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五日,是雪灵婵成亲的日子。

    璃琴却高兴不起来,看着前院招呼宾客的男子,心微微的酸疼。

    有谁还记得,今日是他母亲离世的日子。让他置于这样热闹的场所,是不是太残忍,让他情何以堪?

    无意间瞥见久不露面的月夕岚,些微讶异。他那双曾经璀璨晶亮的眸子,失去了以往的光彩,黯淡无神,面色也是不正常的苍白,略显颓靡。

    “二哥,你怎么了?这几日去了哪里?发生什么事了?”她悄悄挤到月夕岚身边,忙不迭的问了许多。见到二哥出现在眼前,这几日一直不安的心终于落地了。

    月夕岚一脸无所谓的笑意,语调轻松,“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璃琴却不信,拉着他到一个不显眼的角落,板着脸,“二哥,我不是傻子,你少糊弄我”。

    月夕岚清楚她的脾气,执拗起来十匹马也拉不回头,只得妥协,轻描淡写的说道:“我出去办事,受了点皮外伤,已经好了”。

    璃琴瞪了他一眼,不客气的戳穿他的敷衍之词,“皮外伤?好了?你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谁信?”

    这话有些夸大其词,可她还未见过二哥如此颓废的模样,一定是受了重伤。

    璃琴不会追问他为何受伤,只关心伤势的轻重,会不会落下什么病根。“二哥,先去歇着,我找翎哥哥来看看”。她心里越发有些怨恨起自己,为什么没有学医术。

    月家的医术天下一绝,当年月锦宏有‘神医’之称,后代子嗣也一直沿袭着医术。如此深厚的家学渊源,她白白的浪费掉了。

    雪墨翎要是知道这事可就不好玩了,月夕岚忙拽住她手腕,笑道:“琴儿忘了,我可是神医,不要告诉三表弟,省得给他添麻烦”。他的眼睛幽深如井,璃琴看不懂,直觉的不愿去探个究竟。她点了点头,其实她也就是随口一说而已,哪里会真的告诉雪墨翎。可是二哥这幅样子,连她都瞒不过,何况是聪睿的雪墨翎呢?

    月夕岚不想她担心,咧嘴一笑,“没事的,过两天就好了”。

    璃琴冷嗤一声,她也知道这世界本就是腥风血雨的,可心底还是期望不要看到鲜血,不要看到死亡……当璃琴看到他口中所谓的‘皮外伤’时,吓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背部半尺多长的一条口子,还没有完全复合。她几乎能够想到那皮开肉绽血流如注的景象,要是伤得再深一点,二哥就……璃琴不敢再想下去。他怎么还能云淡风轻的说一句“没事”。这些人一个比一个要强,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典型。

    璃琴颤抖着手不知怎么上药,“二哥,会不会疼?”听人说药洒在伤口上会很痛。

    月夕岚叹口气,“不疼的”。要不是伤在后背,又不想叫别人知道,他也不会叫璃琴帮他上药。璃琴半信半疑,可当药粉洒上去时,还是看到他身体颤抖了一下。缠好绷带后,她一直悬着的心才落回实处,擦了擦额头细汗,一抬眼,就对上月夕岚坚实的胸膛,脸上一烧,她忙不迭的偏开头,不料慌乱中打翻了床边的药瓶。璃琴惊呼一声,赶紧收拾残局。

    月夕岚此时也觉察到不妥之处,瞅着蹲在地上拾捡碎瓷片的璃琴,柔顺黑亮的发丝顺着面颊垂落到地面,露在外面的耳垂光洁莹润,此时染上了红色,仿佛能滴出血来。他微微一笑,明知故问道:“琴儿,怎么了?脸这么红”。

    璃琴气得直咬牙,居然被二哥调戏,这是什么世道?他这样袒胸露臂的样子,要是被人看见了,一定会痛心疾首的叹一句:伤风败俗!她胡思乱想一阵,心里却也不那么难为情了,抬头瞪了眼光着膀子的人,前世看了不知多少了,露的可比二哥还多,现在难不成怕了他么?

