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琴走了两步,回头见他望着天空发呆,面上情绪不明,隐隐有丝压抑的悲凉。她蹙了蹙眉,往前迈出一步,迟疑片刻,无奈的转身走回马车旁。

    “怎么了?”

    夏侯御风侧首看着她,微微一笑,“没什么,进去吧”。说罢,他率先往客栈走去,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嘴角笑容加深。

    这小丫头,总是容易心软。

    璃琴翻了翻眼睛,有些郁闷,如果她的心肠硬一点的话就好了。二哥老说她心太软,做事拖泥带水的。

    她也知道很多事不能完美,可是,她总想寻个折中的法子解决问题,不想留下那么多的遗憾,不想伤害到更多的人。

    然而,越是这样,结果越是与愿望大相径庭。

    璃琴看着夏侯御风的背影,总觉得应该里这人远一些。可是,每次看到他孤独的样子,她就不忍心。

    后天就到达京都了,也不知到时又会发生些什么事?

    二哥和萧凌到底去哪里了?这么久迟迟不来找她,此事颇有些蹊跷。

    璃琴猜测着这种原因,可惜还是没有头绪,只能甩甩头,不去想这些烦心事。

    “王爷,皇上限期八月十五之前回京,咱们得快些进京”。

    吃了晚饭,璃琴正要回房,听到风隐的话,惊讶的问道:“快到八月十五了?”

    夏侯御风点点头,转而对风隐说道:“不急,还有六天呢”。

    璃琴双手托腮,哀怨的瞅着夏侯御风,“八月十五可是一家团圆的日子,你这个坏人,害得人家骨肉分离,作孽哟”。

    风隐嘴角抽搐,“姑娘这话言重了”。

    璃琴瞪了风隐一眼,“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离家这么久,我好想爹爹娘亲,好想哥哥姐姐”。

    说着说着她就眼眶发热,眼前一切变得模糊起来,心里酸酸涩涩的难受极了。她仰着头,极力瞪大眼睛,不肯落泪。

    夏侯御风垂下眼,不忍看她。

    璃琴举袖擦了下眼睛,闷闷不乐的回到客房,倒头就睡。

    风隐看着那单薄的身影,皱了下眉头,“王爷,琴姑娘离家这么久,难免想家,要不,让人护送琴姑娘回家吧”。

    夏侯御风皱起眉,“有人似乎要对她不利,跟咱们在一起还能有个照应”。

    风隐无奈,很想问问自家主子难道不是出于私心吗?

    夏侯御风摆摆手,“退下吧”。他也知道自己的做法不合情理,可是他就想这么自私一回,能留住她多久就多久吧。

    不问来历,不问归处。

    她就只是那个在景山救了他,夸他眼睛漂亮的女孩子。

    她就是那个嘴里说着要扔下他,却一直扶着他走出枫林的女孩子。

    她就是那个与他同关在石牢,即便只剩下一块糕点也分给他一半的女孩子。

    ……

    璃琴看着雄伟大气的城墙,目光从城楼移到城门,东城。

    石刻的两个黑色大字在阳光威风凛凛,彰显着皇都的威严繁昌。她突然就有些胆怯,扭头看看夏侯御风,却见他面容沉静如水,阳光透过布帘打在脸上,影影绰绰散开一片斑斓,明暗斑驳,显得阴沉不定。

    她挑了挑眉,故意刺激他,“怎么?回家了不高兴么?”

    夏侯御风淡淡瞥了一眼,眸子浮现出一丝笑意,“还在生气呢?”

    璃琴像是被看穿了心事,有点儿恼羞成怒,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冷嘲道:“王爷您是皇族贵胄,身份高贵,地位超然,民女怎敢生王爷的气?民女只有一个脑袋,可不想这么快就没了”。

    她本以为这个王爷要大张旗鼓的进京,说不定二哥他们就能发现她,然后带她回家。没想到他改头换面,说是要秘密回府。

    绕了一大圈的路,现在又乔装进城,还把她的脸涂涂抹抹的弄成了一个黑瘦小子,就是她照镜子时也差点没有认出来这张脸是自己的。面黑肌瘦,完全就是个自就在太阳底下暴晒的贫苦人家的孩子。

    她虽然也女扮男装,却没有将脸蛋这么捣鼓过。

    一想到昨夜里被点了穴道,他将那黑黑绿绿的东西抹在她脸上,那味道恶心的她今天连早饭也没有吃。璃琴看着自己黑黄色的小手,嫌弃的皱起眉。说实话,夏侯御风的心思不是一般的缜密,她露在外地肌肤他是一处都没有漏下。就是那一头乌黑柔顺的青丝也被弄得毛躁干枯。

    璃琴暗下狠心,若是自己的头发不能恢复如常,她一定把他剃成个秃子。

    夏侯御风有些无奈看着她,淡淡说道:“都到城门口了,进去吧”。

    璃琴皱皱鼻子,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戏耍她。把她弄成这幅鬼样子,他却只戴了一顶斗笠。

    她仰望着天空,晴空万里,果然是好天气啊!

