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凄迷,冷风刺骨。

    连城璧背对着画舫静立,一切一切皆是未知。

    他极力冲击穴道,关键时刻却忽然听到一声几乎是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连城璧骤然吐出一口血,脸色也是惨白。

    因为他已知道,爆炸的是他埋在船底下的炸药。

    但是谁引爆了这些炸药?

    ——难道是萧十一郎?

    连城璧整个人都像浸在冰水里,冷的甚至有即将冻死的错觉。

    他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呼入的空气,刺得他的胸膛有些痛。

    他又站了许久,才听到身后有水声哗哗,有人上了岸,走到他身边。

    然后有人解开了他的穴。

    连城璧豁然转身,目光扫过眼前之人,面色渐渐变得愈发惨白。

    在他面前的人,一个是风四娘,一个是杨开泰,还有个被杨开泰抱在怀里的沈璧君。

    还有被风四娘握在手中的割鹿刀。

    萧十一郎没有回来。

    他为什么没有回来?

    连城璧将目光定在风四娘身上,一字字道:“十一呢?”

    夜风凄厉,吹的连城璧几乎语不成调。

    他一点不问逍遥侯,好似根本不关心这个敌人,这一切也根本不是为他设的局。

    他只在乎,萧十一郎在哪里?他又好不好?他又为什么不回来?

    风四娘心中又恨又悲,已不敢看连城璧的眼睛:“……他,他没有事,只是走了。”

    连城璧的喉咙好像被人掐住了,声音说不出的怪异难听:“——走了?”

    风四娘张了张口,杨开泰却飞快道:“是。他带着冰冰走了。”

    萧十一郎没有再回来,他带着冰冰走了。

    他为什么要带着冰冰走?

    难道他对冰冰的愧疚,已多于对他的爱,所以宁愿离开他?

    黑夜里的爆炸声没有传出太远,远方的远方依然万籁俱寂。

    萧十一郎的黑色身影,也再无迹可寻。

    难道这一辈子,他与萧十一郎也永远重复离开追赶的戏码,再无法安安定定在一起?

    连城璧骤然踉跄着退后一步,惨笑起来。

    他说话一向轻柔,但他此刻的笑容尖锐刺耳,甚至吓得风四娘花容变失色。

    连城璧笑了半晌,缓缓道:“他不回来,你们却还带着沈璧君回来做什么?”

    风四娘心里豁然升起一股怒意。

    她猛然抬眸直视连城璧的眼睛,大声道:“因为沈璧君为萧十一郎挡了一刀,她为什么不能回来?”

    连城璧笑声戛然而止。

    他面上还是惨白,声音还是凄厉:“你说什么?”

    风四娘大声道:“难道你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去逍遥侯身边吗?难道你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求逍遥侯广宴天下吗?难道这一切不是你暗中策划的吗?……连城璧,沈璧君为你做了这么多,你难道就没有一丁点的感动吗?”

    连城璧没有说话。

    他看着风四娘的眼,眸中冷绝淡漠。

    他本是铁石心肠。

    风四娘僵着身子,一步不退:“逍遥侯已被冰冰刺激地疯了,船上谁也打不过他!你以为萧十一郎能打得过他么?若不是沈璧君,此刻在你面前的就是萧十一郎的尸体了!连城璧,你怎么能这么没有良心?”

    连城璧的目光已转到沈璧君脸上。

    月光洒在她比仙子更美丽的脸上,轻柔一如情人的手。她仿佛只是睡着了,唇角还微微笑着,笑容恬淡而静美,恍若解脱。

    她已永永远远闭上了眼,永永远远的解脱。

    连城璧也闭起了眼。

    月光洒在他黑色的外衣上,冷得好像一层霜。

    他的心呢,又要怎么解脱?

    连城璧忽然说:“她最后的遗愿是什么?”他的声音已经冷静下来,让风四娘毛骨悚然的冷静。

    她看到,他的眼中已经没有了光,一如萧十一郎走之前的模样。

    ——他的心岂非也已死了?

