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五更天,月亮悄悄露出半边脸,银白光辉洒进半敞的窗户,映衬出一丝静谧。

    璃琴还没有入睡,动了动有些酸麻的手臂。雪墨翎只穿了亵裤,害得她拘束在他怀里一动不敢动,保持着一个姿势太久,浑身不舒服,加之总觉得床帏里充斥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就更加睡不着了。

    雪墨翎也没睡,觉察到她小小的动作,柔声问,“还没睡么?”

    璃琴眨眨眼,心道你也不是没睡么,嘴里咕哝道:“你这样抱着,我哪能睡着”。仔细听来,她语气里含着一股委屈。

    雪墨翎闷笑几声,手指摩挲着璃琴脸颊,“我另取一床被子,你且安心睡吧”。璃琴看他当真取来锦被,不由舒了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后困意席卷而来,没多久便睡了过去。

    次日,当看着雪墨翎从衣柜里拿出一套男子衣服,面不改色的穿上,那样从容悠闲的姿态。让璃琴气闷不已,一团火在心里燃烧着。她瞪着一脸若无其事的雪墨翎,太阳穴隐隐作痛,拧起纤眉,“翎哥哥,你又骗我”。

    揉着眉心叹息,她怎么就忘了,雪墨翎原就是这般的狡猾无赖!早就该料到的,和雪墨翎对阵,绝对不能掉以轻心!她怎么就那么容易相信了他呢?

    这客栈是雪家产业,三楼是他的私人领地,书房卧室一应俱全,供他临时落脚,怎么可能没有准备几套换洗衣服呢。

    雪墨翎嘴角微挑,俊脸凑到璃琴近前,轻啄她唇角,笑问,“我何曾骗你了?”

    璃琴转过脸去,知道他总有理由来辩驳她的话。到最后,反而弄得自己一肚子的闷气。她就宽宏大量不去计较了。

    “阿璃,生气了?”雪墨翎扳过璃琴的身子,捏了捏她的脸颊。

    璃琴皱了皱眉头,拍掉他的手,“哪有闲心生你的气”。听着街上的叫卖声,眉眼一弯,又笑了起来。雪墨翎见她的笑颜,有些莫名其妙。不过看她笑了,他的心情也跟着轻松了,嘴角不知不觉间扬了起来。

    “豆浆!包子!烧饼……”外面卖早点的小铺已经开门做起了生意,叫卖声在冷寂的清晨格外的响亮,那声音里充满了对生活的希望。

    璃琴三下两下就穿好了衣服,匆匆洗漱一番,听见雪墨翎正吩咐着玉欣去准备饭菜。她赶忙喊住玉欣,笑说,“我要到外面吃早点,你们随便”。说完就‘蹬蹬蹬’的跑下了楼梯。

    她刚才打开窗子看了下,客栈斜对面有一间粥铺。铺子不大,却也不小,里面摆置着十来张桌子。外面灶上的铁锅里煮着白粥,正腾腾冒着白气,一旁的蒸笼四周白雾缭绕,想必正蒸着包子馒头之类的。

    雪墨翎见她急急火火的样子,不禁摇了摇头,转身取下衣架上的披风,叫玉欣去唤醒雪墨清。他自己拿着披风下楼,追上前面的身影。

    肩上一重,接着身上添了一抹暖意。璃琴停下步子,看着从肩后绕到前面的大手。修长的手指灵活的绕动,系好衣带,他略带责备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怎么还是不懂得照顾自己,早上寒气重,也不多加件衣服”。

    璃琴嘴角微翘,旋即又嘟起嘴巴,“我身上的衣服都是加厚的,一点儿也不冷”。

    雪墨翎执起她的小手,触感微凉,蹙了下眉头,“还敢说不冷?手都是冰的”。

    璃琴有些心虚的垂下脑袋,抽回了手,小声辩解道:“人家真的不冷嘛”。她其实并没有说谎,因落入寒潭的缘故,她的体温终年都要比别人低一些。

    此时天色尚早,铺子里坐着零零星星的几个人,不时有人来买了早点带走。粥铺老板和老板娘正乐呵呵的招呼着客人,虽然里外不停的忙碌着,眉宇间却无一丝不耐与苦闷。

    璃琴当先进了铺子,后面跟着雪墨翎,还有满脸倦意的雪墨清。玉欣和紫玉走在最后。一行人还未进粥铺,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璃琴随意寻了空位坐下,雪墨翎和雪墨清在她两边也坐了,紫玉和玉欣知道主子的脾气,就在另一张桌上坐下。雪墨清没精打采的趴在桌面上,还在埋怨着,“客栈里的饭菜好好地,干嘛跑到这里来”。

