昏迷,如果还醒着,一定拿个大碗来装这些神血免得浪费。

    “傻丫头,呆着做什么。”白夜轻轻敲了我一记,不疼,顺手拉了我一把,将我从角落的绝境里拉出,站到一边看那人摇摇晃晃地就是不倒下。

    “呵,呵呵呵呵……”绯衣仙尊捂着伤口靠向墙边,忽然仰天大笑起来。“你以为,就凭你能伤我一根头发?若不是她欺骗我的信任将我封印,此刻你连我一根指头也打不过。”

    “我也正奇怪你的实力怎会虚弱了不少,原来是被她封印了。”白夜依旧笑得如梅花清香。“不过没关系,我并不在乎能否堂堂正正打败你,杀了你才是最重要的。”

    烛火摇晃,照映得白夜的微笑骤然明亮。我忽然有些恍惚的陌生,初来仙林阁拜师的那个羞怯又胆小的男子去了哪里?同时心中又有个声音在喊,这才是白夜,这才是我灵魂深处认识的那个真正的白夜。

    “你以为你赢了?”绯衣仙尊理了理凌乱的衣摆,显出一种不在乎的淡定与从容。仿佛白夜只是一只作乱的跳蚤。他丝毫不放在眼里。“就算我只剩一层的法力,你也打不过我。”

    月光再次凝结成型,在仙尊的手心浮现出皎白的琴弦。极细极柔,轻轻拨动,发出是刺耳的裂锦声。山风大震,连殿柱都在摇晃。

    地震了。

    “花花小心!”

    眼看那厚重的石柱拔地向我倒来,白夜猛然朝我一扑。

    天崩地裂的碎石飞溅不断响绝于耳。待轰隆躁动逐渐平静,听见白夜在问:“花花你没受伤吧?”

    “没有。”

    “没有。”与我同时回答的还有一个声音,我愣了愣,从碎石废墟里爬起来一看,不远的碎石处白夜正牵着另一个女人的手。那个女人的脸孔与我相同。

    这是……我的复制品?与上次见到的不同,这次的复制品连穿衣打扮都和我一模一样。

    令我惊讶的是,那复制品却指着我惊讶地喊道:“白夜,那不是我的复制品吗?”

    我顿时就郁闷了。“胡说,我才是本尊,你才是复制品!”

    “我是本尊!”

    “我才是本尊!”

    “你是复制品!”

    “你才是复制品!”

    吵了半天无果,二人将战火蔓延到白夜身上:“白夜你说,我们两个谁是本尊,谁是复制品!”

    白夜也愣住,犹豫的视线轮流在我们面上徘徊。“你们的气息都太相似……”

    还说喜欢我,居然连喜欢的人都认不出来,气死我了!

    就在这个发愣的空荡,猛然琴声迸裂,我的眼前被一团白色大雾笼罩,身体也轻飘飘地浮起来。

    空气里传来绯衣仙尊的幽冷嘲笑:“神露,我就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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