    风四娘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回家。”

    连城璧笑了笑,伸手将沈璧君的尸体抱到怀里:“好,我带你回家。”他说着,又再度大笑起来:“原来到头来,我也仅能带你回家!哈哈,哈哈!”

    连城璧这般说着,一步一晃地朝着岸上走了过去。

    他不问一句逍遥侯,也不看一眼割鹿刀。

    他好像也疯了。

    风四娘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心里堵的难受。她回头问杨开泰:“你为什么不告诉连城璧,冰冰也死了?”

    杨开泰低着,黑夜里看不清他的表情。“你不是喜欢萧十一郎么?”

    风四娘猛然跳起了脚,声音也变得尖锐古怪:“你有病啊,你怎么不早拆散连城璧和萧十一郎,一定要现在说?”

    杨开泰依旧低着头。他的声音也很轻很轻:“因为现在,我也要走了。”

    风四娘皱了皱眉:“你说什么?大声点!”

    杨开泰抬眼。

    风四娘看到,杨开泰四四方方的脸上,竟也充满了厚重的悲伤。他说:“我也要走了。”

    风四娘忽然听不懂杨开泰的话了。

    杨开泰在她怔忡的目光里勉强笑了笑,又重复了一遍:“我也要走了,今后我不在你身边的日子,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如果有人对你不利,你千万别冲动,要先想想……”

    他说到这里,就什么都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知道,他说的那些,风四娘都懂得更多。

    风四娘一句话不说,仅是抿唇看着他。

    杨开泰不敢看她的眼:“现在,连城璧与萧十一郎已经分开了。你,为什么不去寻找萧十一郎?”

    风四娘呆若木鸡。

    她简直不敢相信她听到的一切。

    因为一直追着她跟着她的杨开泰,竟就这样放手了?

    风四娘心里就好像针扎一样的难受。她看了杨开泰许久,见他一脸难看,猛然伸手箍了他一巴掌,而后转身离开。

    她的眼泪已掉了下来。

    也许她一辈子都会记得,这一年正月十六的月光很冷,太冷了。

    一个女人的一辈子,总要为男人流泪。

    那男人呢?

    男人自然喝酒。

    失意之人借酒浇愁,得意之人尽欢。

    【萧十一郎就很喜欢喝酒。

    方圆百里之内,所有的酒铺,都被他喝了个遍。但每一处地方,他都只能喝一次,结果,不是被揍得鼻青脸肿,就是被人像提野狗似的摔了出来。

    他非仅一文不名,而且身无长物,连最后一件破衣服都被酒店伙计剥下来过,幸亏那伙计嫌它又破又脏,皱了皱眉头,又掷还给他。

    萧十一郎就穿着那件破衣,又一次消失了。】【原著】

    萧十一郎消失之后,连城璧也已名满天下了。

    江湖中有人以黄金打造一把刻有“侠义无双”四字的剑,赠予连城璧,连城璧却没有收。

    是以江湖中盛传着他的大义、他的美名,以及爱情。

    所有人都看到他抱着沈璧君,将她葬在了大明水边。

    谁也都已知道,连城璧与沈璧君的爱情,是怎样的刻骨铭心与绝望。

    有人说:“连城璧从来没有对不起沈璧君,而是逍遥侯爱上了沈璧君,设计从连城璧身边抢走了她。沈璧君将计就计,却也只是为与连城璧一起为天下人除了这个祸害。但八仙船一宴之后,连城璧拥有了绝世美名,却也永远失了最爱的女人。”

    这句话也许没有错。因为连城璧最爱的女人,也许真的是沈璧君。

    酒楼里有人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感慨着。他的表情无限唏嘘遗憾,仿佛亲自见到了这一切。

    他身边还坐着三个同伴,听的沉醉且痴迷,仿佛已沉浸于连城璧死去的爱情里。

    墙角忽然有个衣衫褴褛的醉汉跳了出来。他睁着惺忪的醉眼,大声道:“连城璧喜欢的不是沈璧君!他喜欢的人是,是……”