    两人对视半天,月夕岚败下阵来,拉好衣袍。璃琴一边眉毛挑了下,笑着蹲下身继续捡着碎瓷片。见璃琴收拾好一切,他道,“咱们出去吧”。

    璃琴看着他额上细细的汗珠,气恨道:“你是人,不是神,真可惜那些药了,早知这样就不管你了”。他都伤成这样了,还不知歇息一下。

    雪家是桃源镇上最有名望的家族了。雪府有喜事,桃源镇上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都来道贺,贺礼丰厚。桃源镇的百姓和小商户也因有雪家的庇护而生活安稳,是以雪家在桃源镇是大善之家,受到众人拥戴尊敬。

    那些百姓和商贩感念恩情,都亲自带了礼品前来恭贺。

    所谓礼轻情意重!雪家倒也没有因为他们的身份而又任何看轻怠慢之处,一视同仁。

    错过了雪墨诚成亲时的喜庆热闹,璃琴看着来来往往的宾客和下人,他们脸上都洋溢着真诚喜悦的笑容。想来雪墨诚办喜事当日的景象也一定是如此热闹了。

    大门口登记礼单的中年男人是镇上最受敬戴的夫子,学识渊博,不会嫌贫爱富,为人正直,教风严谨,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惜,生错了时代。空有抱负,却没机会施展。

    徐夫子每记一名宾客的名姓和所带礼品,便有报礼之人大声的唱诺出来。

    “镇东李老爷,龙凤白玉镯一对,鸳鸯锦被两套……”。

    “金玉楼胡老爷,玉如意一对,鸳鸯戏水吉祥锁一对……”。

    “镇西刘老爷,南海夜明珠两颗,珍珠项链一对……”。

    ……

    送礼大都是成双成对的,寓意不言而喻。成亲一事,最重要的便是要夫妻和美,恩爱白头。她看着一群小孩子在宾客中间追跑,稚嫩的童音唱着歌谣:“新郎官,骑骏马,新郎喜,眉眼笑。花轿来,迎新娘,鞭竹响,送新娘……”。

    “琴姐姐,我们一起进屋玩吧”,雪灵珊眼尖,看到站在树后的璃琴,跑了去过,拉着她的手说道。

    璃琴笑了笑,瞥了眼不远处的几个少女,都和雪灵珊一般大的年纪,想来是雪灵珊的闺密。她跟着去也没话可说,反而让她们会不自在了。

    想到这点,她微微一笑,温言道:“我还有事,就不去了”。

    雪灵珊走后,她回头对玉欣道:“今日是翎哥哥母亲祭日,你去准备好拜祭的香烛纸钱,另备些酒菜吃食,在院子里等我”。说完目光又转向院子中那个冷傲孤绝的身影,他和这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

    玉欣眼中迸发出一抹欣然之色,领命而去。小姐嘴上不说,可心里到底关心少主,少主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中午的时候,来道贺的宾客差不多到齐了,大门旁的桌椅也收拾了。众位宾客坐在宴席上,边吃边聊。这会儿只等着花轿来迎接新娘了。

    唢呐声隐约传来,最高兴的莫过那些小孩子了,兴奋的跑到大门口张望着,天真的脸上是好奇快乐的笑容。远远见了迎亲队伍的影子,便有孩子大声叫喊着,“新郎官来了!”童稚的声音清脆单纯,一声接一声的叫着,让人也不由得跟着高兴起来。

    送走了新娘子,锣鼓声渐行渐远,热闹的气氛一下子静了许多。

    璃琴趁着没人注意,穿过人群走到雪墨翎身边,小手拽了下他的衣袖,见他低头看她,这才轻声说道:“跟我来”。雪墨翎不明所以,但看这边也没他什么事了,便跟着她往后院走去。

    玉欣提着篮子等在玉棠院门口,见到一前一后慢慢走近的两个人,眼里涌现着真切的笑意。

    “这是?”雪墨翎疑惑的看着璃琴,瞥了眼玉欣胳膊上挎着的竹篮子,上面覆了一层白布,看不见里面的东西,心里却隐隐有丝触动。

    璃琴主动牵住他的手,轻轻说道:“我陪你去给伯母扫墓”。

    雪墨翎眼神一颤,就像被搅乱的湖水,霎那间涌上千丝万缕的情绪,最终化为深情凝视。他回握住她柔软温暖的小手,眉眼温柔,淡淡的应了声:“嗯!”他嗓音低哑,竟然有丝哽咽。

