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寒冬,鹅毛大雪飘飘纷飞,遮住塞北边境苍茫的夜空,无尽苍穹之下是一片冰雪覆盖的世界。塞北苦寒,长夜漫漫,正是百里鬼哭,人迹罕至、鸟兽绝迹之时。雪原上,却有一干人等策马奔腾,马蹄踩踏翻卷着地面积雪朝着西面而去。冷风瑟瑟,鹅毛般的大雪飘落在寒光毕现的甲胄上,使人越发觉得天寒地冻,冷冽入骨,金戈铁马,行进之时悄无声息,却予人以压抑决然的肃杀之感。

    “将军,再往前就是驿站了……”

    年轻士卒的声音从皮制护面下发出,带着沉重的冷然。

    公孙诀坐在他心爱的枣红骏马上望向眼前被漫天飞雪隔离的暗夜,不发一言,只是漫不经心的旋转把玩着掌中的翡翠竹笛——一把翠玉制成的笛子,咋眼看去仿佛是一件中看不中用的玩物,可每次上战场冲锋陷阵,在生死关头总能发挥它杀人于无形的可怕威力,令敌人闻风丧胆。

    他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好似寒夜里的两盏明灯,透过茫茫雪幕照向另一头。

    “看样子,这次运送队伍还算顺利,”公孙诀淡淡一笑,表情里自有一番如释重负的惬意,亦含着刻薄道,“上次风雪比这次小的多,却在半路就打道回府,这次风雪大了两倍还偶有冰雹相伴,竟是畅通无阻了,许是上次是天气不够恶劣。”

    众将士心中窃笑不已。

    先前跟在公孙诀身边的那名士卒正要问他何以得知是运送物资的队伍,就见苍茫夜色下似有点点亮光若隐若现,渐渐的,光晕越来越大,在银白雪地里映照拖拽出一道长长的井然有序朝这个方向缓缓移动的影子。在两方相距不远之时,显然对方也看到了眼前的人马,领头之人探问道:“前方可是公孙将军麾下!”

    “正是!”一个副将简练的回答很快被风雪吞没。

    “请报告公孙将军,我们是奉圣上之命前来运送物资。”对方领头人走近几步道,“我们知道按照律例。军营重地不得擅闯,运送物资队伍只能停驻在驿站,但是——”

    “既如此,为何还敢行前。”副将隔着风雪沉声断喝,“再近一步,军法处置,还不退回驿站!明日营中自会有人接应。”

    “运送队伍中有个士兵感染风寒,急需军中军医探病,还望通融一二。”

    不等领头人解释,人群中已有人代为抢答。

    这个声音!马背上的公孙诀心头一震,一下子直起了身板,深邃的眸子好似一把利剑要劈开前方的夜色,直直朝声源望去——对面的亮光照出领头人边站着个身形高挑的女子。瘦弱单薄的身子裹在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中,显得有点滑稽,光线暗淡看不清全貌,唯有一双清冽出尘的水眸在残雪中流光溢彩,似乎也在看他。

    这么冷的天。她到这来干什么?疯了吗?!

    公孙诀原本握在手中的翡翠竹笛险些滑落马下,好长时间才回过神来,对身畔的副将嘀咕了几句,副将点点头,挥手示意士卒们向两边让开一条道,随后转头冲对面喊道:“除去运送物资的领头几个和那名受伤的士兵跟我们走,其余人等退回驿站歇息。”

    “是!”领头人应和着站到边上。对着人群吩咐。不久,运送队伍陆续调转回驿站,剩下六个——三个领头,两个抬担架的,一个病号,当路过公孙诀马下。身着黑色斗篷衣女子忽然顿了顿步子,终究是没抬头便继续向前跟在队伍后面,公孙诀却跳下马来,疾步赶上,一把将黑色斗篷衣女子抱上了马。随后话不说一句抬腿离去……

    走了好长的路,终于抵达营地进了帐篷,香炉中燃着的炭火驱赶了帐外的寒意,黑色斗篷衣女子这才放下帽檐,上首边上一个女子失声叫道:“简彤!”

    倒是端坐于营帐上首中央案后的公孙诀,一脸平淡无波:心跳如雷在回营的路上就已逐渐平复,瞬间的激动情绪也因脑海里一闪而过的那致命一刀而趋于淡漠冷情。而简彤,此前在驿站郊外与之意外相逢,虽说当时灯光微弱昏暗,她还是一眼就认出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公孙诀,在四目相对的一刻,彼此都听到了对方的心跳声,只是强装镇定罢了。后又一回想领头人询问说出“公孙将军”时才微微一怔:不到三个月,就晋升为将军了?此前并未听皇帝提起过……

    不时有士卒进账报告敌情、生炉、添加炭火等,公孙诀一一传令部署,就是对站在案前不远的简彤视若无睹,白狐有些看不过去,走到简彤跟前道:“简彤姑娘,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会跑到塞外来?”