    璃琴白了他一眼,一点面子也不给,“你可以不来啊,我又没有请你”。说完朝着还没有回神的老板道:“老板,五碗清粥,两碟咸菜,两屉包子。要是还有其他小菜,也来几样”。

    她笑容可掬的看着老板,没有一点盛气凌人的感觉。

    老板夫妇也就三十来岁,不过因着辛劳,又风吹日晒的,面色略黑,眼角都有了细细的纹路。此时看着落座的几人,眼里有着明显的疑惑。

    这几人穿着讲究,气质高贵,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没曾想他们竟会来到这个小粥铺。又见几人男的俊美,女的娇丽,老板夫妇一时呆在了原地。听到少女清甜的声音,这才回过神,两人面上都有些赧然。

    觉得这个说话的小姑娘平易近人,一点都不想那些贵小姐,总是用不屑鄙夷的目光看待他们这些贫苦人。老板夫妇对璃琴顿生好感,男人过去给几人添了热茶,憨厚的一笑,说了句,“客官稍等”。转身就忙碌起来,那妇人也走到一边的锅台前,忙着烧菜。

    雪墨清盯着桌子上黑色的陶杯,嫌弃的看着杯里的茶水,水上面漂着绿色的茶叶末。他刚想说:这么次的茶水,能喝吗?一转头就见璃琴捧着茶杯,神色自若的喝着茶,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让他更吃惊的是,对衣食住行极为挑剔三哥,竟然也泰然自如的泯着茶。

    璃琴看着目瞪口呆的雪墨清,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霎时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在她心里,雪墨翎该是那种优雅的吃着珍馐百味,品着上等清茶的贵雅公子。似乎没有人会将粗茶淡饭和他联系在一起。

    雪墨翎瞥了眼呆愣的两人,自然知道他们此刻的想法。放下杯子,他朝璃琴一笑,邪佞魅惑,斜过身子在她耳边低语,“人道夫唱妇随,今日我夫随妇唱。阿璃,我的表现如何?你可满意?”他刻意压低声音,只璃琴一人听得见,连雪墨清也没有听清。

    大庭广众之下,璃琴害怕惹人注目,不敢有太大动作,只能僵着身子听他说完。脸色越来越红,低着头一个劲地盯着桌面,好像上面有什么值得观赏的东西一样。

    满意?怎么可能?她原本是想看他饿肚子来着。现在倒给了他调笑她的机会,真是失算!她心里暗暗责怪自己不争气,每次都被他三言两语说得面红耳赤。璃琴恨不得用手堵住他的嘴,免得又说出什么让她羞恼的话来。

    雪墨清虽然没有听到雪墨翎的话,可看到璃琴绯红的面颊,含羞带怒的眼神,也能猜出个一二来。当下笑了笑,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茶水还没有下咽,他的眉毛就皱了起来。苦着一张脸道,“真苦!亏你们喝得下去”。真是佩服这两人,竟能喝的面不改色。

    雪墨清的话倒是解了璃琴当下的困窘,不再理会雪墨翎。她笑瞅着雪墨清,还好,他还知道给老板留着面子,没有大声的囔囔出来。看来雪家的家教真不错,个个都有气度有涵养。

    “你没听说过?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雪墨清撇撇嘴,将面前的茶杯推远了些,“要是喝这苦茶,能成为人上人,我就天天喝”。

    咬文嚼字。这些聪明人怎么都喜欢歪解话里的意思?

    璃琴沉默,懒得和他多废话。要真与他争论下去,只是给自己添堵。要逞口舌之能,她在二哥那里可是吃尽了亏的。

    一会儿的功夫,老板端上了早点,一一摆在桌面。

    璃琴看了眼,除了刚才点的那些,又加了三样素菜。她看着老板,笑说,“另外一份给那个桌子”。她指了下玉欣那桌。

    老板端着木盘走开。璃琴早就饿了,看着一屉冒着热气的小包子,伸手就要去抓。雪墨翎拿着筷子在她手背敲了下,璃琴一下子缩回手,一边揉着手背,一边瞪着雪墨翎,“怎么了?”