    这座城楼,不知见证了世间多少悲欢离合。

    朝阳不愧是天下脚下的大城,繁花似锦,车马如龙,热闹非凡。

    临近八月十五,街上到处张灯结彩,显示着节日的喜庆气息。街道旁的灯笼铺子里挤满了人,掌柜的应接不暇,虽忙得团团转,脸上的笑容却不减丝毫。有些小贩挑着架子,上面挂满了一盏盏漂亮的灯笼,一路吆喝着叫卖。

    街上各式各样的灯笼,令人目不暇接。

    璃琴东张西望,随意看着,满眼的好奇之色,倒真像初入京都没见识的乡下小子。夏侯御风不紧不慢的迈着步子,有意等着她。街道人鱼混杂,一个戴着斗笠的富家公子身后跟着一个黑瘦少年,倒也不会引人注目。

    璃琴东摸摸西碰碰,故意磨磨蹭蹭的走着,眼珠子微微的转,算计着怎样能趁机摆脱他。这街上人来人往的,混进一个人就跟一颗小石子投入大海一样,激不起任何水花。任他三头六臂,短时间内也找不出来。

    可看着始终与自己保持两步距离的男子,背后好像长了眼睛似的。她慢他也慢,她停他也停。璃琴翻了翻眼睛,只好放弃偷偷溜走的想法。

    一座两层高的酒楼上,二楼临街的位子两人,一个白衣翩然,一个青衣飘逸。此时两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个穿着粗布衣衫的少年身上。

    “世显,你看那个左顾右盼的穷小子,像不像我家四妹?”月夕岚微眯眼眸,目光紧紧盯着那道身影,左手托着腮,右手从碟子里拈起一颗花生米扔进了嘴里,有一下没一下的嚼着,咯嘣咯嘣的响。

    萧凌扭头去看,目光瞬间便锁定了那道身影,瞧了半响,摇头一笑,“无论怎么装扮,眼睛是骗不了人的”。他看着少年乌黑明亮的眼眸,心里陡然松了一口气。

    还好!她看起来毫发无伤,貌似过得挺不错的。

    枉他们还担心了这么长时间。

    月夕岚眨了下眼睛,蹙眉道:“这丫头不会是乐不思蜀了吧?”他看着那张被涂得面无全非的脸,嫌弃的皱皱鼻子,“本来就长得不怎么样,竟然弄成这幅鬼样子,还好意思跑到大街上晃悠”。

    萧凌无奈一笑,“他们将她这样打扮,定是不想让人认出来”。

    月夕岚瞥了眼头戴斗笠的男子,微微一笑,叹道:“我家小妹命犯桃花,人长得不咋样,偏偏招人喜欢”。

    萧凌看着越走越远的身影,微微垂眸,淡淡一笑,“若进了王府,想要带走人就更难了”。

    月夕岚撇撇嘴,“你没看到他们附近有乔装的护卫么?难道要当街跟王爷抢人?明的不行只能来暗的了”。

    璃琴觉察到有人盯着她,不禁奇怪的扭头,顺着那视线来处望去,却只见不远处一座酒楼二楼一个窗户前白衣一晃而过。

    那么熟悉的颜色。

    她眼眸霎时一亮,嘴角一弯笑了,回过头见夏侯御风转头看着他。唇边的笑容来不及收敛,接触到他的目光,笑容变得僵硬。虽隔着幕帘,她依然能感受到眼神里的探究之意。璃琴耸耸肩,眨了眨眼睛,很是无辜的笑了笑。

    夏侯御风望了眼她刚才驻足观望之处,若有所思。

    穿过整条街,到了一座府邸外墙,终于远离了人声鼎沸的大街。

    一路走来,人声喧嚣,吵得她耳中嗡嗡作响。璃琴抬手掏了掏耳朵,看着眼前的高墙,红墙青瓦,长长的望不到尽头。在这深秋之际更显宏伟壮阔。

    站在墙外,只能看见高高的屋脊与飞檐。

    雪家大院已经都壮丽大气了,与这王府一比,却少了份威势。

    璃琴眯了眯眼睛,侧耳细听,竟然听不到一点声音,莫非里面没有人么?她还想印证下那首诗来着。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这么大的一座府宅,难道就没有几个女人?

