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青想了想还是把一件事说了,“安逸宣身边应该跟着一个暗卫,但联系不到他。”

    关子朗道:“都怪我。”

    时青没安慰他,也不认为应该安慰他,因为这些的确是他自找的,趁着这个机会,他道:“你不是错在要帮助受害的人,你错在别处你可知道?”

    关子朗想了很久,缰绳上的手收紧,“错在我考虑不周,莽撞。”

    时青以沉默代替回答。

    关子朗道:“时弟,我要像你这般,遇事先冷静动脑子,日后我若再冲动或哪里考虑不周,你可以提醒我么。”

    “凭什么?”时青抬眼,定定地看着关子朗。

    关子朗先是愣了一下,道:“因为我需要你,无关其它。”

    时青心头一紧,良久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可以,但我要你给我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

    “将来我会要求你为我做一件事,你必须无条件答应。”

    “好。”关子朗一口答应。

    时青勒停马,“立契书。”

    关子朗道:“时弟不相信我?”

    “嗯。”

    关子朗被噎住。

    时青微妙地产生了一点愉快的感觉,稍纵即逝,他道:“回去后再立。”

    不等关子朗反应,他率先驱马跑了出去。

    跑了一段路,林木间飘出血腥气,两人转了方向,继而在树林深处发现了一地尸体。

    时青下马,作势要上前查看,关子朗却忽地拦下了他,“小心陷阱。”

    时青推开他的手,“没有陷阱,你谨慎之前应该先观察地形与现场。”

    关子朗默默记下,迅速在周遭扫视了一遍,的确没陷阱。

    大部分尸体都是被暗器杀死的,看上去并不十分狰狞,基本上都是一击毙命。唯独一个黑衣人的尸体与其它人不同。他的伤多在头部,颇为血腥,关子朗道:“应该是六骨爪造成的伤口,撕裂长,深且皮肉外翻,看这里,同时有几道痕迹。头被扣住,撕出伤口,这种武器前端淬了毒,这人便被毒死了。”

    时青学过许多武器,但这一种却实在是陌生的,关子朗这时候的表情已经变了,“是吞天教近两年新做的武器,十分阴毒。这个人……”他想了想,“暗卫?”

    “早我一年出师的师兄,寡不敌众……这里没有六骨爪?”

    关子朗谨慎地翻看了一遍,“没有,这种武器变化多端,吞天教的人用的十分谨慎,怕是都收走了。”

    连时青都没料到一个小小的采花贼和江湖第一大魔教吞天教有关系。

    他们从其中一个尸体的衣服里翻出一个令牌,上刻黑风二字。出了林子找人一问,才知道几百里开外有一个黑风寨的山贼窝。

    于是两人马不停蹄,追向黑风寨。

    在山寨的山脚下就能看到有些流里流气的地痞到处逗弄路过的人,尤其是带有女人的,俨然苍蝇样纠缠不清,从这条道上通过的人都绕着他们避难似的跑。

    他们决定偷偷潜进去,兵分两路,在山寨里找一遍。

    换方便行动的衣服时,时青道:“找到安逸宣后何事最重要?”

    “带他离开。”

    “没错,山寨中的事,你再抱打不平都要忍住,一码归一码,别逞那个愚蠢的英雄,不动脑子的人只是猪都不如的白痴。”时青面无表情地直言道。

    关子朗深深吸了一口气,点头。

    白天潜入比夜晚危险,但是时青不能让安逸宣现在死,安的手上有和他的雇用契书。

    正要出发,关子朗忽然拉住他,“时弟,你的脸。”

    “对我的行动没影响。”时青摸了一下脸,“这张女人的脸说不定派得上用场。”

    关子朗多看了两眼,然后与时青一起跳进了山道两旁的草木之中,在山野草莽的掩护下以轻功快速前进。正好有两架马车被劫上山,时青艺高人胆大,竟跳到了马车的后面,探听了一会儿,在匪人发现前又回到了隐匿处。

    这可让关子朗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却又暗暗佩服。当年的时弟连最基本的武功架子都不懂,如今却是独当一面了。

    时青听到了一些消息,没有说出来,只打手势让关子朗继续赶路。

    有两架马车带路倒省了他们不少力气,半晌过后他们到了山寨大门。

    山寨占据了大半个山头,以砖墙环绕,墙顶上有不少人守备,整个地方戒备森严,只有大门与后门两个入口且守门人数众多,时青和关子朗破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一个缺口和时机溜了进去,也亏得他们是轻功了得身手轻盈,否则还躲不过墙顶上那些个眼神锐利的山贼。