    雪墨翎一言不发,用竹筷夹了个包子放到她面前的空碗里。

    璃琴左右看了看,那些来吃早点的客人都是些大汉,整个粥铺唯独她们三个女子。那些粗汉都狼吞虎咽的,吃相一点也不斯文。一个小小的包子只两口就下了肚子,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是用手拿着包子。

    看了眼碗里的白面包子,璃琴还是直接用手抓了起来,迎着雪墨翎不满的眼神。她眯眼一笑,像是故意气雪墨翎一样,对着包子大口的咬了下去,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她心里还记恨着昨晚的欺骗,对他自不会有好脸色。

    雪墨翎盯着璃琴那不雅的吃相,颇为头疼。心知她是气恼昨夜的事,他却不能解释什么。私心里他是想要和她亲近些,再者,近日青越不太平,他要保护好她。

    璃琴很快就吃了两个包子,等到那碗清粥喝了一半时,这才看向一直没有动筷子的雪墨翎。“你不饿?”瞟了眼蒸笼里仅剩的三个包子,再看看雪墨清,他吃起来倒是一点都不客气。刚才还嫌弃这粥铺小来着,现在就他吃的最香。

    雪墨翎拿勺子搅动着白粥,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笑说,“我当你真不理我了”。

    璃琴抿唇,心里气恼,何时她竟这般沉不住气了?只因他的只言片语,心里的火气就‘蹭蹭’往出冒。她极其讨厌这样的自己。

    用完早点,街上的行人还是稀稀疏疏的。

    璃琴看着天空,太阳的光芒隐隐破了云雾。淡淡的光芒却照亮了整个大地。长长吐了一口气,她转身看着身边的几人,面带笑容,“现在都不知道做什么了”。心里一片迷茫,她已经找不到生活的意义了。

    看着街道两旁陆陆续续打开的店铺,那些忙碌的身影,都让她无比羡慕。虽然辛苦,却也充实。璃琴突然有种想流泪的冲动,微微仰着头,逼回泪水。从没有如此颓丧过,心里空落落的。难道,真要这么庸庸碌碌的一辈子?

    甘心么?真的可以甘心么?

    璃琴自问,那个答案呼之欲出。她不是不甘心平庸,只是不甘心自己的命运操纵在别人的手里。

    每个人都是有野心的,不同的是,所谓野心,因人而异!

    就如乞丐,只想能吃一顿饱饭,再大的愿望就是拥有一个遮风避雨的屋子。再如学子,就想一步步的往上升迁,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重臣。就如皇子,想要的,是那主宰天下的至尊之位。再如那帝王,纵使掌握了一个国家,仍是不会满足,想要阔疆建土一统天下。

    那么她呢?想要什么呢?自由?然而,自由是什么呢?前世今生,何曾得到过真正的自由?那时,她可以游遍世界,无人管束。然而心里总是空虚,一度令她有了轻生的念头。

    后来才明白:心若自由,身便自由!

    身困囹圄时,若心平气和,保持着平常心,那便不算是苦事了。

    领悟到这点是一回事,能否做到又是另一回事了。璃琴怅然,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她从不是豁达的人,有些事,她拿得起,却放不下。

    手落入一只宽厚的手掌里,耳边是雪墨翎的声音,“想什么呢?”

    不用看,也知道他对她的心不在焉很不满。这个人,总想着要她时时刻刻都惦记着他,眼里心里都只容他一人。璃琴心里滋味难明,酸酸痛痛的很是难受。即便是有这么多人陪着,她依然会感到孤独。

    “没事,只是想家了”。

    想爹爹严厉却又无奈的眼神,想娘亲柔软怜爱的话语。还有,哥哥无条件的纵容。

    雪墨翎不忍她如此低落沮丧,遂笑说,“只离家这么一会儿,就想家了。要是以后成亲,回家可就不容易了”。

    璃琴释然,笑叹,“也是……”。虽有圣女的身份,有着不一样的权利。可出嫁从夫,却是自古不会改变的。男权永远是不容挑战的!

