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入肺脾的是带着潮湿和腥味的味道,是在山里闻惯了的,原始而又肆意的空气。灰尘夹在呼吸间,便是觉得连鼻子里也冲了些刺鼻的味儿出来。

    强行自干涩的口腔中挤了些唾液,顿时便感到了充斥口腔的黏腻腥气。叶清歌张了张口,没有发出声响。不知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彻底失去意识的,等到真正在脑海中将迷迷糊糊片段的记忆残片凌乱的整理出来的时候,却也并未在这之中发现什么有用的讯息。

    凤眸中依旧亮的,带着极为理智的透彻,以及不曾散去的固执和坚持。他的样子并非因如今遭遇而染上负面影响,因为他知道,这还不是他所遇见的最糟的,因为至少,在现在,他叶清歌还存在于此。

    他还活着。

    带着生死瞬间的放松,叶清歌定定的打量着目光中雕着流云祥瑞的房梁,粗糙简陋。还有些破损。没有预想中的什么山洞啊地牢等阴森可怖的景象着实让他愣了一愣。心中莫名的有了丝遗憾的意味出来,不过这不代表他就想要抛弃这床板破屋,去那劳什子地牢受罪来满足他为数不多的好奇心。

    魔气依旧肆虐在他的经脉之中,起初剧烈的疼痛倒是几乎感觉不到,取代而之则是麻涨之感。这亦是直接导致了叶清歌如今全身僵直起不来的尴尬状态。

    内视之中,雪白碧翠的昙花依旧盛开的优美,殷所契约的符文光环也依旧在气海花茎周围泛着幽光波动的不紧不慢。左手上的短匕一闪而没,即使修为被禁锢在体内,叶清歌也依旧能够通过系统来提取物品。

    灵力虽调动不起来,也无法通过触发契约符文来告知殷,而好在系统支撑下了灵力的调度,不至于手无寸铁。他缓了口气,算是有了一个自保能力让他真正的放下心来。

    以往多年,他不就全凭着自身剑法技艺而闯荡江湖之中?对于失去的灵力,叶清歌反而要比一般修者要淡定的多。他并不是一个只凭借着灵力吃饭的纯修道者。一个剑修,只凭一剑,而定平生。

    这是一个好开端。

    自错综的思绪中抽离出来,将身体情况了解了一遍的叶清歌这才真正开始注意到当下的环境了。

    屋中并无烛光,此时算是天色将木之时,显得格外阴暗。他仔细听着,原本模糊的细碎声响渐渐清晰起来,耳动了下。他听出来,这是瓷器相触碰出的音调。大概是动作的主人心中顾忌伤者,所以声音并不是很大。

    叶清歌转头细察,这间不是很大的屋子里一共有三张床榻。但与其说榻,倒不如说是铺在地上的木质席子。现在的他就躺在最靠里边的一张席子上,被薄薄的被子盖着,只眼角能看见铺了一地的油亮黑发。发冠在与魔修刀剑之时,被一不小心削掉了,而原本在腰间好好的储物袋也不见了踪影。

    想来在将人送进这里之前,他的身上便被人搜了个遍。也是难怪,没有人会傻到为敌人留下反击逃走的机会。

    叶清歌的视线慢慢上移,逆光的地方,不大的窗户开着,光线照了进来,而在靠近窗户边有一张案桌,伴着两把椅子。目光所及之处,一个脸色极差的男子正在那里有一下没一下的喝着碗里的茶水。

    男子只穿了件单衣,即便是修真不畏寒暑,在这个礼仪颇为重要的修真界也不会如此装扮失仪。而再看他那全靠着一副骨架支撑开来的细弱身板,以及惨白粗糙的皮肤和泛紫的指甲。灰败的身体状况完全想象不到眼前的男子尚且不足二十五岁。

    甚至他可以这般说,若不是那副骨架,叶清歌还真的就以为对方其实是个少年郎。

    如此身体状况让叶清歌微微皱了皱眉,脑中闪过对方动作下无意露出来的青青紫紫,再联想一下那时候那魔修说的什么炉鼎啥的,便也理解了为什么这般状况。

    被毫无节度的汲取精纯灵气,估计一身修为根基早已被毁得一干二净了罢。

    抬起手往下划拉,叶清歌勉勉强强压着哆嗦的动作打开地图。半透明的屏幕迅速的在眼前展现开来,呈现出老旧颜色的水墨图清晰而细腻的将如今身处的地点显现了出来。

    和鬼市那次相同。地图只显示固定的大型阵法和山川地形,对于错落其上后来建造起的建筑甚的,还仍然需要叶清歌亲自走一趟才能显示。譬如鬼市的那个最初的阵法,那片院落,以及院落所造成的大阵。