    一左一右,两人分开行动。

    时青很快就发现了山贼关押俘虏的牢房,阴暗潮湿,徬着山壁,尤为寒冷,这群山贼也不在里头点灯,接着日光勉强能看到一群群人聚在求暖。

    这些人大多是山道上掳来的路人,几乎都是男人,时青往牢房深处移动,最后那几间牢房条件稍稍好些,关押的年轻貌好的男子,另一间牢房是女人,不过年纪都不是十分年轻。

    就在他在这些男女之间找安逸宣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被一双眼睛看住了,他警惕地看去,霎时怔住了。

    眼睛的主人走到角落一根柱子后,是不会被牢房其他人发现的位置,时青便跟了过去。

    ‘文祈,你怎么在这里!’他飞快地打起了手语。

    眼前这人不是易容过的文祈是谁?若不是两人有默契,乍看之下时青还真的发现不了他。

    ‘嘿嘿,我来做任务。你的脸和身材真违和。’文祈似乎很高兴,笑了一下。

    ‘什么任……’时青的动作卡住,打听同僚的任务似乎不太合规矩。

    文祈却没那么多桎梏,飞快地舞动手指,‘你肯定想不到雇用我的是谁,竟然是程虎威,还记得么?那个傻乎乎的野人。’

    ‘他?’他记得程家是明面上的世家,暗地里是山贼土匪的大头领。联系到吞天教徒和这个山寨,倒是有些头绪了。

    ‘就是他,这个山寨本来要在今年归顺他们家的,但出了些意外,他便雇了我来打探。’

    ‘他知道你是谁么?’时青对程虎威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年十分莽撞的少年身上,倒是和关子朗有些许共同点。

    ‘肯定不知道,我没打算和他攀关系。你呢,你不是被安逸宣雇了去?怎么也来了?’

    时青便把来龙去脉简要说了一遍,文祈手语道:‘你找错地方了,安逸宣肯定不会在这里,那种货色,直接就送去这个山寨小头目房间了。那个采花贼的事我听说了,但暂时没探到什么消息,我也才进来一天多,只听说他行迹之诡秘,不比佚影门的暗卫差,爱□美人,也会带美人给山寨头子。’

    ‘这个山寨很可能与吞天教有关,你之前是怎么打算的?’

    文祈眼睛一撑,‘吞天教?!谢谢你提醒我了,这一带我不熟。才说这里的山贼怎么口风那么严密,原来与那大魔教有关。我打算过两天等他们来处理这一牢人时假意加入,打入内部。现在看来我要再加把劲了。’

    ‘你切记小心。’时青有些担心。

    ‘放心,我机灵着。你快去找关子朗,他那个方向应该有所发现。’

    时青点头,果断离开牢房,往关子朗的方向赶去。

    关子朗时刻记着不能冲动莽撞,在几个巡逻山贼背后跟了一会儿,竟真让他知道了安逸宣的所在。

    山贼们倒没说清是谁,只是说了美人们都关在某处真想去看。

    关子朗便去了“某处”,准确来说,是一个十分奢靡的房间,房间里最大的便是那能容十数人平躺的大床,上面竟躺满了不着片缕的人,男女皆有,他偏开视线便发现了安逸宣,他镇定下来,移动了几步才看到安逸宣面前还有一个男人。

    安逸宣一身狼狈,但亵裤还好好穿在身上,手中持着一柄短剑,对着面前嬉皮笑脸的男人。

    “美人,与我僵持了那么就,不渴么?我这里有美味的琼浆哦。”话从男人口中说出,带上了一种恶心的语调。

    安逸宣笑得花枝乱颤,却透出一股不寻常的亢奋,“我想要你的血,下面的。”他的剑尖往下指了指,笑得越发癫狂。

    男人便跟着笑,眼神中却也露出了危险的情绪。

    两人对峙着,距离逐渐缩短。

    男人脚步之轻,步法之精妙,足见并非等闲之辈,关子朗握住腰上的剑柄,等着合适的时机救人,就在他觉得要出手之时,腰后突然传来一阵痛——他知道是时弟来了,想着会与他一道下去救人,却不想被狠狠拧了一把。

    他回头,时青做手势让他再等。

    于是他们在隐处看着安逸宣被男人压倒,安逸宣是有几分功夫在身的,挣扎了几下,也着实打中了男人。但男人显然不那么容易对付,两三下便化解了安逸宣的招,膝盖压住他的腿,手重重地扣住了安逸宣的手腕,只听得哐当一声,短剑打着旋儿被摔飞了出去。

    男人看似瘦弱,实际力气奇大,且每一个动作都能恰好压制安逸宣,最后彻底将人钉在了地上,安逸宣仍旧是狂笑。男人往旁边啐了一口,“够野,老子喜欢!”