    璃琴鼻子蓦地一酸,眼睛滚热,低着头和他并肩而行。他用冷漠掩饰自己内心脆弱的一面,没有人敢靠近他,又岂能不孤独呢。他其实也渴望有人陪着他,分享他的喜怒哀乐,静听他的心事吧。她是最贴近他心尖的人,却从未真正去了解他。她走进了他心里,带给他的伤痛远大于快乐。

    玉欣眼眶也湿了,默默的跟在两人身后。

    到了雪家祖坟,他们径直走到秦氏的墓碑旁。石碑旁长满了杂草,那些不知名的绿草几乎遮掩了石碑。坟头上的蒿草青绿,已长至一人高,在夏末的风中轻轻摇摆着,温柔的就像是母亲正在召唤孩子一样。白色的蒲公英飘飞在空中,像一朵朵精致小巧的伞把,拂过面颊,柔和如母亲的轻言细语。

    她上次来过,对这里还算熟悉。

    璃琴指着那些摇曳的青蒿,微微一笑,扭头对雪墨翎说道:“翎哥哥,你看,伯母很高兴见到我们呢”。

    雪墨翎略略侧身,一手揽着璃琴肩膀,一手轻揉着她的发顶,目光看着杂草掩映下的碑文,“嗯!阿璃来了,母亲定然欢喜”。

    璃琴乖顺的靠着雪墨翎,拔着石碑前面的绿草,故作得意的说道:“当然了,我这么懂事乖巧,谁会不喜欢啊”。

    说完这话,她抬头对着墓碑璀璨一笑,“伯母,你说是吧?”恰好这时风大了些,吹得蒿草更加的弯了,草叶扫过手背,有点刺痛又有点痒。璃琴高兴的看着,一点也不害怕,“翎哥哥,伯母都赞同我的话呢”。

    雪墨翎和玉欣将墓碑前的杂草拔去,璃琴几次想要帮忙,都被阻止了,雪墨翎抓着她白嫩的小手,低笑道:“你乖乖站着,可别伤了手”。

    “哪有那般娇贵,我也想为伯母尽点孝心呢”。璃琴抬手将遮住视线的几缕发丝捋到耳后,眨巴着眼睛。

    雪墨翎不为所动,捏了捏她的脸颊,又把头上的珠钗扶正,“阿璃能记得母亲祭日,又准备了祭品,这份心意已然足够了”。

    点上香烛,摆好祭品,雪墨翎和璃琴并肩跪在坟前,玉欣也跪在后面。雪墨翎将自己抄写的经文一张张投入火盆,璃琴看了一会儿,就从篮子里抓了些冥币扔进去,顷刻间就燃烧成了灰烬。她转头看了雪墨翎,见他面色平静,眼里连一点怀念神色都没有。

    她打量了几眼,皱皱鼻子,一边烧纸钱,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伯母,你在天上要保佑翎哥哥平安幸福。记得托梦给他,叫他不要老是板着脸,好像所有人都欠了他钱似的”。

    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人,见他没生气,她放下心,继续说道:“伯母,虽然阿璃没有见过您,不过阿璃想,您一定是个美丽贤淑又善良坚强的女子”。能够不顾自己性命坚持保住骨肉的这份勇气,也不是每个女人都有的。虽然没有给孩子一个快乐无忧的童年,可那也是不得已。试想,一个病魔缠身不知能活多久的女人,对自己唯一的孩子一定是付诸了全部的爱。

    没有亲娘的孩子最可怜,只有孩子自己强大了才能不被兄弟姐妹欺负。那时的秦氏心里一定是绝望痛苦极了,不能保护儿子,不能看着儿子长大成人,是每个母亲都会遗恨的事情。秦氏之所以那么苛刻狠心的锻炼雪墨翎,全是为了他着想。然而年幼的孩子怎能理解一个做母亲的心情呢?却因此是有了误解。秦氏临终之际也没有对儿子坦言,之所以这么做,只是不希望儿子小小年纪便心存恨意,只因秦氏的死不是意外,而是**。