    看着这空空荡荡什么建筑都没有的板块,叶清歌咬牙暗咒。所以说这种半吊子的过期地图是最让人咬牙切齿愤恨的了。

    在这个世界中,人界最大的大陆九清大陆的板块之上,最具有影响力的国家一共有三个。他们互相牵制又相互交易往来,在这片大陆上呈现出三国鼎立的盛状。

    其一是广陵剑宗所在地域,亦是仙派道门分布最为广袤的地方。以水军以及和其江南婉约风情极其不符合的强悍作风而著称的凤国是独霸整个南方的大国。其二便是叶清歌最初来的,巫术祭祀自成一系,自古盘踞在北方草原之上,遵循着残酷的丛林法则的野狼之国——朗月。

    最后就是现在他所在的,将北域和凤国远远隔离在外的虚无山脉之后的西方佛国,泰伦,一个佛修的圣地。有谣传言泰伦皇宫铺以金砖,饰以明珠,有甘泉环绕终年无冰。不过那里鲜有来往,这般言辞,多半是杜撰了。也算是颇为封闭而神秘的国家。

    看到这,叶清歌就有些佩服这个血煞魔宗了,就隔着一道天险山脉便建立下据点(是不是本部叶清歌自己可不敢擅自笃定),这等视天敌为无物的胆量,当真令人钦佩。

    不过他们的动作可真快……比划了下禁言之林到虚无山脉的路程,叶清歌感叹,从禁言之林到虚无山脉即使是以金丹期的修为也要花不少时间吧?猜测大概是用了什么工具。

    近在咫尺的推门声突兀的响起,似乎将倾不倾的嘶叫将一坐一躺的两个人的视线集中在门前。一双漆黑的靴子首先露了出来,然后是一只染了血的修长手掌。

    “唷,醒了看来。”当日被叫做阿展的魔修依旧扬着那张邪魅的脸笑得欠揍,豪爽的态度几乎让人错觉他并不是在和敌人或是一个被俘者说话,而是一个友人。叶清歌没有错过床边人眼神中一闪而过的纠结情绪。

    那情绪中包含着期盼以及仇恨。

    卧槽,难不成还是什么前任姘头?叶清歌为自己丰富过头的想象能力点了一个赞。

    脑中挥散不去的是对方的刀影,男子有着和那霸道却飘渺的刀法全然不相符的妖艳样貌,刻薄的唇形以及深邃的眉眼总是像是笑着,看那五官分明皆是豪不出众的形状,然而汇集在一张脸上时却顿时邪气肆意起来。就像是一条狡猾的蛇,带着剧毒。

    叶清歌觉得光是想就觉得伤口似乎更加疼了。

    他望着对方依旧面无表情的看着,眼中更多的是无畏,他倒是真的无所畏。试想若是生死看尽,江湖风雨,世间苦暖,生离死别,在这之中而不倒者,继续前进者。便是将天将覆,海将枯,总也能想出法子。占尽一线生机,也能顽强而行。

    故而叹,心定则神定,心强,而人定会坚强而立于世中。

    展君翔望着这样一副性子的少年修士不自觉的勾了嘴角,戏谑的弧度在面上点缀出一幅冷酷却奢靡的颜色,倒让人不觉是陷入场阴郁而妖的迷蒙之中。

    “是因为知道没有性命之忧才如此放松么?就是不知,若是知道了接下来你所要面临的,还能继续镇定起来?”他说道,滑腻的语气被刻意说的低沉,透着几分危险和残酷。

    “船到桥头自然直,既知你不会杀我,那又为何患得患失,徒增恐惧?”挑了眉,叶清歌看着俯瞰着自己的男子,即便是在这般实力悬殊的情况之下,他的气势依然丝毫不落,“至于接下来恐惧与否,亦是与阁下无关不是。”

    话说倒是一点也不担心男子的怒火或者手段之内呢。

    毫不意外的被呛了回来。

    神色未变,展君翔缓缓而道,他只是想要和这个难得一见的剑修说罢了:“世间有器曰琅琊,落于地心之上、玄铁锁之,浴血而出,灵力为食。想必沦为琅琊之饵食,总比做人炉鼎要好上不少罢。与其被日日折磨,倒不如祭了琅琊,死的爽快这一点你得感谢我啊。”

    作为炉鼎便是糟蹋,展君翔亦是与先前说的那般,虽知晓抓回去的下场,但也为叶清歌求得了个痛快,在他所看来,与其受尽侮辱,毁掉人生,最终凄惨死去,倒不如直奔那最后一步算了。

