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做什么?

    阮绵呆呆看着姜华,不知所措。做贼最怕的是被抓,劫色最怕的是被人鄙视啊鄙视!她颤颤巍巍地退后一步,干笑。

    “嘿,嘿嘿,嘿嘿嘿……”

    姜华皱起了眉头,眼里倒没有发怒的迹象,只是空荡荡的一片。阮绵小心观察着,心上隐隐约约踹了一丝怪异:他这副模样与其说是不记恨不恼怒,不如说是……根本不、明、白、吧?

    “师父,我回来了。”她后知后觉道。

    姜华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打量的目光从她的脑袋开始到手脚,最后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不敢。

    “怎么?”

    “……”这叫做贼心虚。

    “绵儿。”

    “是。”

    阮绵小心翼翼地又走了上去,这一次可不敢太靠近了,只是走到了他身边。他的目光没有多少波澜,她壮了胆子把脑袋凑上去,讨好地笑。

    结果,被摸了脑袋……

    僵硬。

    姜华的手冰冰凉凉的,搁在脑袋上各种不舒服。只是某些个人心虚得要死,根本没那胆量去反抗,只好忍着那让人战栗的冰凉可怜兮兮地抬头瞅着自家阴晴不定的师父。他鲜少乎碰她,过去一年都是高高在上的,怎么这会儿……

    师父,你没病吧?

    “凝神。”

    “……哦。”

    事实证明,果然是她自己想多了,姜华根本没有亲近的意思,他把手搁在她脑袋上并没有磨蹭,只是从指尖传递一丝丝的凉意到她的身上,片刻后,许多天的疲惫消失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一身的清爽。

    姜华收了手。阮绵有些不舍却不敢动,眨着眼站在他身旁浮想联翩:他很高,不巧的是她挺矮,哪怕卯尽了浑身力气也只到她的胸。如果是绯色……绯色应该到她的肩头,那么漂亮的美人和他站在一块儿该是多么好看啊。可偏偏她个子小得很难看,十五岁,及笄,该不会不会长个子了吧……

    一直一直这么个差距,怎么和他站在一块儿呢。

    “想什么?”姜华淡道。

    “师父。”一不留神,真相脱口而出,阮绵差点拍死自己!

    姜华显然是对这个答案很满意,虽然他没有神情,可是她感受得出来,他现在的情绪……很好?不过更大的可能性是他根本不懂……

    “师父,桃花郡的事情你知道吗?”阮绵稍稍靠近了些,“桃花郡被海水淹了,你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姜华淡道:“天劫。”

    “那有办法破解吗?”

    “有。”

    “什么办法?”

    阮绵紧张起来,急急追问。既然是天劫,那就跟她脱不了关系吧。什么破解的办法什么的很有可能是让她把这条小命交给阎王爷,虽然她会为了瑶山交命,可是如果还有其他办法,她身家性命可还是要的!

    姜华似乎是没有听见,又或许是不想回答,他又变回了雕像一样,无论阮绵怎么在原地磨蹭就是不看她一眼。

    “师父。”

    “师父师父师父……”

    阮绵的眼睛已经开始隐隐作痛,这是每次利用神树的极限快到的征兆。可是好不容易才上了天宫见着师父,她又不想马上下去,只好暗暗撑着。到最后,连头晕的症状都已经出现了。

    终于,姜华有了反应。他的目光落到她身上的时候她狠狠颤了颤,毛骨悚然的那种寒颤法。

    “不想变瞎就捂住眼睛。”他轻道。

    阮绵听话地捂上了眼。

    眼睛刺痛无比,可是她相信他,既然他没有赶她下天宫那就一定有办法。她闭上了眼睛,看不到外头的场景,肩膀上微微一沉,似乎是他的手搁在了那上面,紧接着是身体一轻,遥遥坠落在了软绵绵的地方。

    “往前走。”他说。

    她并不知道前面是什么,第一步迈得有些颤抖,却也没有迟疑,第二步第三步,每一步都是毫不迟疑的。因为她的师父在身边,她所有的信任都在。

    “左拐。”

    她照做。

    “往右十步。”

    她依旧照做。

    “前面两步,坐下。”

    漫长的过程中,姜华的声音一直在耳边。他说坐下就一定有坐的地方,阮绵摸索着去找石头或者椅子,一点点往下却什么都没有摸到,直到指尖触碰到了温热的触感,水?她似乎是站在了水里?

    天宫居然有温泉?

    师父不会有错,她想了想,在水里坐了下去,任凭温热的触感渐渐席绢——

    “躺下。”姜华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纱,水汽氤氲。

    这水大概能到腰际,如果躺下的话水会彻彻底底漫过整个身子。僵硬只是一瞬间,阮绵没有犹豫一点点放松了身体——对于水,她并不害怕,反正又不会喘不过气不是么?她渐渐放缓了呼吸,感受着温热的谁漫过口鼻的一瞬间身体的变化。有那么一种错觉,仿佛水下的呼吸是因为长出了鱼鳃一样……

    又有水声传来,也许是姜华下了水,也许是别的什么。那时候,她的身体缓缓沉入了水里彻底地隔绝了空气,既不着地又不浮出水面,而是悬挂在水中央。她心里疑惑,在水里放松身体不是会浮出水面么?难道……是因为身体太、太重了?

