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山真的已经不再是瑶山。月色批洒在那一片疮痍上,阮绵居然有几分不敢往前走了。那儿曾经是个仙境,山还在,屋子还在,树还在,可是不管是人还是物,都像是在等死一样。等到海水漫过整个桃花郡,便是瑶山的灭顶之日。

    而这一切都是她带来的。她不在乎什么公义什么天道轮回也不管善恶如何,有仇则报,有恩自然也要报,可是她区区凡人没有惊天神力,这恩又该如何报?

    师父说让她了解凡间事,不知道这瑶山算不算凡间呢?

    “秦思……”

    秦思一直在前面不徐不慢地走着,清袖及地,在月色下飘逸得有些不真实。他停下了脚步,轻轻朝她伸出手,“地上有许多水,我带你走。”

    阮绵默默看了周围一圈,的确,也不知道是谁想出的在地上挖坑建造池塘融化冰雪的办法,瑶山上面原本好好的道路上多了数不尽的水坑,大的如潭,小的如池,更小的是坑。她掂量了一下,把自个儿的手递了上去。

    秦思在前,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他的手的温度一丝丝传到她的手心,暖融融如同之前在天宫上那个奇怪的池子里的感觉。有些痒,她稍稍地想松开,结果被抓住了,十指相扣。

    呃。

    月色下,秦思牵着她的手停在山腰了一处平坦的地方,总算是开了口,他说:“绵绵,你在凡间的事可处理好了?”

    凡间的事……阮绵心里颤了颤,含糊道:“完了。”皇兄已死,绝对不是处理“好”了,充其量……顶多算处理完了。

    秦思静默了片刻,沉声问:“怎么处理的?”

    “……杀了。”

    “后悔么?”

    后悔不后悔?阮绵也在心里问自己,他是她血脉交融的血亲啊,杀皇兄和皇兄杀父皇有什么区别?可是现而如今在秦思的追问下,她到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告诉他,不悔。她虽然也曾经下不了手,正如同当初的妩儿一样,哪怕不愿意,她都已经动了手。师父说当断则断,凡尘俗事该了的自然也要了。

    秦思忽然沉默了起来,牵着她的手在微微颤抖,像是压抑了什么东西一样。这样的夜里,他单薄的身姿仿佛会被山风吹走一样。

    月光,无数个水潭里无数个月亮,灌木发出沙沙声。

    阮绵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安,只是看着这样的秦思莫名地心乱。她伸出另一只手想去抓他的手臂,却只抓到了一抹被风吹起的衣摆。山风带来秦思发颤的声音,他说:

    “绵绵,天宫上的那个人真的魔,你明不明白?”

    阮绵的手僵了,低头轻道:“明白。”

    “神树的预言代表着什么,你知不知道?”

    “知道。”

    秦思叹息,“绵绵,我秦思一生从未害怕过什么,斩妖除魔,刀剑无眼,桃花郡是瑶山千万年的基业,不管是魔是妖,只要我秦思一日是瑶山掌门,就算拼尽这一条性命我也会遇魔杀魔。”

    “可……”瑶山会变成这样子,不是姜华的错啊……

    “绵绵,我最怕的是眼睁睁看着你走入魔道,更怕我会走到不得不与你兵刃相见的那一天。”

    阮绵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的手被秦思拽在手里替她的心感受着他的颤意。可是,她依旧不知道能说什么去安慰,只能摸摸鼻子笑,“秦思,妖魔什么的,不害人就好啊,师父天天待在天宫,你就当养了个漂亮的鸟儿……”

    秦思的声音越发发颤,他说:“千年有劫,只在天命;天宫重开,瑶山俯首。绵绵,天宫已经困不住他了……困不住了啊,你知不知道?”

    天宫已经困不住他了。

    阮绵听见了脑海里的嗡鸣声,秦思的话中带着一丝恐惧,这是她无法想象的。她的师父虽然不常与人接近,可是却一直是干干净净的,不是么?他留着历代神侍的性命,他在天宫里一个人寂寞地住了不知道多少年,他……

    可是,秦思却害怕到发颤,那么镇定自若,面对离衡面不改色的秦思居然只听到几句预言就失态到这地步……

    姜华。

    任何人间的史册山野史上都没有记载过的魔,也没有任何传说有关于他。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

    “可是,瑶山派不是都尊他为上神吗?”

    百年一次祭祀,神祈峰的存在,还有每当危难来临的时候瑶山弟子祈祷的从来不是老天爷而是天宫上的神,就连那只死鸟身为祭祀,信奉的也是姜华……这一切,难道都是假的吗?

    “绵绵,瑶山派历任掌门都会继任一个卷宗,里面记载的东西与外人传闻的截然相反。”

    “什么意思?”