    当时他的那位主子还特地调述了他,说是怜香惜玉。其实他倒觉得,不过是不想对手受辱,连带着他自己也觉得对不起他的刀罢了。

    “那还真是感谢不尽。”眼中的诧异一闪而没,对于人所说的兵器,他恰好有所印象。然而叶清歌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这件染满鲜血与怨念在书中一出场便带走了百余人的生机的诅咒之器。

    邪兵琅琊,以血肉为祭,最后连灵魂都会被吞噬的一干二净,日日在器中折磨,永不超生。

    看着面前之人,叶清歌暗自冷笑,眼中更为冰冷了些。让这两者相比,不知是哪一种更为残忍。

    然而有将炉鼎之事当做洪水猛兽,这其中当然有与之相反的存在。对于这类人,比之叶清歌,白清羽倒是从一个人的嘴里了解到不少。

    白清羽醒来的时候比叶清歌要早那么一天,于一睁眼就看见一脸自责羞愤欲死的和钰挂着还未擦干净的眼泪珠子蹲在榻边上,手中的还拿着一块一看便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料准备给他擦汗作为起点。

    “就我们二人吗?”干涩的声音喑哑,他望了眼空荡荡的周围,没有看见想看见的那抹如画身影,心底霎时便担忧起来,便是害怕会遭遇了什么不测,以至于就他们二人在这里。胡乱思索,他不自觉的去撕咬因为发烧而干燥起皮的下唇。随即一痛,湿润的感觉伴着铁锈味传入味蕾,是被撕破了皮,流了血。

    “叶师叔不在这一块儿,这范围里的五间屋子,就我俩一起被扔在一块的。”和钰啪的一声将潮湿的布料搭在对方的额头上,强行将准备起身的人按了回去,“这……这会子先把病养好再说,叶师叔的事情,干着急只会无用功,或许以师叔之能,他会过的如鱼得水也说不定呢。”

    和钰说着,不由有些钦佩,他们三人之中,正对面硬撼,连魔修都有称赞的叶清歌无疑是最厉害的。

    “以他那滑头的程度,的确轮不到我二人忧心。”白清羽轻笑了声,望着一旁看屋顶看地面就是不看自己,连动作也僵硬起来的少女。心中了然,却也有些许无奈,“这般自责做甚?那又不是你的错,要怪,就怪我没有注意。”

    想到了那时候没有丝毫犹豫便动手的叶清歌,白清羽不由后悔,若是当时一齐动手,也不会连一个来回也没有撑下。广陵剑宗门下,何尝如此丢脸过?

    “怎么能怪师叔,是和钰太过没用,居然没有抵挡得住。都是那魔修太狡猾了!”拿下变得温暖起来的布料,和钰一边搓着浸水,一边愤慨。然而下一瞬便重新沮丧起来:“千不该万不该,依旧是和钰拖累师叔了。”

    白清羽默然,这种事,还是靠和钰自身走出来了。

    “与其在那里怪来怪去,还不如想想怎么从这鬼地方出去!”突兀间传过来的男声打破了静止的尴尬,一身血迹的少年跌跌撞撞的走近屋内。双眼中满是倔强和怒火。他胡乱的扯下与伤口连在一起的外套,无比自来熟的将脏兮兮的布条放入水中,淡定自若的开始清理起伤口。

    少年的一头长发坑坑洼洼的,最长能到腰腹,最短却只及眉间,自破损衣襟处露出来的精悍胸膛上满是伤痕,有的留下疤痕未消,有的是新添,血肉翻起,触目惊心。

    看着被血污染红的水,和钰不满的转头喝道:“都说了消停些!还有师叔正病着,明七你能不能别惹乱子!”

    对于这个与他们一同呆在这间屋子的明七,和钰有些复杂。对方在她初来之时处处护持,这让她心下感激的同时亦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安全感。然而也有点嫌弃,主要是因为对方丝毫不在意细节小事,以及成天在外头撕打出来的一身伤痕。

    “切。”似是看不惯要女子照顾的弱鸡似得白清羽那病歪歪的样子,他轻嗤一声转身走向窗户边的案桌,一把抄起茶壶,然后动作麻利的自腰带里拿出一包被压的扁扁的纸包。白色的药粉稀稀拉拉的被加进杯子里,明七哼哼几下,将之递给坐起来的白清羽:“别嫌弃,这可是我从那群自甘堕落的家伙那里抢来的。”

    “自甘堕落的家伙?”白清羽不解道。

    “无比享受作为炉鼎而带给他们的好处,那群修道中人。”盘腿而坐,明七叹了口气,“给了点甜头就忘了师门,就知道在这破地方用着别人赏赐的东西,毫无作为还互相争宠。真搞不懂他们的想法。”

    “能给我们说说现在的情况么。”二人对视一眼,眼中闪过坚定,不约而同的看向抱怨着的明七,白清羽开口问道。

    如今之策,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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