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以为避开就能了事,没那么容易。

    姚老太爷有一种将要扬眉吐气的感觉,他千里迢迢来到京城等的就是这一天。

    张戚程看着满脸喜色的姚老太爷,他第一次见到姚老太爷,就知道姚老太爷是利益为先,也只有这样的人才好掌控,有他在这里撑着不怕瑜珺在姚家受委屈,果然姚家父子没有让他失望。

    王征如的事是他吩咐下属安排的,狱卒眼看着王征如吃下了毒药,这件事本就是十拿九稳,现在崔奕廷为了浑水摸鱼在不动声色地审问南直隶的其他官员,想一想如果换做他主审,他也会这么做,不能因为一个王征如就轻易认输,可见崔奕廷还不是一个胸无点墨的愣头青。

    大局已经扭转过来。

    谨慎起见,他让人盯着姚家和沈家。

    姚家倒是没有什么动作,沈家却有些坐不住了。

    沈家在京里的十几个铺子都在清理多年积压的陈货,说是为了重新布置铺面卖新货,却让活计给京中有名的商贾送了从扬州带来的土仪。

    这样拜见是因为什么?沈家在为卖铺子做打算,张戚程在多年前就已经打听过沈敬元的为人,沈敬元虽然不太聪明凡事不懂得转圜却是一个有承担有责任的人,这样安排是怕万一出了事,妻儿没有依靠,这才提前做准备。

    从沈家身上就能看出崔奕廷的慌张。

    张戚程觉得已经是再稳妥不过,这样的天气,王征如的尸身放不了几天,加之南直隶官员弹劾的奏折做逼迫,崔奕廷迟早要承受不住。

    从姚家出来,张戚程回到府里立即叫来下属询问。

    下属道:“崔奕廷已经起了疑心,将刑部大牢里的官吏都叫去询问。”

    遇到这种事,崔奕廷不可能不疑心。

    “只是询问?”

    下属道:“在刑部设一间屋子,就是让官吏进去问几句话。”

    他还以为崔奕廷有什么好法子。不过如此,这样看来没什么可怕的,单凭几句话不可能将他安插的眼线找出来。

    从姚家出来,张戚程上了马。下属立即跟过来,马行到僻静处,一个挺秀身影从角落里走出来。

    张戚程道:“我现在就是不放心崔实荣,崔奕廷是崔家人,崔实荣说不定碍着崔大学士不肯对崔奕廷下手。”

    天已经暗下来,月光落在那人肩膀上,映的他的长袍一尘不染,如同入画的一枝玉兰花般姿态优雅,他微微抬起头,“公爵爷不必担忧。”

    张戚程点了点头。

    ……

    崔实荣将给大哥的家书递给下人。“明日一早送走。”等这书信到了大哥手里,京城里的事也已经是尘埃落定,大哥就算是想救崔奕廷也已经来不及。

    下人出了屋,崔夫人段氏立即上前,“老爷。这能不能行?”

    崔实荣道:“他不仁我不义,他若是将我当做叔父早就上门来将南直隶的事和我说清楚,我等了他这么多日,他却连家门也没登一步。抓了王征如之后还这样审案想要做什么?牵连多少人?一口气查到我头上。”

    真没想到崔奕廷能做出这种事,段氏这几天都跟着心惊肉跳,都是一家人怎么就能闹到这个地步。

    段氏皱着眉头,“亏得咱们家老太太那么疼他。他竟然连一点情面都不顾,今天老太太让人将他叫过去说话,谁知道他说两句连饭都没吃就走了,这样忘恩负义,就算是大哥来了也不会饶了他。”

    “老爷这些年也没少为崔家做事,大哥致仕之后能过的衣食无忧还不是因为老爷。崔奕廷怎么能这样……”段氏越说越觉得生气,“崔奕廷小时候不得大哥喜欢,见到人都不知道行礼,还是老爷劝大哥儿孙自有儿孙福,崔家不一定都要科举成事。如果喜欢做文章将来考个进士,如果不喜欢不论做什么都好,只要自己喜欢的,牛不喝水强按头也不能教出好子孙来,大哥打他,老爷还在旁边拦着,早知道就看着大哥将他打死。”

    崔实荣听着段氏的话静静地坐着。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崔实荣目光忽然锐利起来,“不管他姓什么,既然没有和我站在一起,就没什么好说的。”

    段氏颌首,“也怪不得老爷了。”

    这个崔奕廷,真是奇怪,在崔家算不上是聪明人,从小最讨厌朝堂上的那些事,不肯学时文,后来因为“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这话就和大哥犟起来,被大哥打的一个月没有下床,从那开始大哥不管是对内还是对外都说这个儿子必然不能成大器,崔家谁都知道崔奕廷不可能考科举也不可能入仕,却没想到崔家后代子侄,最早走了祖荫有了官职的人却是崔奕廷。

    段氏服侍崔实荣去内室里歇着,“老爷,妾身听说那些事还心惊肉跳,那个王征如真的已经死了?那些南直隶的官员该不会将老爷供出来吧?”