    简彤玩笑道:“我旅行过来的,想看看雪景。”

    白狐转头看了公孙诀一眼,见他埋头看战报,头都不抬,像瞬间失聪似的充耳不闻,情急之下道:“简姑娘,我要去别帐看看伤员,你先代我照顾一下公子吧……”

    白狐说着要开溜,不料身后传来公孙诀严厉的声音:“白狐!”

    白狐脚步一顿,不得不回转身去,公孙诀抬头,方才暴怒的神情瞬间变得温柔,他直视着她,仿佛他的眼里只有她:“这段日子我们朝夕相处,我已经习惯了你的照顾,习惯了你的存在,没有你,我不适应。”

    简彤面上无波,心下已是惊涛骇浪——公孙诀这番话竟是以如此平静、温和,不带点滴情绪说出来的,那么说是真的了?公孙诀喜欢上了白狐!

    虽说此行她并非刻意为之,但要说没有一点私心是说不过去的,她确实想见他,可是现在形势变化之快令她意想不到,就好似冷不防让人用针刺了一下,予人一种不期待的伤痛。

    但她只是怔了怔,还在思忖说些什么好,白狐却瞪公孙决一眼,跺脚道:“公子……”她又转头对简彤灵机一动笑道,“公孙将军这段时间时常熬夜。身心时感不适,而我素手无策,简姑娘,我知你擅厨艺。懂食疗之道,你看看能不能给他做几样好吃的,补补身子……没办法,他这张嘴太挑剔了,营里的伙食都不合他的胃口。”

    白狐旁敲侧击的暗示,然后微笑着着又要“退场”,哪知公孙诀腿长,几步上前就拦住她的去路,盯着她的眼睛道:“白狐,我几时有说过你做饭菜难吃了?已经说了习惯你的照顾。你一离开,我心里空落落的。”

    简彤再听不下去,转身撩开帐帘走了出去,白狐要去追,被公孙诀死死拽住手腕。

    “公子!”白狐眼睁睁看着简彤掀帘而出。急得直翻白眼,“你这是干什么?我知道公子现在依然余怒未消,但你不说话就是,何苦这样伤她?”

    公孙诀松开大手,踉跄着走向桌边背对白狐,双手扶住案沿答非所问道:

    “白狐,外头太冷。你把她带到暖和一点的帐内,再找两个侍从在帐外守着,”他停了停,视线瞥向右边躺椅上的狐裘斗篷,“把这大衣带去,别说是我送的。”

    白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咽下,上前拿过狐裘走出帐外。

    此时风雪已停,简彤踏着积雪在帐篷不远处徘徊——他果然恨上她了,不留一点余地!是,这样的结果是她想看到的。但为何还会如此心痛?!

    或许,她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低估了对他造成的伤害,但不管怎样,既已做出决定就没有回头路了,所幸她身边还有个白狐,会对他好的。简彤完全沉浸在千头万绪中,忽然感觉身上一阵暖意,回头一瞧,白狐正笑意嫣然的看着她——

    “简彤姑娘,天儿这么冷,怎么不进帐内歇息,还站在外面吹风?”

    “帐内有点闷,我出来透透气,”简彤淡然的笑,水眸瞥一眼肩上多出的一层大衣,“这是……”

    “别问了,你披着就好,”白狐抚着简彤肩头斗篷的绒毛,叹声道,“塞北不比京城,简姑娘得委屈一下,还有,公子他——”

    “没事,你不必替他解释什么,”简彤极力表现得宽心和满不在乎道,“我这次来就是想确定一下他是否活得好好的,如今,心愿已了。”

    白狐一愣,如坠云雾,但看到简彤情绪平和,说话得体,好似并没有被公孙诀的那些言语行径给伤到,心下稍放心了些,只说“我带你去暖和一点的帐篷。”

    进了帐篷,白狐生起炉火,添了柴禾煤炭,又在床上铺好被褥——

    “好了,简姑娘,你现在躺床上去感觉一下是否还需要添加被褥,”白狐对着简彤轻笑道,“若不够,我再去拿一床被子过来。”

    “哦,不必了,”简彤边说边连忙走到床边坐下,用手摸了摸厚实的床,感激道,“已经很暖和了……对了,之前我提到病号,军医给看过了吗?”

    “看过了,军医拿了随军的药材让战士熬成汤药给他服下,病号已经歇下了,明日病情就会有所好转。”

    “那就好,真是多亏了你们,”简彤笑道,“白狐姑娘,天晚了,又冷,你还是回帐休息吧,再说——”简彤微顿,声音忽然小了下去,“公孙诀也需要你……”

    白狐则是坦然一笑,拉着简彤的手走到帐篷门口驻足道:

    “简姑娘,帐外有两个士兵会一直守着,你若有什么事可以跟他们说,”蓦地,白狐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她一语双关的说,“公子的伤,还没好。”

    简彤一怔,很快意会了白狐话中之意,却也未点破,只轻声道:“我懂。”

    白狐点点头,后辞别掀帘而出。

    夜里,睡梦中,简彤依稀听到帐外有人在对话——

    “睡了吗?”

    “报告将军,帐内烛火已灭近两个时辰,应该入睡了。”

    “……很好,你们先回各自营帐歇下,这由我来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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