    “你的血,我要你的血,血流成河……”安逸宣迷蒙着眼,却吐出可怕的字眼。

    男人只道疯野更够味,埋下头去舔起安逸宣的锁骨,安逸宣忽地安静了下来,男人耸动了两下,歪着嘴调戏道:“怎么不挣了小美人。”

    他又埋下头去,却突地怒吼起来——安逸宣一口咬上男人的耳朵,像野兽一般竟生生将那耳朵撕了下来。

    色迷心窍的男人没预料到这一茬,狠狠抽了安逸宣一巴掌,辱骂起来“艹!贱人!敢咬老子耳朵!***,看我不弄死你!妈的你等着全山寨的人来艹你!死贱人!”

    外头的人听到动静敲门,男人咆哮:“妈逼老子兴在头上瞎哔个*!”

    守卫的人便不吭声了。时青对关子朗使眼色打手势:再过一刻钟就下去。

    关子朗胸膛不断起伏,忍着怒气点了头。

    时青看了看,忽然飞出几枚无毒骨针,扎中床上几个人的穴道,几人便这么惊醒了,再一看眼前的事,便都尖叫狂喊起来。

    男人忙着撕扯安逸宣的衣服,却不管这些女人的吵闹,外面守卫的人也以为是里头的人玩得兴起,不再多管。

    关子朗便趁这时机箭一般飞了过去,男人猛地从安逸宣身上跳开,不知从哪里掏出一跟铁棍拦住了关子朗的长剑,“来——”一根骨针横向飞来,打断了男人叫人的话。

    关子朗在打斗时本能似的强大,强得可怕,一身肃杀,仿佛那惩罚恶鬼的修罗,剑剑狠厉,夹着怒意逼得男人连连后退。

    时青也颇为意外,关子朗的这种攻击模样,赫然和平日判若两人,一招一式竟无一丝赘余,俨然已人剑合一,剑气裂空,锐不可挡!

    时青血液隐隐有沸腾之意,但他抑制了这股冲动,改为远攻,他原担心这个公子哥儿对上这样的敌人力不足,但如今看来,关子朗对阵这个男人是足够了,起码他不该插手,他若加入战阵怕是会扰乱两人的打斗,还不如做他擅长的事,从暗处进行攻击。

    男人起初也是被关子朗那与外表不符的剑气所慑,输了几招,可他也不是花架子,很快便找回了自己的攻势,顿时与关子朗打得不分上下,且那柄棍子忽然伸出六枚半臂长的尖刺,竟生出了第二种攻击招式!

    关子朗似是早有准备,又似是出于本能,躲开了突然改变的攻击路数。

    这场打斗更难分难解,那柄武器再后来又生出了第三种变法——时青从未像现在这边心悬至嗓,若对阵男人的是自己,他也未必有把握在短时间内制住那怪异的套路和招式。那武器便是六骨爪了吧,兼具了暗器的诡秘多变、重器的力量与轻剑的灵变,着实会让大部分人心惊。

    更令他讶异的是关子朗的本事,对这个年纪的名门公子哥儿来说,这种应变与武功太不正常了。

    他用了不正常这个词,足见关子朗多么教人意外。

    在这个年纪,佚影门的锻炼也未必能练出这种战斗力,佚影门的武功着重配合隐匿身形使用。时青不禁对他……刮目相看。这需要天赋与更残酷的训练,可能还要特别的辅助。

    眨眼间上百回合已过,时青终于找到一个空隙,对男人发出了三针。

    例不虚发,在暗器使用上,他对自己很有自信,尤其是解除了药引的禁制,他全力发出的这三针,中者,必死!

    女人们的尖叫,安逸宣的笑声,爪剑厮杀,场面之乱隐隐引起了外头守卫的怀疑,又来敲门了。

    关子朗剑锋一翻,与三枚骨针默契发出,男人看到了时青,像是受到了惊艳,就这样迟了一步躲避不及,又被安逸宣一剑插进后股,硬生生地接下了剑与骨针。关子朗忽地捏着嗓子喊道:“大爷饶了我啊~”

    时青哽了一下,却听见门外大笑起来,“小头目您悠着点,美人儿都很脆弱的。”

    男人瞪着眼,不停呕出血来,时青拾起一个花瓶砸向门背,哗啦一声,门外的人的笑声顿时小了,“小头目动怒了,快躲!”“哎,小头目金枪不倒,十几个美人,不知要弄到什么时候,我们去赌两把?”“说走就走,快!”“嘘!”