    孩子永远不会恨母亲,只会有点怨气而已。

    这些事都是她从上一任圣女留给下任圣女的书信里得知的。这也是那个圣女格外看重雪墨翎的一个原因,只因无法拒绝一个母亲临死时的请求。这些事璃琴没有告诉雪墨翎,其实,她想,雪墨翎未必不知道真相,若不然那对母子又怎会落得那么凄惨的下场?

    “伯母,也不知道下次要等多久才能来看你了……”。

    雪墨翎目光流转在墓碑上,母亲的样子已经模糊的记不清了,只是记忆中的母亲很少对他笑,说得最多的就是要他练武读书。

    “母亲,阿璃上次就来过了。忘了告诉您,阿璃是您的儿媳妇。孩儿很喜欢她,希望母亲在天有灵,也要保佑阿璃……”。腰上一痛,他停下话语,侧首看着一脸不满的女子,握住她正在拧着他腰间肌肤的小手,嘴角漾起笑意,“母亲,阿璃性子太野,还请母亲帮孩儿看着她”。

    璃琴瞪他一眼,竟然拐着弯骂她是野丫头。她收回目光,夹了一块点心放进燃烧的纸钱里,“伯母,阿璃也不知道您喜欢什么糕点,就准备了这些,若是不和您的胃口,也请将就着用一点。下次若有机会,阿璃再换别的口味”。

    玉欣在两人后面磕了三个头,心里默念:雪夫人,您在天有灵,就请保佑少主和小姐永结连理,白头到老。奴婢会一辈子守在小姐和少主身边的。

    璃琴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看着墓碑上的字:爱妻雪门秦氏冰玉之墓!爱,多么廉价的一个字,生前备受冷落,死后在墓碑上刻这个字,对已死之人来说是莫大的讽刺。

    她心里默念:伯母,您的儿子很优秀,您可以放心了。愿伯母来生遇上一个真正用心疼惜您的人!阿璃日后若伤害了您的儿子,不求伯母谅解,只求伯母多在梦中开解翎哥哥。

    雪墨翎看着燃尽的纸钱,也磕了一个头,转头看向璃琴。见她闭着眼睛,双手合十,神色虔诚又认真的祈祷。也不知她许了什么愿,他温柔的笑着,回头望着母亲的坟墓,眼神有些迷茫。伸手抚上冰冷的石碑:母亲,若您真的可以看见人间的事,孩儿别无所愿,只求母亲保佑孩儿和阿璃白头偕老,一生和乐美满。

    祭拜完后,三人便往回走,半路上遇到雪墨涛和雪墨清二人。

    “我就知道你们来了这里”,雪墨涛笑着说,瞅了眼两人交握的手,眼底闪过一抹戏谑。

    璃琴只当没看见,目光投向走在后面的雪墨清身上,看着他手里的竹篮。心里已经清楚了,但还是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雪墨清笑了笑,“娘亲说今儿是大娘的祭日,让我来拜祭一下。刚才找不见你们,就直接过来了”。

    雪墨翎淡淡说道:“已经祭拜过了,都回吧”。

    雪墨涛说道:“三哥你们先回吧,反正都准备好了,我就跟十一弟去一趟”。在雪家‘墨’字辈中,雪墨清排行十一,雪墨翎本来排行第九,但因老三少年早夭,他又是嫡族三少爷,大家便习惯以‘三’来称呼了。

    因要赶在月夕岚行冠礼之前回去,是以雪灵婵成亲后第五日,璃琴和月夕岚便告辞了雪家众人,在雪墨翎的陪送下返程回盈月。

    途中自是折回青越,接了紫玉后,方又往回走去。璃琴不想顺着原路返回,几人就在青越改道,从另一个方向转回盈月。

    “翎哥哥,前面就是柳镇?”她从雪墨翎怀里直起身,指着百米开外的小镇。二哥说,柳镇是一个盛产蚕丝的镇子,柳镇的蚕丝织成的绸缎柔滑清凉,适宜做夏装。柳镇蚕丝因那特殊的清凉感,又被称为‘冰丝’。