    她没有辩驳顶撞,倒令雪墨翎确定她有心事,“阿璃,你这样子,我很难过”。

    璃琴脚步顿住,愣愣的盯着他,不相信这话会从他嘴里说出来。对雪墨翎,璃琴动心动情。她清楚自己吝于付出,也明白自己反反复复的态度伤害了他。所以对他心存愧疚,总觉得自己欠了他。

    “翎哥哥,其实,阿璃很想对你说声谢谢,还有,对不起”。她恬静的笑着,拉着雪墨翎的修长的手,倒退的着走。街上行人寥寥无几,也不用担心撞到了人,而且,她后知后觉的发现,雪墨清和紫玉早就不见人影了。而玉欣,一直低着头遥遥地跟着。

    雪墨翎没有说话,可他紧抿的嘴唇,泄露了心底的紧张,或许,还有怒意。

    璃琴依旧笑若春风,仿若没有看到他眸子里的警告,自顾自的说,“翎哥哥对阿璃的好,阿璃一直都清楚,也记在心里”。可是,她不能确定自己的归宿在哪里。至少现在,她无法对雪墨翎做出任何承诺。

    有些话,一说出来,就是一辈子的事了。

    “翎哥哥……”,璃琴有一瞬的犹豫,斟酌着字句,要怎么说才能不激怒他?要怎样才能让他明白,有些东西拽得越紧越容易失去。

    脸上的那丝内疚,让雪墨翎皱了眉,下意识的不想听她后面的话,“小心点”。正好前面有两个人迎面走来,而璃琴背对着他们,自然看不见。雪墨翎出声提醒着她,也是想阻止她要说的话。

    雪墨翎轻轻一拽,璃琴毫无防备,直接扑进了他怀里,鼻子撞到他硬硬的胸膛,一阵酸痛。璃琴抬起头,盯着雪墨翎略微躲闪的眼神,心里下了决心。他无怨无悔的付出,她不能一而再的无视伤害。

    璃琴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字缓慢又清晰的说道:“如果有一天,阿璃伤害了你,你就忘了阿璃吧”。就是恨也没关系的!

    雪墨翎抓着璃琴皓腕的手猛地收紧,眼睛死死的盯着她含笑的眸子。她说着如此狠心的话,怎么能笑得这般自如?

    璃琴觉得手腕像要被捏碎一样,痛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却没有甩开他的手,倔强的笑着,执著的看着他。

    “我绝不允许你离开我”,雪墨翎目光灼灼,眼底隐隐闪现一股煞气。越是生气,他的脸色越是平静,甚至嘴角还挂着丝笑意,冷冷的没有一丝暖意。这样的雪墨翎,看得璃琴暗暗心惊,心里一片冰寒。

    “就是死,你也只是我的”。雪墨翎的语气一如往常的强硬,手慢慢松了。

    璃琴抽回双手,看着手腕上面的几道红痕,略略叹息。下手真狠呢!看来是真的怒火滔滔了。她看着依旧沉着脸的雪墨翎,故意用戏谑的口气说道,“翎哥哥,我只是说如果,你在怕什么?”耸耸肩膀,她一脸无辜的表情。

    “人生总有意外,翎哥哥,我们不能掌控一切的”。

    璃琴知道他听不进去,也许是不愿意面对。这些话她本没有必要说的,说出来,只会挑起他的怒火。可她还是控制不住要说明白,只希望到了那无法挽回的时刻,能把伤害减到最低。怎么说,她也不希望两人闹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雪墨翎很快就收敛了所有的情绪,只是一脸漠然,再度牵着璃琴的手,慢慢走在街上,踩得青石板路发出闷闷的响声。

    “阿璃,你想要的一切,只有我能给你”。一直以来,雪墨翎自然能感觉到璃琴的逃避,那种若即若离的感觉,其实很糟糕。

    即是如此,雪墨翎仍然无法放弃。因为舍不得,看着她的喜忧,听着她的声音,心里是从没有过的安宁。抱着她,宠着她,逗弄着她,心里就有种难以言喻的悸动。没来由的,就想一直这么陪着她,相携到老。

    如果失去她,他会怎样?雪墨翎不敢想象。

    只有我能给你!

    这么果断笃定的话,也就只有绝傲不羁如雪墨翎敢说出了!一切好像理当如此,因为他的优秀,因为他的骄傲,因为他的笃定。

    让人不由自主的就会相信他。可这是她想要的么?

    偶尔璃琴也会迷惑,她要的自由到底是什么?也曾不止一次的问过自己,若是取消她与雪墨翎之间的婚约,她会比现在快乐么?

    不少人总是为年轻时的轻率而后悔,多少人得到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后,反而对以前弃如敝履的耿耿于怀。

    曾有人说过,不论是率性轻狂的人,还是朝秦暮楚的人,亦或是游戏人间的人,他们辜负时光,放逐自我,只因他们没找到最想要的东西。

    那么,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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