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河南天时已然转暖,天京的气候却仍然带着料峭的寒意。彼时,各县乡的诸多考生正忙于乡试、院试。

    天京城内,一处宅邸的花园小亭子内,却坐了两个青年男子,正讨论着什么东西,也不见有何激烈的态度,反而像是在说道家长里短,气氛安宁和熙。一人眉眼飞扬,处处带着方正的侠义之气。一人沉静肃穆,端方冷然,恰似永远高矜冷傲的天山雪莲,不带任何温度,严肃冷酷的仿佛人间的活阎王。可观两人行事态度,又着实让人难以相信,原来这人也有温情的时候!

    “四哥,十三哥,可有什么新鲜的玩意儿,不介意的话借我瞧瞧?”略带玩世不恭的声音在四王爷府花园沁水亭外响起,昭显了声音的主人与此间主人的关系极其亲和密切。

    亭子里依稀在谈论什么的两人听到声音,默契的转过头,看向来人。其中一个一脸正气的男子随即便带上了愉悦的笑容,另一边坐在主位,肃着表情的男子脸色也跟着缓和下来。可见这几人私交甚是不错。

    “安和,你来得正好,四哥这里确实有件有趣儿的玩意!你不妨来瞧一瞧?”十三王爷满脸是笑,看着往前走来的青年男子,表情中隐约带着慈祥。

    “真的?我运气却是不错!难得来一趟雍亲王府,竟也能碰上雍亲王殿下‘玩物丧志’的时候!”青年即为当朝皇帝极是宠信的裕宪亲王之幺子,靖郡王沈世钧。皇帝陛下在沈世钧二十及冠之际,亲至为其冠礼,越过其兄长裕宪亲王世子,御封其靖郡王爵位,特恩准与之三世等阶袭爵,三代以后再按制降等承袭爵位。安和二字乃是皇帝为其御笔钦赐的表字,寓意平安和顺,是皇帝及其家人对其最真挚的盼望。此刻,沈世钧对着素来交好的两位堂兄弟,丝毫不掩饰本性,脸上含着戏谑的笑容,仿佛当真教他捉住了雍亲王的什么把柄一般,颇是有几分纨绔子的模样。

    “你又错了,四哥何曾会行那玩物丧志之事?安和,你且看着吧,此番四哥定然是要再立大功的!”排行十三的怡亲王脸上带着得色,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敬重万分的四哥得到皇父褒奖的样子了。

    “当真?那可真是极好的事情!待得事成之后,四哥再请我们兄弟好生庆贺一番,就去京里最好的那个酒楼,福源楼还是什么的?我定然会为四哥备上一份好礼的!”沈世钧扬起笑容,看起来很是为着敬慕的兄长能够在皇帝面前立功得脸面而高兴。

    “你倒是打的好主意!四哥立功,你不说为四哥设宴洗尘庆贺,竟是还要四哥请你不成?安和,你这脸皮子可是越发得厚实了。”怡亲王摇头,言语间含着明显的调侃揶揄。

    偏生沈世钧丝毫不以为意,反是觉着荣幸,满脸带着得意:“十三哥过誉了,确实还未曾达到十三哥所言的境界,不过,想来也不差很多了……对了,洗尘?莫不是四哥要离京不成?难道与之前说的那‘有趣的玩意儿’有关?”

    “不错。”一直看着两个弟弟嬉闹顽笑的雍亲王颔首,确认了沈世钧的问话。

    沈世钧皱眉,脸上带着犹疑:“四哥前些日子不是接了清查户部贪腐一案的活儿吗?怎地又要离京?皇叔也答应了?那四哥户部的事儿怎么办?”

    闻言,原本还笑着的怡亲王脸上的笑容倏尔消失不见,再开口时,语气里已然透出了满满当当的忿忿不平:“还能如何?眼看着四哥都要将那一大帮子的国之蛀虫、害群之马给揪出来了,太子却生生横插一杠子,动动你那脚丫子想,也该是知道,这户部的事情自然是移交父皇最是珍爱的太子殿下来收尾了!”

    沈世钧眉毛皱的更紧了几分,很是不赞同道:“皇叔此事却做得极为不妥!咱们都知道,那户部里一大半的官员都是□□,怎么皇叔难不成还能不清楚?太子爷这是明摆着要保下那些贪官污吏啊!皇叔这般,竟像是默许了的意思?!”

    “怎么不是?”怡亲王不愉,因此对着亲近的兄弟也就不装着面儿上那一套了,也没什么好声气儿道:“你也知道,父皇向来最是爱重太子爷,想必在他老人家眼里,只这么一个人是他的儿子!旁的,例如爷与四哥,老八老九等等,大约都是臣子身份甚于儿子身份!他太子爷想要的,就没见父皇不允的!如今不过是包庇几个□□羽,这又算得了什么?!只是可怜了四哥,既白费了功夫,又平白得罪了人!最后却叫那匪首得了好!父皇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十三慎言!”雍亲王沉声喝止怡亲王,脸色黑的跟锅底子一样:“你当爷这王府真真是一块铁桶不成?竟是什么胆大包天的话儿也敢往外说?!今儿在这里的要不是安和,亦或稍稍多一只耳朵,你这便是得罪死了那一位!”