    门外的人走远了,男人也已死透。时青透过铜镜看到自己的脸,关键之时,这张女人脸倒还真派得上用场。

    关子朗收起剑甩掉血珠,扶起安逸宣,“逸宣!你醒醒!”

    时青点了那些个女人的睡穴,房内终于恢复安静。他也恢复了平静,沉默地站在两人身旁。

    安逸宣笑声渐渐停下,忽地跪起来,用短剑猛插男人的下方。关子朗一把抓住他的手,“逸宣!”

    安逸宣仿佛猛地惊醒,却更像半醒,他露出平日的温和微笑,道:“逆我者死,冒犯我的,全都要死。”他挣开关子朗,扑上床冲一个女人身上插去。

    时青早一步踹过去,把安逸宣踹向了床的另一边,扑咚一声径直落了地。

    关子朗把安逸宣拉起来,脸色十分不好,“你说过不会再伤害无辜!”

    安逸宣摇摇晃晃地道:“无辜?在哪儿呢?”

    关子朗咬牙道:“这些人都是无辜的,你伤害安百,我当是真的意外之伤,你若再犯,别怪我不近人情。”

    安逸宣的动作停住,缓慢地站直了起来,倏地收回了手垂下了头,片刻后,他抬头露出了惊恐的表情,“子朗,这里是哪里,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我、我的手……”他的手沾满了男人的血,竟真的颤抖起来。

    关子朗垂下眼,把他搂紧了自己的怀里,“没事了,逸宣,没事了,你已经恢复正常了。”

    时青看着两人,脑门突突地鼓胀。

    关子朗知道安逸宣的本性,但他不愿全信,他想改变安逸宣……

    “你是否想过,别人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安逸宣晕倒后,时青站在关子朗面前,微微抬头,冷硬道。

    关子朗道:“我知道自己总是一厢情愿,我愿意改。”

    “你改了吗?”时青轻轻扫了一眼安逸宣,“怎么我觉得,和从前一样,毫无长进?”

    “时弟。”关子朗似乎被刺中了痛处,表情也都僵硬了。

    “你说你知道,你说愿意改,可你真的用心改了吗,关、公、子。”时青毫不留情,“若你真的下了决心,像方才对战一样上心,你便能知道,对我,对安逸宣,你哪里做错了。”

    关子朗紧着后槽牙,不回话。

    “不高兴了?”时青笑了一下,“让我提点你的,是你自己,若你不要,从今往后我不会多说你一句。

    不只处事,对人,也要带上你的脑子。别想着是自以为的好就可以侥幸,当做不当做,从来与你认为的温柔体贴无关。”

    说完,时青毅然转身要走。关子朗欲言又止。正在这时候,床上传来声音:“两位……救……我……”

    只见一个秀气清雅的女子以被子挡身,向他们爬来,气虚力竭似的,用力挤出声音:“我是师女教的……弟子,一时失策,被捉了来……求大侠女侠,救我出去……”

    美人羸弱,我见犹怜,勉强说完一句话更是落下泪来,那模样实在教人不忍。

    只是时青警惕,关子朗被狠狠教训了一顿也是沉默,一时竟无人回话。

    “我句句属实,若有半份虚假……”女子掉落床铺,捡起安逸宣遗落的短剑,“便如此手筋,身首分离永不超生!”她竟要挑断手筋。

    时青制止她的举动,不动声色地探了她的筋脉,看出来她中毒颇深,如今一探,的确毒深,而且……这脉象却不是十分像寻常女子?

    他看向关子朗,关子朗回看,他道:“你算是我的雇主,帮与不帮,你看着办。”

    “帮。”关子朗抱起安逸宣道,“我们把她送到风林镇交给大夫,别的绝不多事。”

    女子泣道:“多谢二位。”

    时青找了一身衣服给女子穿上,背了起来,女子的胸前不太……所幸如此。

    带着人不好白天行走,他们便等到入了夜,才潜出了山寨,差一点就被发现,被一队巡逻的山贼追出几里路,好不容易才摆脱。

    这个黑风寨的山贼强得不合情理,那个死掉的小头目应该不是采花贼,更不是山寨的老大。

    他们迅速回到风林镇,把安逸宣和那名师女教女子都送到了大夫处。

    安逸宣也中了药,不算严重,调理几天便能痊愈,那女子中的毒却十分严重,连那大夫都无能为力,只怕是要等死了。

    女子道:“与大侠女侠素昧平生,却能得二位出手相救,我感激不尽,接下来的事,我会自己料理……”

    关子朗留下银子给大夫,一是给这女子延命,一是给大夫遮口。

    回了客栈,护卫小厮们都是紧张,他却遣退了他们,将自己关进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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