    秦思沉默了,似乎并不想提。良久之后,他才轻声道:“瑶山派最初并不是守神一族,而是困魔一族。”

    *

    那一夜似乎很漫长。月到半央的时候,阮绵终于跟着秦思到了目的地。这是一个她从来没有踏足的地方,原来瑶山派巍峨的大殿后面那个山峰的另一面居然有一个山洞,山洞里用华美的红色朱彩绘着凌乱无比的图案,每一幅都触目惊心。

    那上面似乎是描绘着一场战争,每一个人物都鲜红无比,参战的人起先是两手两脚的人类,人类之后是人身鱼尾的鲛人,而后面已经开始变成了三头六臂的,高耸入云的,牛头马面的……最后是四只巨大的兽,一个人站在高山之上,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壁画到这儿已经是潦草无比,可是再潦草,那个站在山巅的人依旧是一笔一笔仔仔细细刻画的,最后一笔显然是画师手再抖,画得蜿蜒不稳。

    简简单单的几笔,煞气毕现。

    秦思的声音沉沉地响起来,“宗卷上记载,三千年前,邪魔姜华引黄泉奈何之水涂炭生灵,泯灭人性,灭世灭族,神明为了镇压他,取他一魂一魄强行囚禁瑶山。可是他并不安逸,神明无奈,用无边的神力把海上的一座礁石岛升为浮陆,悬挂于桃花郡上,又把奈何水从人间引到三界交接之处,远离东海。”

    “姜华余党不灭,贼心依旧不死,当年战死的无数个死士在奈何海中变成阴尸,百年千年围绕桃花郡。”

    “鲛人,是当年姜华身边的第一将士之后。”

    “神明恐他们作乱,从人间寻来茅山术士创立瑶山派,世世代代镇守瑶山,誓不为祸人间!”

    秦思深深吸了一口气,抓住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绵绵,离衡就是姜华的前将之后,姜华他的危险是你无法想象的,你懂不懂?”

    阮绵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却不想开口,她沉默地跟在秦思身后直到山顶的最深处……在那儿,她见到了让她今后的人生里再也不能忘怀的景象:

    那是一个如同天宫上一模一样的白色湖泊,让人恐惧的是,这个湖泊不是在地上,而是在……墙上。水流潺潺地在墙壁上游走,包裹着一抹艳丽的红。

    那是一个人,三千青丝及到脚踝,红衣如雪,双眼紧闭。他飘荡在墙上的水里,无声无息,如同死物。

    阮绵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记着呼吸,也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走路,满满充斥脑海的情绪几乎要把她压垮,她只能从喉咙底挤出一声喃喃,“师父……”

    他静静地躺在水中,没有一丝生气,就像是死了一样……

    “师父!”

    她踉跄着冲上想去拽那一袭红衣,可是手却一次次地穿过红色的衣衫,只摸到潺潺的流水——她根本触摸不到他。

    师父,师父……怎么会这样?他不是好好待在天宫吗?

    “那只是一魂一魄。”秦思的声音沉重传来,“绵绵,这是瑶山历代掌门才知晓的事情,我……我告诉你,只是希望你迷途知返。”

    “一魂一魄……”

    阮绵逼自己镇定下来,轻轻地去触碰他的身体,果然,她的手依旧是直接穿了过去。而他也仿佛在沉睡一样,任凭她怎么叫师父他都没有反应。这样一来,她的师父应该还是好好待在天宫吧?

    这样想着,她才松了一口气。

    秦思的故事她不是不信,只是师父躺在这儿的震撼远远大于故事的震撼,等到情绪慢慢稳定下来,她才闷声不响地在池边坐下了。

    她闷声问:“那个囚禁他的神明是谁?”

    秦思道:“上神姜寐。”

    姜寐?阮绵皱着眉头仔细想了想,摇头,“没听说过。”

    秦思轻道:“瑶山掌门代代相传,上神姜寐乃是当年炎帝之女,辗转万年后才归为神位。”

    “炎帝之女……”阮绵揉揉太阳穴,忽而灵光乍现,“那不是精卫鸟吗?和百灵鸟一个品种!”

    “……”

    阮绵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似乎见到了秦思眼里闪过一丝无力。姜寐是谁她不知道,可是炎帝之女变成了精卫鸟填海的事儿她可是早就听说过的。她偷偷打量身边的那个一魂一魄一个姜华模子,心跳依旧比寻常要不正常许多,却也忍不住嘀咕:

    师父啊师父,你既然有如此叱咤风云的风光岁月,有让秦思都颤抖的过去,怎么最后被一只鸟给关了起来?

    她这边浮想联翩,秦思低哑的话语不期然地入耳,他说:“绵绵,秦思本欲求道,百年千年终有一日登上天界,可是今日我若为你舍道,可否换你一世相伴?”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姜华同学只是被……管教了……

    姜寐:不打不成器-=

    勺子:晚饭,你太凶……

    姜寐:你给我滚。

    勺子:滚床单o.o?

    阮绵:o.o

    和谐的第一更,这是存稿箱里面的,凌晨写的……(晚上游戏去了tvt)

    不出意外的话今天还有两章,具体时间不知,看人品爆发度,反正一定是大家睡觉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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