    她转眼瞅着夏侯御风,“这就是你的府邸?”

    夏侯御风取下斗笠,看了她片刻,点了点头。

    璃琴接着又问,“你今年多大了?”相处近一个月之久,她除了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是皇家子孙,别的竟一无所知。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是奇妙,两个互不认识的人竟然也可以相处融洽。而她也对他产生了信任,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事。

    他有点奇怪的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何要问这个,却如实答道:“二十又一”。

    她眨了下眼,原来他比大哥还要长一岁呢。

    “有没有娶妻?”

    “尚无妻室”。

    “咦!不会吧”。她眼睛转了转,围着他身边转了一圈,似乎有些想不明白,再次眨了眨眼睛,“可有纳妾?”

    夏侯御风有些好笑,“未曾纳妾”。

    “不是吧!”璃琴惊奇的睁大眼,有些不敢置信,“你一个王爷,都二十一岁了,不会连个女人都没有吧?”

    她心里着实好奇得紧,说话不经思考就脱口而出了。

    夏侯御风没料到这样的话她也好意思说出来,面色微红,不自在的低咳两声,瞥了她一眼,“你问这些做什么?”

    璃琴这才觉得自己问的太孟浪了,讪讪的笑了笑,打起了哈哈,“没什么,没什么。好奇,嘿嘿,好奇而已!你就当我没问过吧”。

    夏侯御风又看了她两眼,忽而低低一笑,半真半假的说道:“这府里缺个女主人,若是琴儿有兴趣的话,我倒是乐见其成”。

    璃琴一听这话,当即就翻翻白眼,撇了撇嘴巴,毫不犹豫的摆摆手,“我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夏侯御风无声笑了笑,“我差点忘了,你是有婚约的”。说完后他举步先行,璃琴只好跟着。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她想溜也找不到路啊。

    到了一个门前,夏侯御风敲了敲门。

    璃琴眨眨眼,问题又来了,“怎么不走正门?”

    “这门离我住的院子比较近”。夏侯御风给了她一个很实际的理由。

    璃琴失笑,“你也学懒了”。

    院门打开,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那男人一见夏侯御风就跪到地面,一脸激动之色,“老奴给王爷请安了,恭迎王爷回府”。

    璃琴不禁唏嘘,这要走大门的话,肯定呼啦呼啦的跪倒一大片。

    夏侯御风虚扶一下,温言道:“起来吧!本王走后,府中上上下下多亏马总管打理,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为王爷效力是老奴的福气”。马总管磕了一个响头,这才站起身。眼睛一转注意到站在一边的璃琴,打量了几眼,眼中却没有瞧不起的意思,只有点诧异的问道:“王爷,这位是?”

    王爷身边何时多了一个黑黑瘦瘦的毛头小子?

    夏侯御风看了眼璃琴,淡淡一笑,“以后就称她琴姑娘吧”。

    夏侯御风十五岁就封王,出宫另建府邸。外界的人只知九皇子是因战功而受皇帝赏识,从而少年封王,风光一时。而知晓内情的人都知道,九皇子这么年少便封为王爷,是因为他那双蓝色的眼睛,出生时就被视为不祥。

    少年封王,因此便失去了继承皇储的资格。

    懿王府初建成时,马总管便入了王府做事。他在夏侯御风身边伺候将近六年了,虽然完全猜不透这位主子的心思,却也能从他的神色中分辨一二。王爷可是从来都冷着脸,刚才却对着这位姑娘笑了,虽然笑意很淡。

    昨夜风侍卫回府,将熟睡的他叫醒,说王爷交代将寝阁旁边的房间收拾一下,尽快添置些女孩家平日里常用的物品,而且特别交代一应物品要在王爷回府前添置齐全。

    他自然不敢怠慢,连夜就将房间布置好。

    看来这位姑娘在王爷心里地位不一般,这可是王爷在意的第一个女子。心思几转,面上却不显露丝毫,马管家立马朝璃琴拱拱手,“老奴见过琴姑娘”。

    璃琴摆摆手,淡淡的道:“不用多礼”。能坐到王府总管的位子,一定不是一般的精明。她最不喜欢跟这类人打交道了,对这些人既不能太倚重,也不能表现得处处提防。

    夏侯御风边走边询问府里最近发生的一些事,马总管一一回报。

    璃琴听得咂舌,偌大的一个王府,事情当真繁琐。大事小事一大堆,一个主子还真的管不过来。怪不得大户之家的管事之流常常欺下瞒上,做出中饱私囊的事情来,甚至到了外面仗势欺人。

    夏侯御风回头瞧了眼跟在身后的人,见她神色略有倦意,想来她定是又累了,“马总管,房间收拾好了么?”