    柳镇方圆百米内种植者大量的桑树,几乎每家每户都养蚕,卖蚕丝是柳镇百姓最为主要的生计来源。通往柳镇的路边多植桑树,五月七月正是桑葚成熟的季节。

    几日来,璃琴每天不间断的吃着桑葚,两只手都被染成了红色,嘴唇更是变成红紫色了。此时,她坐在雪墨翎身前,左手里拿着一个青瓷碗,碗里装满了熟透的桑葚。右手不停的拈起一串串紫红色的果子,吃得津津有味。

    雪墨翎低头看着一心只顾着吃的女子,微微皱眉,没有回应她的问题。

    璃琴没有听到回答,皱了下鼻子,转头看他,“翎哥哥,这里都不见柳树,只见桑树。为何不叫桑镇,而叫柳镇呢?”

    见他还是不理自己,她把沾满红色汁液的手伸到他眼前,晃了晃。雪墨翎仰头,嫌弃的扫了眼那五根紫红色手指。看着离自己脸面越来越近的手,他眼角抽搐一下,头微微后仰,低喝,“拿开”。

    璃琴撇撇嘴,收回手拈起一颗熟透的桑葚,笑嘻嘻的递到他嘴边。

    雪墨翎看看她调皮的笑脸,再看看那紫红泛黑的东西,皱了下眉。璃琴又往前递了下,他忽然一笑,张口将其卷入嘴里。在璃琴愣神之际,低头贴上她的红唇,将那酸酸甜甜的果子度进了她嘴里,睨着她白皙的面颊泛起两朵红云,嘴角笑意深深。

    璃琴无意识的咽下嘴里的东西,心虚的往四下看了看,见没有人看到刚才的那一幕。她松了一口气,同时嗔怪的横了他一眼,无趣的转过头,看着走在前面的月夕岚,大声问道,“二哥,为什么这里叫柳镇?”

    月夕岚眯着眼睛,闻言一勒缰绳,放慢了脚程,跟雪墨翎并骑而行,“这里的人家以柳姓居多,是以为柳镇”。

    一行人离小镇门口十步远时下了马,璃琴看着人来人往的柳镇,“每一个地方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柳镇有怎样的故事呢?”呢喃轻语,像是问自己。

    月夕岚笑看着她,“柳镇的蚕丝之所以不同于其他,主要是因柳镇的桑树独特。这种桑树只有在这里能种活,曾不少人想要移植这里的桑树,可都活不了……”。

    从月夕岚的叙说里,璃琴知道了柳镇的故事。

    柳镇曾经是一个小村子,百姓生活极其贫苦,常有人因没有吃的而饿死。后来,村里来了一个美丽的年轻姑娘。她在村里种桑树,起先那些桑树都没能成活。时逢大旱,那姑娘见百姓的日子苦不堪言,她伤心至极,跪求上天可怜这些将要饿死的百姓。

    一滴泪水落地,那些枯死的桑树苗奇迹般的发芽。一夜之后,桑树已开花结果,百姓靠着吃桑葚活了下来。度过生死后,那姑娘又教村里的人养蚕织布技术。柳镇居民靠着这一项技术,养蚕织布卖到临近的地方,慢慢富裕起来。

    当柳镇的丝绸闻名天下之时,那个美丽的姑娘消失了,没有人知道她怎么离开的,也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柳镇的人感怀那姑娘救命之恩,为了让子孙记住她,便为其塑了金身神像,供若神明。柳镇的百姓称其为‘桑神娘娘’,每年桑树开花时,柳镇的人都会举行祭祀活动,以祈求‘桑神娘娘’的眷顾,产出更好的蚕丝。

    听这个故事的时候,他们就在桑神娘娘庙前观看。每个故事都是会把主角神话的,一滴泪水怎能活枯死的树苗?一夜之间,树苗又怎能开花结果?