    这是耻辱,绝对的。

    “绵儿,有什么感觉?”终于,姜华再一次出了声。

    阮绵细细感受,老实答:“眼睛不痛了,可是身体怪怪的。”她说不清这是怎样一种感觉,明明不痛不痒,却好像有数不清的鱼儿在不断拿脑袋撞着她每一寸皮肤一样。可是每次伸手去摸却只是摸到水流,并没有鱼。

    衣服耷拉在身上,很不舒服,可是温热的水又出奇的舒服。

    “睁开眼。”

    “哦。”

    她小心地睁开了一丝眼缝儿,眼前却只有模模糊糊白蒙蒙一片,她顿时慌了瞪大了眼,几乎是同时,有什么东西用力撞进了她的眼里!

    如同身上的感觉一样,她以为是鱼,可是却是水流一样的东西,明明是在温泉里,那东西却是冷的。

    “啊!”

    这不是痛而是怪异,毛骨悚然的怪异。她用力地捂住眼睛,身体再也维持不了平衡狼狈地沉到了水里。她奋然起身,终于挣扎着从水里站了起来!

    身体一接触外头冰凉的空气不停地颤抖,阮绵小心地睁开眼睛:起先是模糊的白茫茫,而后视野一点点开始变得清晰。这是个白色的山洞,山洞里有一个池子,从花草到怪事全部的一片白,连池水也是白的。

    阮绵茫然站在原地,愣愣看着近在咫尺的姜华:他是这一片空无里唯一鲜亮,血衣,黑发,湿漉漉却不见一丝狼狈,只是站在那儿就让人想跪下祈求……

    他看着她,唇边渐渐浮上了一丝笑。

    这是阮绵第一次见到他的笑容,脑海里除了呆滞就只剩下秦思一遍遍的声音徘徊,他不是神,他是魔。

    姜华。他是囚禁在天宫上面的魔。

    “师父……”

    “洗洗你在人间的浊气,从今往后,人间事与你再没关系,莫要带了不干净的东西到为师身边。”

    他的语气低柔,却是十足的威胁。

    “……是,师父。”

    阮绵依旧是回不过神来,口中应了,心中却有个声音在低吟:今生今世,来生来世,她恐怕再也忘不了他了。

    一年,十年,百年,千年,很久以后,她才明了,直到那时候她才真真正正成了姜华的徒弟。那个爱干净爱到执狂的人要的是一个干干净净纯然没有任何痕迹的徒弟,没有凡人父母,没有凡人兄弟,没有软弱的情感,天上地下孑然一身的阮绵。

    她终于走到了他身边,虽然只是徒弟而已。可是未来还有无数种可能,不是么?

    *

    “哎呀师尊,你看起来有些焦急?”

    “怎么可能。”

    “真的?”

    “绯色,你是不是嫌日子太舒适?”

    阮绵是被一阵喧闹吵醒的,她迷蒙睁眼,第一眼见着的是绯色焦急的脸和某只死鸟很欠打的神情。

    居然已经回到神祈峰了。阮绵有些莫名其妙,师父说那池水是净化身体的,百利而无一害的东西,她不过是在那池子里睡了一觉……一觉醒来,居然已经被丢下来了……

    他真的当她是徒弟么?

    “你醒了!”绯色兴奋地摇晃她。

    白翎嗤笑,“愚蠢的凡人,不过是神树的预言,居然会晕倒。”

    “晕倒又怎么样,我好歹不会变模样,不像你晕倒后,”阮绵瘪嘴,“你这只鸟。”

    “你、你再说一遍!”

    “你、这、只、鸟。”

    “你!!”

    神祈峰上热闹无比,只有秦思已然站在不远处巍然不动。绯色微微变了脸色,原本欣喜的脸渐渐蜕变成了幸灾乐祸。

    “绵绵,你这一晕倒可是三天呐。”

    “呃……”这么久?

    “掌门师兄三天都没合眼睛。”绯色低笑,“绵绵,今晚我和师尊去帮其他弟子想应急的发子,你好好和师兄休息一下。”

    白翎跳脚,“本座为什么也要去瑶山!”

    这混乱的情况阮绵看得有些头晕,她叹了口气又躺回了床上蒙头盖上被子。片刻后,被子被人轻轻扯开了。秦思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床边,脸色有些苍白僵硬。

    他说:“绵绵,跟我去瑶山,我有事相告。”

    可我想去找师父。

    阮绵偷偷在心里说,当然,没敢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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