    他这话问得没头没尾,马总管却立刻会意,点头说道:“依王爷的吩咐,都布置妥当了”。

    璃琴又犯困了,低着头跟在夏侯御风身后。她一瞌睡脑子就犯迷糊,连欣赏王府风景的心思都没了,只想着快点找张床躺下,睡他个天昏地暗。

    夏侯御风看着风隐从走廊转角处出来,眼眸微沉,对马总管说道:“你先带琴姑娘去房间看看,挑两个心思细腻的丫鬟服侍”。

    璃琴一听‘房间’两字,马上就抬起了头,眸中神采熠熠,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有些讨好的看着他,“我可以去休息了吗?”

    夏侯御风失笑,“你呀!真是个贪睡鬼!”璃琴不好意思的笑了,他摇了摇头,“你先跟着马总管去房间看看,若是缺什么东西,就让马总管去添置”。

    璃琴忍不住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跟着马总管往另一个回廊走去,正遇上风隐迎面走来,看着身着铠甲的风隐,本就刚毅的脸庞更添了一抹冷肃之色。

    她甜甜一笑,“风隐大哥,你穿着铠甲的样子真威风,有大将之风”。

    风隐露出一丝笑意,迎上她晶灿灿的眼眸,无奈的摇摇头,“姑娘累了,快些去休息吧”。

    璃琴莞尔一笑。走了没多久,便到了一座院子前。她抬眸望着院门上的牌匾,绿色木匾上书写着笔走游龙的三个大字:沁心苑。

    进了院子,马总管领着她进入一个房间,微微躬身,“姑娘看看可还需要些什么?”

    璃琴打量了一圈,这分明就是一个女子的闺房,而且里面的布置是她喜欢类型。

    房子中间放置一张圆桌,桌面放着一套紫砂茶具,桌旁摆着四把椅子。正对门的墙壁前是一个木架,上面摆着各样的古玩玉器。右边放着一大型落地屏风,面上绣制着一幅花鸟图。屏风后是一张绣床,青色帷幕,床头有一个梳妆台,上面摆着妆奁,床尾立着一个大衣柜。房间左边靠窗摆置一软榻,角落盆栽绿意融融。

    干净素雅,敞亮明洁,一目了然。

    璃琴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满意地点点头,“这房间不错,我很喜欢”。

    她转身看着马总管,“马总管不必对我这么客气。我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再者,我在这里住不了多久,过几日便会回家了”。

    王爷看上的女子,岂会是一般人?虽然这个姑娘男装打扮,皮肤黝黑,但那一双眼睛清透明净,神采熠熠,宛如夜幕上的星子,令人见之不忘。

    平日里进出王府的人非富即贵,马总管见多了,自认为眼力不会错。这位姑娘虽是穿着粗布衣服,可从她言谈举止还能看出教养不错,根本不似山野村姑。马总管自不会轻看了她,“姑娘喜欢就好。姑娘若有吩咐,只管告诉老奴”。

    璃琴也不客气,“我想沐浴,劳烦马总管送些热水来”。好几天没有沐浴了,又穿的是厚衣服,捂了一身的汗,浑身都难受。

    马总管道:“姑娘稍等片刻,丫鬟们已经备好香汤,待会儿便送过来”。

    璃琴坐到椅子上,“既然这样,马总管先去忙吧”。原来马总管刚刚在路上跟两个丫鬟说话,是在吩咐她们准备热水呢。不愧是王府里的管家,做事考虑周到,有些事不用吩咐就能办妥,倒省了不少唇舌。

    马总管走后,璃琴趴在桌上,下巴搁在手臂,盯着桌面上的花纹,怔怔发呆。进了王府想要离开怕是更难了,实在想不通夏侯御风不肯放她走的缘由。她心里五味杂陈,按说被人这般胁迫,她该怨恨的,可是不知怎么就是恨不起来。

    救人反而落到这种境地的,她大概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

    这样荒诞的事情,怎么就发生在了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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