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搭建起来的桌台上面,整齐的摆放着大娘、二娘二人的尸体,尸体还留着生命存活过的余热。

    尸体嬴尘在她们各自的房间中发现的,两位走得很安详,是自杀。

    嬴尘搬凳子坐在仙去的大娘、二娘面前,整个人感觉都不怎么好了。

    父亲战死的噩耗方方传来,转眼间又多出了两具亲人的尸体摆在面前,一时间让嬴尘无所适从。

    嬴尘家两代单传,人丁稀少,嬴尘的亲生母亲早就病死了军旅之中,大娘、二娘未育子嗣千金,一直视嬴尘有若己出,嬴尘也以亲母待之。如今天有不测风云,父亲不幸战死,大娘、二娘殉情自杀,瞬间孜然一人,举目无亲的嬴尘,一颗心冰冷得就几乎要窒息了一般,那感觉就像无垠的大海里面,一个孤独的溺水人。

    空空荡荡的庭院里面,忽然吹来了一阵凉风,感觉冷意的嬴尘却也无意紧一紧单薄的衣襟。

    抬头望了望大门口,往昔热闹的人流如今只剩下了一只小雀停留,凄冷得很。

    嬴尘苍白一笑:“赵佗,你勾结越族害死我父,如今大娘、二娘也因此而死,我嬴尘要是不取你项上人头枉为人子!”

    离奇愤怒的嬴尘静静抓住梨木的太师椅,就和抓住了赵佗一样,恨不得将之捏个粉碎。

    忽然,嬴尘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转头看到是文怡。

    “你还没走?”

    “你不走吗?”文怡反问道。

    “我走?哼。”嬴尘收拾起苍白,轻哼一声,不给懦弱给别人看到:“你们谁都可走,唯我不可走!”

    “赵佗、越族于我有杀父害母之仇,嬴尘身为人子,此仇不报,能去哪里?”嬴尘的眼神和口吻,他这辈子从没有这么坚毅过。

    “你不怕死吗?”文怡诧异的看了嬴尘一眼,就好像第一次认识嬴尘似得。

    她在赢家四五年了,从来没有想象过这个往昔的纨绔子弟居然也能说出这等铮铮铁血汉的话来。

    “怕!......可是我更怕窝囊死!更怕愧为人子!”

    “明天一早我就去军营搬齐人马,深入越族。杀不了越族的夷王,也要夺回父亲的尸骸回来同大娘、二娘合葬。总不能叫父亲死了也不得安宁,受那些乱成贼子的侮辱。”

    “可是......”

    文怡多少也知道嬴家的家底,不确定的道:“你有把握成功吗?”

    “没有。”嬴尘自嘲一笑:“越族几百万,而我不过就区区四千郡县兵,还要深入敌人腹地,怎么可能有把握?......大概,明年的明天就是我嬴尘的忌日吧。只可惜没有人会为我这个孤儿上坟。”

    “父亲、大娘、二娘,明天我要是遭遇了不幸,不能给你们报仇雪恨,是为儿无能,命运不济,希望你们不要恨我。”

    “既然如此,为何不等以后?”文怡善意的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以后总有雪恨时的,又何必急在一时?”

    “父亲的尸骸可等不了十年。”

    “甚至有可能等不过明天。”嬴尘不容置疑的道:“所以,明天!必须是明天!”

    “失败你会死!”

    “我知道。”

    “那你还......”

    “人生自古谁无死?这不是理由。”

    “人死不能复生。再重要也不过一具尸体而已,你这样太鲁莽了。相信伯父在天有灵也不会赞成的。”

    “不。我相信父亲在天之灵会为我骄傲的。”

    “......”沉默一阵,文怡幽幽的道:“这样做,值吗?”

    “你们女人不懂的。”

    嬴尘道:“我此举不只是为了父亲的尸骸,更是为了浴火重生。”

    “如今华夏大地烽火四起,满目疮痍,百家争雄,所有野心之辈都是赶时间,谁赢一步就赢万千。要想复仇,我半点都落后不得。”

    “我本贵为苍梧郡法家新任脉主,掌管一郡教务事宜,奈何法家中落,精英尽毁,门人惨遭百家刻意杀戮,人才凋零,名存实亡。我虽冠一脉主虚名,实则仅仅只有四千郡县兵,都是养尊处优的老爷,怎敌得过别人的虎狼之师?”

    “明天一役,要么就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一了百了,要么就领一支浴火重生的杀神之军,风光请父亲尸骸凯旋归来。从此我以这支军队为骨架,扩军占地,发展起来的才是稳扎的根基。”

    “只有打得了敌人百倍千百强于我军的战争,并且还能存活并获得胜利的军队才是真正的虎狼之师,铁血之军。也只有这样的军队才打得了任何战争!既然命运残酷逼我至厮,说什么也要搏一搏了。明日我身先士卒,前线打战。”嬴尘咬牙道:“我都不要命了,我看谁敢要命!......打不得这场战争,我先送他人头落地!”