    他就是要杀鸡儆猴,让那些人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否则就会和王征如一个下场。

    南直隶的官员都听王征如几个府尊的,不会直接牵扯到他,所以王征如死了他就等于脱身一半。

    没有把柄,没有证据,无论谁也别想将这把火烧到他身上。

    崔奕廷这个主审屁股还没坐稳,就会被户部和御史拉下来,皇上总不能为了崔奕廷力排众议。

    话说明白了,皇上是听信了崔奕廷和李御史等人的话才会查南直隶,贪墨漕粮的事是真是假皇上也不清楚,崔奕廷算什么心腹之臣,不过就是个探路石,等到崔奕廷这边出了纰漏,整个案子不攻自破,皇上也不会护着他。

    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官,难道还不清楚这一点。

    段氏道:“妾身就不明白,给老爷定了罪名对他有什么好处。”

    崔实荣躺在床上,等着段氏吹了灯,屋子里顿时一片漆黑,“孽障,我就替大哥先惩治了他。”

    “这次就不是动动家法这么简单,而是要动国法。”

    ……

    崔奕廷看着窗外,天黑又亮,他脸上始终没有疲倦之色。

    谢严纪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角落里是呼呼大睡的陈宝。

    陈宝不知道梦见了什么,不停地咂着嘴,好像意犹未尽,突然之间又不知道为什么一下站起身,睁着惺忪的眼睛看崔奕廷,“二爷……二爷……”

    将谢严纪也吓得醒过来。

    “这是怎么了?”

    谢严纪不解地看着陈宝。

    陈宝半晌才缓过神,“我梦见,梦见二爷走丢了。”二爷小时候丢过一次,后来是沈家将二爷找了回来,从此之后他就和二爷寸步不离。

    谢严纪不禁摇头失笑,“就是个梦罢了,”说着看了一眼沙漏,“也不知道刑部那边怎么样了。”

    谢严纪话音刚落,就有下人来道:“田大人来了。”

    田允兴是刑部提牢厅主事,有名的刚正不阿,审讯犯人惯有一套,折腾了一夜应该有了些收获。

    田允兴进了屋,脸上神采奕奕,向崔奕廷和谢严纪行了礼,就急着开口,“有了些眉目。”

    不是用刑部那些老套的法子,而是用姚七小姐说的新方法,他顿时觉得豁然开朗起来,姚七小姐教他人在露出什么表情的时候是在撒谎。

    然后他用刑部盘问的方法一问,果然就有人漏洞百出。

    姚七小姐透过屏风向外开,然后将想法让女先生写出来交给他看,他忽然觉得从前在他心里模糊的东西一下子就清清楚楚地在眼前。

    一个小姐竟然知道什么是“以五声听狱讼”,辞听、色听、气听、耳听、目听,从一个人的表情里来判断他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姚七小姐简简单单就能看出端倪来。

    这样的人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除非阅人无数才能有这样的才能。

    可偏偏,会这些的人是个未出阁的小姐。

    他想不信,姚七小姐却能仔仔细细地说出其中的道理。

    谢严纪道:“已经知道谁是安插下来的眼线?”

    田允兴摇了摇头,“做不得准。”怕打草惊蛇,没有真的审问那人,刑部审问没有这样的儿戏,他从来不会随随便便下结论。

    谢严纪顿时有些失望,既然说不准接下来要怎么做才好,岂不是白白等了这一夜,“那就抓起来审问,一定能审出个结果。”

    “未必。”

    “未必。”

    崔奕廷和田允兴几乎异口同声,田允兴不禁看向崔奕廷,“姚七小姐说,审问不见得是最好的办法。”没想到崔大人也这样想。

    谢严纪不明白,“不审问要怎么办?”

    不审问还有不审问的法子。

    “准备出些东西来,我要拿来赏人。”

    赏给被安插在刑部的眼线。

    赏罚不同就会有亲疏。拿了赏赐的人就是他的亲信,眼看着放在刑部的眼线却成了他的亲信,不论是谁都会着急,他做了第一步,就等人来做第二步。

    姚七小姐也是这样想?

    崔奕廷忽然很好奇,看向田允兴,“你将姚七小姐说的方法告诉我。”

    难得崔大人对这个感兴趣,田允兴看向旁边的下人,“快去取镜子,我要用镜子才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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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换了地图就要重新布置,感谢大家能有些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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