    “四哥这话说的是,有些话儿啊,咱们还是别出口了!也省的祸从口出,这一点十三哥你确实是不如爷啊!”话至此处,沈世钧也不再绕着已成定局的事情打转儿,便又问道:“十三哥之前说道四哥要离京,这是圣上的旨意?还有,你还没有告诉我,那劳什子的有趣玩意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快别吊着我的胃口了,你不教我知道知道,我这心里头跟被只猫爪子挠的的一样,痒得紧呢!”

    想来也是知道,既成定局的事情,再多纠结也是无用。还不如在其他地方狠狠扳回一城来得划算,怡亲王也便宽慰一笑,只是脸上的嘲讽之意却是愈发浓厚:“罢了,不说那些闹心的事儿了。恁地膈应人!四哥此番是接了新的差事儿——巡视河南运河道。恰好便是十年前决了河堤的那一段河南的河道,因是新修砌的河堤,是以这算是较为轻省的活儿,只消四哥坐了顾命钦差的船,往那边走一遭儿,这功劳便有了。”

    沈世钧眉梢一扬,表情里也带了几分不喜:“这算是皇叔对四哥的补偿吗?”做下了那样过分的事情,如今只轻飘飘给个便是蠢材都能办好的差事,这都叫什么事儿啊?!皇叔当真是年纪越大,这心越糊涂了!这补偿不补偿的到还是其次,把那么个差事儿换成这样简单的,这不明摆着看不起四哥的能力吗?这都叫什么父亲?亏得自家老头子还在那里一个劲儿的说圣上英明,是什么举世少有的明君!明君是不错了,可那也差不多是过去式了,如今?瞧着朝里现下乌烟瘴气的,可真算不得什么举世明君了……难道这真是应了那“人越老越糊涂”的话儿了?

    “是啊,怎么不是?”怡亲王眼里闪过一抹讥讽,皮笑肉不笑的勾起嘴角:“当谁稀罕这样的补偿呢!”

    “十三,你便不能注意些儿吗?”雍亲王颇为无奈地换了表情,“你只消记得,皇父皇父,先皇后父。咱们虽自称儿臣,可也该记得,先臣后子的顺序。莫因自个儿是皇子王孙,便忘了一句老话——雷霆雨露,皆是天恩。不论如何,那是咱们的君父,君父吩咐的,咱们只有本本分分尽心尽力做好的,便是心有不平,也不该说出口来。你这般什么都挂在嘴边,可见是学得不够。”

    虽然同意自家四哥的话,可怡亲王还是满脸不以为然:“若是在四哥这里,爷都不能说说心里话,那这皇家还有什么温情在?爷还不如做个哑巴了!”

    雍亲王一怔,没再说话,只是眼神、面部表情都不经意间柔和了许多。

    “得了,横竖你现在也不是哑巴,说这干什么?”沈世钧一脸不耐烦,催促道:“十三哥你也别尽吊着我胃口,还是赶紧说说,四哥这事儿里头到底有些儿什么名堂吧!那什么有趣的玩意儿又是怎么一回事儿?不然,我这好奇心可快给你磨没了,到时候,那可就是‘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了,你求着我听,我都不要听你说了!”

    “不要听也说,你问四哥也是一样!”怡亲王哼了一声,还是说道:“你也知晓,那河南郑州一块儿,有几个人是四哥属下的。其中,便有一个名唤顾华旻的,去年被调去郑州坪林当知县了,这‘有趣的玩意儿’便是这顾知县进献给四哥的。”

    见怡亲王话到此处又顿了下来,沈世钧心情沉闷,脸上的表情也木木的:“十三哥,你不逗我是会怎样?倒是说正经的啊……”

    “顾华旻给四哥的密函里头,曾多次提及一处地方,即坪林考工阁。此番那顾华旻送来京里的,不只一份书函,还有一份实物。乃是三国时期蜀汉丞相诸葛孔明的‘木牛流马’的改进版,是坪林镇考工阁的代表作之一。前年坪林知县李同书不是因进献了改良农具的法子,被父皇直接拔擢三级,从正八品的知县,成了从六品的郑州府的州同。那李同书可未曾言说,改良农具一事与坪林考工阁有甚关系呢!”怡亲王嗤笑,果然,四哥看不上的,终究也算不得什么人物。只贪功这一项,足见其品德!

    听得有实物在京,沈世钧眼神一亮,他素来对这些新奇的东西有几分兴趣,心里便念着怎么也要见识一番这都失传了一千多年的奇巧之物啊!目光炯炯的盯着雍亲王道:“竟有实物?四哥,带我看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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