    嬴尘一席话说完,文怡望着他,久久不能语。

    “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我还你自由,所以你不必担心你的家人会因为你而沾上麻烦。况且这天下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天下,嬴家也不是以前那个嬴家。我以后要想再像当年掳掠你一样霸占良家女孩,可就难了。”

    “走吧,远离苍梧郡,永远不要再回来了。华夏内地的一些郡县虽然也不是很太平,但好歹是自己人。神仙打架,鼠辈才殃及无辜。而我,明天活也好、亡也罢,都要尽情华丽一场。”

    说完,久久没有听到文怡回话,嬴尘也就没有再说话了。

    静默中,时间过去了良久,嬴尘听到了文怡转身离开的脚步声。

    “你是个英雄。”没走出几步,文怡回过头来道一声,便就没在停留,朝着她房间的方向远去了。

    “不!我仅仅不是一个小人!”

    .......

    恐怕天亮之后,军营发现昨天一千剿匪部队彻夜未归而引发炸营,嬴尘领蒙江,二人趁着黎明天未亮就去了军营。

    到军营之后,吹号角召集了离陵县所有士兵,当时天色破晓朦胧,还靠着火把照亮了整个军营。

    父死子替,嬴尘身着威风凛凛的县令官服,站在四千余士兵的面前,在昏黄火把以及大堆篝火的照射下,稚嫩的脸庞格外的肃杀。

    众官军迷惑的看着嬴尘。

    “相信你们有些人已经发现军营人少了,少了昨天出征剿匪的那一千人!是的,他们都阵亡了,包括家父——前任县令在内,全军覆没!”

    轰!

    军营一下子就炸响了起来,骚动不已。

    “铿锵!”

    嬴尘身后的蒙江上前一步,半拔出佩剑,杀气腾腾,虎目巡视所有的人,厉声喝道:“全部安静,听大人讲话,否则格杀勿论!”

    蒙江在军营里面很有些威信,有蒙刽子手之称,众官兵这才安静下来。

    “什么狗屁流匪,这根本就是一个圈套,是有人视我们为眼中钉,想要家父、我、蒙江将军以及你们全部都死!正所谓上天有好生之德,昨天我已经放食客和门人等尽数逃命去了,他们从此天涯四散逃离,或许有些人能保住一条性命。你们是否在想我能不能好人做到底,将你们放之逃命去啊?”

    “呸!”

    见到现场又微微骚动了起来,显然很有些人意动,嬴尘朝地上重啐了一口,神色坚决果断的打破了那些人的幻想:“不能!因为你们是军人,不是召之即来呼之即去的野狗!”

    “一个军人自从军的那一天起,就应该要有军人的信念和坚持,学会也只会听命令和冲锋陷阵。然而我刚刚试探你们的时候,你们居然有人露出意动想逃命的神色,你们的荣耀在哪里?你们的坚持在哪里?你们的军人之心在哪里?”

    “孬种们,难道你们以为一个军人不杀死敌人就可以求得活命吗?难道你们以为自你们加入军营的那一天起除了听令去战争之外还有生存的意义吗?难道你们以为除了战胜敌人之外你们还有荣耀吗?难道你们想当逃兵吗?”

    听着县令嬴尘毫无保留的谩骂,很多之前有过逃离军营想法的官军纷纷羞愧的低下了头。

    我怎么会有如此肮脏的想法,逃命!县令大人给我们吃给我们住还发军饷给我们用,从加入军营那一天起这条命就卖给县令大人了,想活着就让敌人死,什么时候龌蹉到命居然靠逃出来了......

    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多少会一些礼义廉耻,当一个逃兵别说没脸见人,就连祖宗坟墓都不好意思去祭拜。

    “好在你们大部分还是有军人模样的,多话我也就不说了,我们军人就是一台粉碎机,粉碎不了敌人就会粉碎自己。明天我们要深入越族腹地,抢回前任县令大人的尸骸,抢回我们的荣耀,我会第一个不怕死冲在前面,你们还有谁不怕死的,给我吼出来!”

    一阵寂静无声。

    “你们谁不怕死?”

    “你们谁不怕死!”

    “你们都是一群孬种吗?谁不怕死!”

    “.......”

    “我、我不怕死!”人群中,一个忠厚的年轻壮实士兵将一张菱角分明的脸胀得通红,率先大声道。

    “我不怕死!”接着就有了第二个。

    “我也不怕死!”

    “我不怕死!”

    “我不怕死!”

    “......”

    ......

    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演变到最后,群情激涌,四千多人全部将拳头升过头顶,升向天空,万口一声,歇斯底里的吼道:

    “我不怕死!我不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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