    来庙里进香的大多是女人,她们一脸虔诚之色,跪拜在殿堂。

    璃琴看着大殿正中间的金像,女子年轻貌美,神态祥和,眼神悲悯。她的双手捧着一株桑树苗,上面停靠着一只白色蝶形的蚕蛾。

    她双手合十朝着神像弯了弯腰,转身看着非要跟进来的雪墨翎,小声说道,“你都进来了,怎么不拜?”他站在殿里十分显眼,所有的香客一见他,都忘了跪拜进香。年轻的女孩子个个羞红了脸,痴痴的盯着他那张冷峻魅惑的脸。那些妇人亦是双眼发亮,却仍保持着一分矜持稳重,只是偷偷看几眼。

    见雪墨翎已面若冷霜,一副黑云压顶的模样。璃琴赶紧拽了他的手拉到外面,不由失笑,二哥真是有先见之明,早早躲开了去。两人出了庙门,她欲放开他的手。雪墨翎快她一步,在她手松开之际,反手握住了那只小手,微微用力,不容她挣脱,宣示了他的决心。

    璃琴做贼似的瞄了眼四周,见不少人用各色眼光打量着他们。她盯着裙摆,语带惆怅,“翎哥哥,明天你就回去吧,都半个月了,也耽搁了你不少时间了”。

    雪墨翎手一紧,又慢慢放松,“阿璃,可是不愿我陪你?”

    “不是”,璃琴矢口否认,唇角泛起浅浅的笑意,“翎哥哥,阿璃不希望你因我耽搁了自己的事。再者,最多有十天,我们就能回家了,不会有危险的”。

    她喜欢被人在乎的感觉,可有时,那种在乎却是一种负担。

    察觉出璃琴的心不在焉,雪墨翎不悦的瞪着她,“阿璃,又发什么呆?”

    璃琴扯了扯嘴角,低声道:“没什么”,话说出来,明显是在掩饰。她皱起了眉,“只是想起了一些事,觉得疑惑重重”。她紧抿着唇角,刚才想到二哥今年行冠礼,可她的脑海里,却没有大哥行冠礼的丝毫记忆。按说,大哥行冠礼,她这个圣女必须亲自在场的。

    可是,她怎么一点映象都没有呢?那时,她十二岁……十二岁?现在想想,似乎,有一段时间她的记忆是空白的。这点意识让她心底产生了极大的恐惧,那段未知的遗失的记忆是什么?为何所有人都瞒着她?为何她以前就没有怀疑呢?

    雪墨翎似是感觉到了她的惶恐不安,手上稍稍用力,捏了捏她的手,“阿璃,我说过,有事不许瞒我”。

    璃琴握拳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有些沮丧,“有件很重要的事情,一时想不起来了”。她不敢肯定是不是失忆,也不能告诉他自己的判断。

    她不清楚他是否知晓此事!其实,这也不算是欺骗,她确实是想不起那些事情了。

    雪墨翎看着她苦恼的模样,却觉无比可爱,心下一动,将人拉进怀里。璃琴未及反应,唇角便被印上一吻,反应过来是在大街上,她又羞又恼,无力的瞪着他神采焕发的俊脸。骂也不是,怒也不是,只能干瞪眼。

    雪墨翎嘴角的弧度拉大,大手拍了拍她的脸颊,低笑,“别恼了,你不是饿了吗,我带你去用饭”。他不容分说的牵着她往前走,一记冷眼射出去,旁边目睹了刚才一幕的人们,立刻从震惊的状态中回醒。心里都无缘由的惧怕,慢慢四下散开了去。

    璃琴看了,轻笑出声,不愧是雪墨翎,在他那凌厉慑人的气势,这天下有谁敢与其争锋?他天生就是那种俾睨天下傲视群雄的人物。面对这样强势冷傲的他,不知何故,她竟然有种熟悉的感觉,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便见过了。

    璃琴无奈一笑,自从噩梦缠绕伊始,无论雪墨翎,亦或是二哥,甚至是那个夏侯御风,竟然都给她一种认识了几辈子的感觉,莫名的心痛。

    也许,轮回转世中的某一生,她和他们真的有过夙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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