    他的话没有说完,酒杯两个衣履整洁的伙计围了起来,你一拳,我一脚地开始痛殴他。

    他们边揍边骂道:“他妈的,今天可叫老子们逮住了,你躲在窖子里偷喝酒,却害老子们替你背黑锅,非揍死你这个王八蛋不可。”

    先前被醉汉抢白的人道:“唉,别打了。瞧他已经醉成这样,也怪可怜的。”

    伙计道:“可怜?谁可怜我们?这小子在店里酒窖中躲了两天,整整偷喝了四大缸酒,老板怪我们偷的,要扣工钱,这也罢了,这小子偏偏又在空坛子里加水,害我们又挨客人责骂,险些连饭碗都砸了,是他存心不让我们过日子,不揍他揍谁?”

    醉汉两只手紧紧抱着头,任凭打骂,也不开口。

    周围已再没有人为他求情。

    暴雨初晴。

    醉汉蜷缩着身子,被人丢出酒店,丢在了泥泞里。

    他挣扎着似乎想从泥泞雨水中站起来,却似已没有站起来的力量和勇气。

    一双精致的鞋子停在了他的眼前。

    他缓缓抬头,映入眼中的是一张美丽却疲惫的脸。

    风四娘的脸。

    她依然还是曾经的她,风华绝代。可醉汉竟然看到她的眼角,隐约有了一丝皱纹。

    这多可怕呢?

    最可怕的是,风四娘自己竟全然不在意。

    醉汉却豁然转开眼,不敢看风四娘。

    他似乎害怕面对风四娘,更害怕面对一个已变了的风四娘。

    风四娘确实已变了。

    她不再骑最快的马,不再喝最烈的酒,不再拿最快的刀……

    她的心已经老了。

    女人的心若老了,岂非与死已没有区别?

    风四娘看着醉汉,面无表情道:“为什么?”

    醉汉没有说话,只是低下了他的头,将整个脸都埋在了泥泞里。

    萧十一郎,他岂非正是萧十一郎?

    风四娘道:“冰冰呢?”

    冰冰呢?

    冰冰早已死了。

    萧十一郎将她的尸体送回了她的家乡,送回了埋葬她母亲的地方。

    风四娘说:“萧十一郎呢?”

    萧十一郎呢?

    萧十一郎岂非也已死了?他死在了他的愧疚里,死在了他的耿耿于怀里?

    风四娘眼角已经干涸。她只是淡淡道:“现在,我给你一个选择。你是要割鹿刀,还是见连城璧?”

    她绝不会想到,萧十一郎竟下意识就吐出一个字,“酒。”

    他要酒。

    他不要连城璧,不要割鹿刀,他只要酒。

    他要忘记对沈璧君的愧疚,他要忘记对冰冰的愧疚,他要忘记对连城璧的思念。

    只有酒。

    风四娘的脸色陡然扭曲起来。

    她看着萧十一郎,忽然惨笑起来:“也许真该让连城璧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她话音未落,萧十一郎忽然手脚并用爬起了身子,转身就要逃走。

    风四娘狠狠一巴掌,将他甩回泥泞里。

    她扇的很重。但她甚至没有感觉到手心有任何疼痛,也许是她的心已远比这更痛。

    然后她转身离去。

    割鹿刀被丢在了地上。

    当年把将江湖搅地风生水起,引得无数人为之疯狂的割鹿刀,就那样被风四娘丢在泥泞里,静静躺在萧十一郎身边,全然不见曾经的荣耀与光芒。

    谁都不要它了。

    萧十一郎趴在地上,伸手摸索着割鹿刀。然后小心翼翼,将它抱到怀里。

    ——他抱住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作者有话要说:以为只能写一章,囧,。。。结果还是写了2章。。。

    下很快就能出来,本来打算放一起的,但还没码完==所以先放一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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